她眯了眯眼,心里有了个主意,“走,带我去厨房瞧瞧。”
虽然她心里那个预估,但当她亲眼瞧见厨房的时候,还是被眼前的场景惊着了。她实在是没想到,霍府的厨房会有那么大。
略微估摸了一下,不算院子的大小,只厨间便有霍桑书房的一倍大。
为了保证给霍桑吃的鱼虾的新鲜度,院子里还有一个专门养鱼虾的池子,她看了一眼,池子里的水十分清澈,里头只有几尾鱼。
听给她引路的奴仆道,相爷喜吃新鲜的鱼虾,所以池子里的鱼虾几乎每日一换。
一听夫人要来,所有奴仆都出来迎候,于院子里站了好几排,杨幼娘又暗地里数了数。
好家伙!一个厨房居然有五十几个奴仆!
杨幼娘暗自咬牙切齿,直到她进入厨房后,终于忍不住了。
皇帝的御膳房也不过如此吧!
满打满算,厨房里总共有二十几个灶台,每个灶台上分布着不同种类的鸡鸭鱼肉。
这都不算满墙满屋子挂着的新鲜食材。
有些食材还都是一日鲜的,若是今日不做了,那这些食材就废了。
真的是又娇又贵。
就连国色天香楼的后厨也没这么大的排场!
厨房里还有一个小门,她正要抬脚,却被红芷拦住,“夫人,那是后院。”
“我知道。”
红芷满是为难,“厨房后院污秽,请夫人止步。”
杨幼娘咬牙切齿,“无妨。”
“夫人!”红芷一下挡在了她的面前,“还请夫人移步。”
微风拂过,带动了一丝淡淡的腐臭味。
这味道杨幼娘非常熟悉,那些饥饿的年岁里,她就是带着阿离捡一些厨余填的肚子。
后院有什么,她此刻大抵也清楚了。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最终杨幼娘还是败下阵来,但她眼中怒意不减,转身便在院子里坐了下来。
杯盏轻轻落于几面之上,奴仆们的反应她尽收眼底。
按理说,这么大的一个厨房,总该有个管事的,可她已经来了这么许久了,却不见管事的来。
看来这位管事的,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啊!
红芷也有些气愤,声音比往常大了好些:“管事何在?”
突如其来的“问候”叫他们个个虎躯一震,有几个甚至身子一软,本能地想要跪下。
这畏畏缩缩的样子更叫红芷怒火中烧,堂堂霍相府中,竟怎得还有这么上不了台面的奴仆?
终于,奴仆中有个胆子稍微大些的说道,“回夫人,管事家中有事,告了假。”
杨幼娘微眯双眼扫视了一圈,站在院子里的分明都是些奴仆,莫说是管事,就连厨子都没出现。
她嘴角微扬起一丝叫人难以捉摸的笑,“这么巧?管事与厨子一块儿告了假?”
“夫人有所不知,冯师傅既是厨房管事也是厨子。”
人群中有一个弱小的声音传来,若非细听,杨幼娘还以为是蚊子在叫。
“哟,倒是本夫人无知了?”杨幼娘声音清亮,听得众人心尖一颤。
饶是再迟钝之人,也该听出杨幼娘言语间的怒气,却听噗通几声,面前的奴仆们纷纷跪倒一片。
“跪”是杨幼娘最常做的事,所以对于这个动作,她已经有了自己专属的心得。
例如,什么样的姿势是真心恐惧,什么样的表情实际只是在敷衍。
一眼望去,这五十几个奴仆中,只有跪在前面一排的,慌张地连手都伸不直。而后面几排,虽然跪得有模有样,但却也只是装装样子。
杨幼娘恨铁不成钢地轻叹一声,霍桑啊霍桑,好歹你这活阎王名声在外,竟连府上几个小鬼都管不好,当真丢人!
