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 第 46 章 白见思写故事
眼下却清晰可见的亲昵, 两颊绽放的笑靥明媚动人。苏冰对白见思明晃晃的喜欢,终于把他心头那点希望击碎。
李固眼神黯淡,第一次品尝得不到的滋味。以往他笑话那些痴男怨女, 不解情情爱爱有什么值得人浪费时间的,今日却心口堵塞,如同被人掷了块石头。
久久未等到解释,白见思一瞅, 就清楚看到李固脸上的求而不得, 虽欣赏李固为人性格, 敢上边疆作战, 但妻主仅能是自己的。
白见思眼神有点冷, 嘴角挂起笑容, 右手缠着苏冰的五指, 左手抚整衣摆。
白色的绸尾在李固视线下晃动, 他轻启唇, 着重要点打招呼:“久闻校尉大名,初次相见果然不凡,‘我妻主’时常与我写信, 阐明与你的关系,怎奈谣言四起,我耳朵都快听出茧来, 想不在意都难”
李固心中作痛,坐在对面背微驼, 头低着,让两耳鬈曲的长发垂落,挡住他苦涩的脸。他和苏冰定然是没有可能的,如若早些相遇会不会有所不同?
“我敬重苏冰大人, 在朔城与她少有交集,连衣服都未并肩擦过,白公子请勿将谣言放在心上。”
李固抬起头,愁绪萦怀,半分都不敢露出来,提起他一直以来的志向,稍稍恢复意气风发:“李家无女,我儿时便不觉得男女有差,将来想跟我娘一样,戎马一生,保家卫国,当个祁国大将。”
苏冰被他的鸿鹄大志以及勇气震撼,拍手称赞:“李校尉确实值得我等敬佩!您和李将军是祁国顶梁柱,要不是二位常年征战边疆,祁国早就唉。”
苏冰长叹一声,语气弱下来:“万幸北疆战事停歇,仅需提防着霖国入侵。”
坐在旁边的白见思五味陈杂,抓着苏冰的手更紧了,他有什么资格在校尉面前提儿女情长。
“李校尉,方才我说的话多有得罪,请您”
他刚想道歉。李固摇头打断:“捏造的传闻弄得家喻户晓,任谁心里都不好受,我理解白公子。”
如果可以与爱人成家立业,他会放下刀枪,不去边疆过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李固黯然心想,恋恋不舍地凝视一眼苏冰,抱拳道:“我在马车内,外面人容易浮想联翩。”
目光定在苏冰柔和的脸庞上,他决然斩断还未蓬发的情根,带着那份遗憾惋惜道:“苏大人,李固就此退下。”
壮硕的背影消失在那片幕帘后边,李固哧溜上马,“驾——”,铁蹄嗒嗒,回到队伍的前端。
这一世,寻不到良人可嫁,做个驰骋疆场的将军也好。
两旁一路追来的百姓,尚不清楚他们发生什么,直觉李固校尉受了委屈,在外不断喊着苏冰的名字,望她莫要辜负一片真心。
他走之后,苏冰“哎”了一声,何尝看不出李固对自己的喜欢。
但这声叹气在白见思耳朵里变味,他拑紧手,把苏冰箍得发疼,阴恻恻地问她:“妻主是不是在扼腕叹息未能娶到李固?”
北上打仗六个月,如此长的时间,妻主难保不被他人吸引。何况李固凛然正气,大有所为,和他这样空恨身世、无法脱离家族的人大有不同。
“嘶——,不是不是,阿思别误会。”苏冰不敢抽出手,怕白见思多想,柔声解释:“我是感慨李固身边那么多女子,偏偏看上我,惋惜他动错心罢了,绝无他意。”
白见思惴惴不安,无论如何用力抓紧苏冰,始终觉得人会跑。他瞥一眼在嘶气的苏冰,稍微松开五指,幽幽道:“李校尉与传闻中说的一样,洒脱英武,心怀天下,妻主真对他没半分意思?”
酸掉牙的语气,苏冰一听,就知他仍泡在醋坛子里,蹲下身,从格子里拿出纸笔,言笑晏晏:“阿思不就是气那些人乱写话本、满口胡诌么,此事好办,我们亲自把点滴相处写于纸上,找个文采好的编纂成书,再花费点银子印书,买通茶楼说书人,将之前的谣言推翻。”
苏冰觉得自己提的建议特别好,于是松开砚滴孔,注了水进去,手持墨条在砚中打转:“阿思想想有什么要写的,我觉着在来京路上那段时日,记忆尤为深刻。”
这是个好主意!如若他们的故事传出去,他定要在那茶楼从早坐到晚,每日听个八-九遍。最好是坐于一楼,当老妪讲说有疏漏之时,能及时补充。
为此,白见思不得不仔细思考,该从哪段开始写,桃花村前面发生的事不是妻主做的,他已然找不到灵魂报仇,后半段温馨祥和,是他们最初相逢时季。
白见思打定主意,从头开始写。于是放开苏冰的左手,起身执笔,哗哗在纸上落字,连贯地写了一张又一张。
苏冰正想读,却被挡走。
白见思羞得脸红,用半边身子遮挡视线,低声道:“妻主背过去写,我的会写很长,等出书完整了,再给你看。”
刚生起的好奇,被苏冰压回肚子。她强制自己勿扭头偷看,面朝马车的门帘,一笔一划开始写自己的。
初次下笔,确实有几分难以言喻的羞耻感,尤其是苏冰不知道怎么描述他们的经历,简简单单写了几张,东添西补,大致凑出一篇短文,多是描述她有多心悦阿思。
从城南到皇城的路虽有三十公里,但骑马乘车却花费不了多少时间。
等苏冰修改完之时,小窗那儿被人叩响:“苏大人,要进宫领赏了,里面那位公子”
“哦,知道了。”苏冰吹干纸张,把自己写好的交予白见思,又掏出一张银票:“阿思去找个文采好的,把我这文改改。你未得令进宫,恐有麻烦,等我去领完赏赐再来找你。”
白见思沉浸于创作之中,脑中皆是过往回忆,听苏冰如此赶他,竟没生气,意犹未尽地收起笔,折好苏冰那份,片刻就下了马车,疾步朝大街的书屋走。
苏冰看到他神游的状态,叹息摇头,罢了,虽爱吃醋发脾气,执着于跟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但至少没变成书中阴狠歹毒之人,已是万幸。
进入皇宫,戒备森严的侍卫将他们全身盘查,连把短剪子都不许带进去。
苏冰感受到宫内不同寻常的气息,随李参兰等来到金龙殿。
皇上昏迷半年不醒,先是被塞了半个月流食,堵在肚子里排不出来,后有五月半未再进食。
此事骇人听闻,寻常人躺床上不吃不喝几日便会断气,祁耀笙莫非是铁打的不成。
苏冰总觉得其中有异,是个人都肉烂发臭了,祁耀笙的住处一点异味都没有,宫女进进出出,端着用过的毛巾和水,像是真在照顾一个人。
来宣赏的是两位皇女和国师伏素,周围一干大臣作证,翰林院的在旁侧记录。
“骠骑大将军带领将士抵御北玄,守朔护国有功,赏赐黄金十万两、丝绸八万匹、銮花鞍三等魂植官苏冰随军出征,足智多谋,骁勇善战,造出炸药火蒺藜,杀敌国第二大将微生穆,指认霖国奸贼顾柒柒,赏赐黄金七万两”
女宦站在两位皇女身侧,拉长嗓子,一字一停顿地把长长的赏赐卷轴读完。
苏冰领赏时,被祁荣慈拍了下肩:“苏天师终于回来了,本殿想同你写封信都难。”
另有一道阴森的视线朝她射来。几月不见,祁荣凌和伏素愈发相像,面貌、神情以及那苍白的皮肤和茄紫的唇色。