罢了,如今她好歹也是霍府后院的临时主子,他管不好,那也只有她来管了。
正值午后,日头正烈,杨幼娘舒服地坐在廊下,又命人搬来了冰鉴,舒舒服服地边吃着冰沙边看着他们跪着。
那群奴仆不明所以,又不敢出声,只能这么耗着。
杨幼娘也不急着喊他们起来,吃完冰沙又端来了靠座,竟舒舒服服地挨着冰鉴小憩了起来。
滚烫的日头打在了奴仆们的身上,他们平日里哪里遭得了这么重的罪?自当是想尽法子也要起身躲至凉爽的廊下才好。
可如今夫人却在廊下睡着了,他们根本没有说话请求的时机。后头几排的奴仆,相对一视,心中便生出了一计。
第24章 是赏是罚 “还有谁身上有病?”……
烈日犹如一把打伞狠狠罩在了院子里,将整个院子罩得像个蒸笼,跪在下面的奴仆们被晒得浑身被汗湿透,大多数都不敢动弹。
只唯独少数人,隐约有一股蠢蠢欲动的心思。
冰鉴里放着好些冰,霍庄又着人在一旁不停的扇着扇子,凉爽的冷风扑面而来,杨幼娘舒适地闭上眼,呼呼地睡着。
突然,人群中传来了一阵吵闹声,那声音不大,却足以将杨幼娘吵醒。
她猛地睁开眼,却瞥见吵闹声正从那一群跪着的奴仆群里发出来的。
她的嘴角暗自微扬,还以为会等很久呢,没想到才几刻钟他们就忍不了,还真是沉不住气。
红芷见她醒了,便在她耳边小声道,“夫人,有人晒晕过去了。”
杨幼娘仿佛突然得知了一个十分新奇的事儿,兴奋道,“哦?”
喧闹的人群中有眼尖儿的见她醒来,连忙赔罪,“还请夫人恕罪。”
他一带头,众人亦是纷纷向她磕头,口中一直道请她恕罪。
杨幼娘这才款款起身,在一众恕罪声中,终于寻到了那个带头之人。
正是那位冯师傅的徒儿。
他身着一身墨色短打,跪在人群之中,脑袋圆圆的,身材却有些纤瘦,看起来有些精明。
杨幼娘伸手一指,“你叫什么名字?”
他回答得不卑不亢,“回夫人,小人冯一。”
杨幼娘险些喷出一口老血,这位冯师傅还真是深得霍桑真传,连给下属起名都这般一脉相承。
她扶了扶额,脸色突然变了,“这名字……”
见迟迟没有下文,冯一不解,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这名字可有什么不妥?”
“这名字犯了本夫人的忌讳。”杨幼娘再一次使出睁眼说瞎话大法,“这样吧,从今往后,你改名杨一吧。”
冯一微微一愣。
杨幼娘居高临下娥眉轻挑,脸色顿时阴沉,“不乐意?”
这三个字,竟让他背脊生出一道凉意来,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犹豫了许久后,才道,“夫人,这名字是师傅起的,若是小人擅自改名,师傅怕是……”
“哦。”杨幼娘恍然,“这么说,你的主子姓冯?”
冯一还未反应过来,杨幼娘便命红芷拿出花名册,言辞突然严肃:“既然如此,我霍府也不敢留外姓奴仆,即日起,你便回你的冯府吧。”
冯一终于反应过来杨幼娘要做什么了,他连忙跪下求饶,谁想杨幼娘却根本没给他机会。
“对了,将冯一的卖身契寻出来给京兆府送去,既然被霍府买了,却帮着外人做事,也不知张府尹会如何判。”
梁师父教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她初来乍到,自然要杀了冯一这只鸡给这群猴儿看的!
她话音刚落,谁想冯一这只鸡突然叫了起来,“夫人恕罪!小人是霍管家买来的,自当是霍府中人!还请夫人明鉴!”
杨幼娘微微挑眉,她倒是不讶异冯一的突然表忠心,而是讶异于居然有人比她还要识时务!
看来这小子用处不小。
“你让本夫人明鉴什么?”
冯一连连道,“夫人明鉴,小人不是冯府的,小人不姓冯。”
“那你姓什么?”
“小人姓杨,小人名唤杨一!”
杨幼娘满意地点点头。
日头更旺盛了,红芷连忙给她撑了伞,谁想她却一手回绝,“既然杨一是我霍府中人,那自当有霍府中人的待遇才是。”
红芷不解,杨幼娘却将她手里用于降温的冰沙包递给他,“这是本夫人赏你的。”
突如起来的赏赐叫杨一受宠若惊,他如护着一块烫手山芋般护着那个冰沙包,沁人的凉意从他手心钻进他的心脏,可他却反而觉得这东西在发烫。
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敢不接,几息之后,他才想起谢恩。
早就听闻新夫人要执掌中馈接管后院,又听闻夫人温柔贤淑,十分内敛,还不爱管事。
作为在府里的老人,自当要摆出一番资历来,免得被新夫人骑到头上。
所以冯师傅一大早便告了假,还吩咐冯一给新夫人做几道最简单的菜式,为的便是给新夫人难堪。
谁想,新夫人不但不温柔贤淑,还字字珠玑,张口间不仅换了他的姓,连他的阵营都换了。
今日他若是接了这赏赐,那便向师父表明,他是夫人的人,今后要听夫人的了。
冯一此时心中只有后悔,若是方才不强出头,便就不会有这一遭里外不是人!
看来京都盛传没错,府上的新夫人,根本不是个什么温柔贤淑大方得体的千金娘子,而是个狂彪的悍妇!