苏冰左肩被祁荣慈拍过后,留下一股浓郁的炉香,混着茉莉花香,闻之头昏脑胀。她当即后退几步呼吸新鲜空气。
即使不在朔城,身处皇宫,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一股战火硝烟。
另一边,白见思把苏冰写的小短文反复看,觉得太过简陋,不满意她跳过的点滴细节。将其收好,自己提笔从妻主撞头那日,继续在纸上着墨。
至于找什么先生,他早就抛之脑后,先生又不是他们,怎能写出真实相处的点滴。
这一写,便废寝忘食,白见思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致志,写到手酸腕麻都不肯停笔。
等到三日之后,苏冰把宫中事务处理完毕,将院里的万菩提培育了一枚又一枚,和祁荣慈、祁荣凌周旋一番,就收到阿思的来信,请她到茶楼听他写的书。
苏冰把信封存于箱子里,整理好穿着,马不停蹄地按照信上的地址赴约。
不知阿思请的先生文采如何,能否把他们的故事改得精彩些,胜过她和李固的瞎编话本。
一路上揣着期待喜悦的心情,苏冰来到京城最大的茶楼,在一楼正中央的桌子那儿看到白见思,几步窜过去坐下:“阿思,可是刚结束?”
白见思摇头:“还未开始。”想到今日说书人讲过新鲜事之后,就要念诵他的书作,白见思耳廓微微发烫。
不一会儿,过了早饭的时间,茶楼陆陆续续进来不少闲客,半个时辰就将茶楼坐满,可见这里的说书人有多受追捧。
除此之外,茶瓯里的茶清香扑鼻,甘甜回味无穷,叶尖细嫩完整,乃上品毛尖。
苏冰喝一口,打起精神端坐身体,翘首以待老妪持木板上台入座。
老妇人在这家茶楼讲说新鲜事、话本戏剧已有三十年之久,难得今日不是自己倒贴钱买故事讲,而是有人硬塞她五百两银子,让她把一本自写之作叙述给客人听。
以前也有不少文人书生,以期出名,花钱让她说书,但她是三十年来第一次遇到出手这么阔绰的,于是看也没看,拿着就上台。
她三十年的经验,还能讲出岔不成?就是错字、语序不通,她也能给掰回来。
老妪自信满满地上台一敲板,底下茶客顿时安静,抬头认真听最近各城发生的热事。
提完杂事趣闻,老妪翻开手里装订的一册纸,抑扬顿挫念道:“白府三公子白见思,京城人士,儿时后来流落到祁国暨斐城十陵镇桃花村,被一个老婆子捡到家”
念完白见思十七年的生平经历,已经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老妪顿觉不对劲,但是无法,她收了那么多钱,怎么也得念下去。
白见思怕对苏冰名声有损,未写自己受折磨那段,极其跳跃的,直接写他将妻主绊到,妻主撞了头,然后又是一番啰里啰嗦,将相识过程中,苏冰说句话会眨几次眼睛都给估摸算出来,到后边开始描述妻主下地干活。
即使老妪的语气再怎么抑扬顿挫,也难将内容说得生趣动人:“妻主苏冰将一坨泥巴挖出,又挖出一坨泥巴,然后再次挖出一坨泥巴,右手沾满了泥巴,没有锄头,土挖得不够深,妻主继续挖泥巴,嫌右手太慢,于是两只手一起挖泥巴,她不停地挖泥巴,泥巴把两只手都沾满了,土还是不够深,妻主苏冰勤劳地接着挖泥巴”
第47章 . 第 47 章 说书
底下的茶客一片寂静。
咔嚓——
不知谁手中杯子落地, 裂成碎片。清脆响亮的声音荡开,把所有目瞪口呆的人拉回神来。
说书人充满感情的声音诵到此处,戛然而止, 两只老目睁大,颤颤巍巍地翻篇,晃眼过去,满纸的挖泥巴、培育种子、催长庄稼一连写了三页, 把苏冰在一个时辰里干的事写得详尽无比。
坏了!老妪心里咯噔, 暗悔方才未粗读一遍。她当是个文采一般的书生想出名, 没料竟是来戏弄她的。
奈何手里只有这一册书纸, 说书人往后翻, 已无面抬头看底下众人。
“挖泥巴”老妪喃喃着, 翻到五页纸后, 眼睛粗略扫过去, 时不时吐几个字儿出来:“红薯当午饭下午继续干活开、开垦土”
三十年来第一次讲故事磕巴, 她浑身冒汗,感觉到有数不尽的视线投过来,不太灵敏的耳朵捕捉到一些大笑声。
“哈哈, 今个儿的故事甚是有趣,先生继续讲啊,苏冰大人的萝卜坑挖好没。”
一名女子笑得人仰马翻, 欢乐笑声感染其他人,一起哄堂大笑。
在场人士以为, 这是茶楼招徕顾客的手段,换个谐趣的方式打发时间。
蓦地,在众人笑不可遏之时,一道清越的男子声兀然出现:“不是萝卜坑!是挖来种黄豆的!”
一部分茶客止了笑意, 转头瞧过去。
戴着面纱的白衣高个男子十分高挑,身形气质甚是眼熟,可不就是那个时常在关键点扫人兴致的公子么!
白见思有些生气,在苏冰鸵鸟似的趴在桌子上时,他质问那说书人:“怎么不继续讲了?上面点点滴滴,写得详细真实。请先生从头到尾诵完相逢这一段,明日我再把镇上遭遇恶霸的那段给你送来。”
他和妻主的经历,就算花上十天半个月也写不完,比那李固的长千倍万倍。
周围顿时嘈杂声四起,个个指着他喁喁私语:“莫不是苏冰大人的倾慕者,白三公子的崇拜者,竟把毫不相干的两人给硬配在一起”
白见思听得羞愤,火烧头上,登时要过去争吵。
大庭广众之下,他张口就要暴露身份:“我就是白”
趴在桌子上的苏冰终于忍不住,霍地站起身,捂住他的嘴,挟着他的手臂往外拽。
茶客们呆怔怔地望着他们离去,随后又听见一阵脚步声,齐齐回头。原来台上的老妪嫌丢尽老脸,早就偷摸溜走,找自己徒弟顶上。
徒弟是个照稿读的人,才跟师父学不久,语调平淡得没有任何起伏:“妻主苏冰把手心第一棵黄豆苗栽入土中,推土埋好根,然后把第二棵黄豆苗插进第二个坑,推土埋好根,继续将第三棵”
茶楼难得静谧无声,底下的客人早晨那股清醒劲儿过去,坐在桌边听得昏昏欲睡,眼皮子随着那乏味枯燥的声音故事,变得沉重。
有几个昨夜睡得晚,喝茶都提不起神,干脆趴着休憩,梦里都是挖泥巴栽黄豆。
被苏冰拽走的白见思,不怿地站在大街上,手心里还抓着一把炒花生。
他一股脑地把花生塞进苏冰掌中,生气道:“妻主这是做什么,我得回去看她认真在讲没。”
“别别别”苏冰拉住他,讷讷半晌,委婉道:“阿思,你这样写是不成的,我不是让你找文采好的先生么?”
白见思备受打击,没想到连妻主都不赞成他的内容,怫然不悦:“我写的滴水不漏,将真实发生的事告予众人,讲完约莫需要一个月,难道不比那些胡编乱造的好?”
苏冰不知怎么劝他,忽然看到风吹湖水,波澜阵阵,于是带他到柳树下,指着面前的水镜道:“若这湖不起涟漪,不映蓝天碧荷,阿思觉得路人途径此处,会驻足赏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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