而此时这位狂彪的悍妇正很是享受自己训导的结果。左右冯一已经接过自己的赏赐,他这般识时务,自当懂得自己该做什么。
不懂也没关系,她定会寻个机会让他懂的。
人群的骚动渐渐平息,杨幼娘又往那位晕厥的奴仆走去。
围着的奴仆们不知何时已经渐渐散开,杨幼娘这才看仔细了,那奴仆身着整洁的布衣,正奄奄一息地瘫软在地上,看样子很是难受。
她装作很是关切地模样问道,“这位小兄弟看起来不大好啊,莫不是得了什么怪病吧?”
奴仆们不知她会这般说,皆一个个面面相觑。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此时冯一在一旁煽风点火,再闹一出霍府新夫人残忍虐待奴仆之事,由此彻底毁了夫人名声。
可冯一方才收了她的赏,此时若再出口,着实没了理由和气势。
有冯一在前,人群中那些想要造势之人也突然谨慎了起来。
毕竟他们再如何,卖身契还在霍府,只要主子一句话,他们可以被卖到任何地方去。
杨幼娘很满意他们的反应,看来她方才的法子奏效了。
一众奴仆敢怒不敢言,而那位躺着的奴仆更是着急地想要起身解释,谁想被另外几个奴仆强行按了下去。
杨幼娘做出一副很是理解的模样,惋惜道,“怪只怪相爷平日里公务实在繁忙,连下人们生了如此重病都不管不顾。”
奴仆们一愣,杨幼娘又道,“倘若是负责洒扫的也就罢了,可这儿是厨房,是整个相府顶顶干净的地方,若是做给相爷的吃食里混入了什么脏东西,谁都负不起责。”
“就连本夫人也负不起责。”
杨幼娘轻轻拍了拍那奴仆的肩膀,柔声道,“既然病了,那便以后莫要在厨房出现了,本夫人也是为了你好。”
若是饭菜吃食里搀和了什么脏东西,相爷因此吃出了毛病,他这个得了“脏病”的自然是首当其冲被问责。
所以杨幼娘这番一说,明面上确实是为了他好。
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奴仆们个个心里都在打鼓,也不知夫人会如何处置他。
果不其然,杨幼娘依旧温柔细语,“红芷,将他的卖身契寻出来,挂出去卖了吧。”
“你也莫要怪本夫人心狠,本夫人会给你一些银子治好你的病,但为了相爷的康健,你确实不能再留了。”
奴仆听罢,突然从地上弹了起来,连连磕头,“夫人恕罪,小人没病!小人当真没病!”
杨幼娘却似乎听不懂他的话,只用一副怜惜的模样看他,“醉酒之人没一个说自己醉了的,你也不必自卑,本夫人给你的银两足够你寻一个好医者。”
方才赏给冯一一个冰沙包她已经有些心疼了,而今又要拿银两出去,她简直一阵心绞痛
好在今日她只杀这两只鸡,若是再杀,她可就真的就一穷二白了!
红芷会意,从袖袋中掏出一个荷包,看分量,足足有十两。
她将荷包丢到那奴仆面前,冷着脸道,“拿去治病吧。”
话音刚落,便有侍卫过来,一把将他拎了出去,连哭诉的机会都没给他。
杨幼娘尽量忍住心痛,勉强扯出一丝极其慈祥的笑意,“还有谁身上有病?”
一众奴仆皆匍匐在地,再也不敢动弹。
这个时候若是谁说自己有病,那才是真的有病!
他们的反应令杨幼娘很是满意,她思忖片刻,“既然冯师傅也病了,那厨房他是待不了了。”
“顾念他侍候相爷多年,本夫人先暂缓对他去留的处置,即日起厨房便由杨一暂管,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明面上是问他们的意见,但实际上,她所言不过是吩咐罢了。
若真有人不听,那方才被拖出去的便是先例。
杨一听罢,更是心尖如乱麻纠缠。
冯师傅为人他十分清楚,若真的占了他的位置,冯师傅怕是要狠狠报复回去的。
这已经不是两难之境了,而是死门啊!
“杨一,你可有什么异议?”
厨房的管事可是相府头一件大肥差事,这么些年,冯师傅就是凭借着管事的职位在外头置办了好些产业,更是养了十几个妾室,日子过得风光无限。
而他跟了冯师傅那么多年,至今却还只是一个小小奴仆,说不羡慕嫉妒是假的。
可是他是自己的师父啊!若当真应了这门差事,可就真的彻底与师父为敌了!
见他犹豫不决,杨幼娘也不勉强,“如今冯师傅不在,你只不过是暂代罢了,一切安排,还需等相爷回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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