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亮的声音一落,装扮奇异的几个女人开始推倒场地上的小城,把雕刻精细的木楼砸烂。
苏冰把准备好的黄符拿出来,到处撒,嘴里又开始念些叽里呱啦的话,听得附近的人一愣一愣的,看不懂她们在做什么。
等到时候差不多了,苏冰收了戏瘾,将手里剩下的黄纸抛洒出去,大吼一声:“撤!”
中央的几个女人有条不紊地排成两列,跟随在她身后一步一停,左边队列敲铙钹,右边的则锤腰鼓,慢慢离开朔城最中心的位置。
整场戏演完毕,众人许久未散去,围着那堆烂土碎石指指点点。
“苏冰大人这么做真的有用?”
“或许吧,她可是能算命能御敌的奇人。”
神神叨叨地搞完一出,苏冰去城督府看望李参兰。十月初的朔城,天气开始变凉,街道两旁的梧桐叶变了色,和她一身的姜黄有些相像。
苏冰记不得地震什么时候来,但估摸快了,都年底了,就这几日也说不定。
两个月没怎么下雨,空气干燥得很,踏两步便尘土飞扬。
赵泞气喘吁吁地追过来,碎步尾到她身后,弯着脖子道:“军师大人,大事不好了,今年秋本就缺雨水,半月前赤査国在闹蝗灾,田里的庄稼都被一啃而尽,蝗虫已过境飞来祁国,北方诸城怕是要颗粒无收。”
蝗虫
苏冰一顿足,拍着脑袋自言自语:“是有这么一段,我给忘了。”
她努力回忆着,蝗虫似乎跟地震是一起的,先是蝗虫加剧朔城粮草短缺的问题,再是地震把北玄国人和李固他们坑了,最后顾柒柒带着美男粮草来坐收兵马、英名。
“军师大人,有无应对法子?”赵泞怂着肩,小心翼翼地问。
“容我想想。”苏冰摸着下巴道。
赵泞安安静静走在她身后,心中暗忖,您掐指一算不就得了,对苏冰的能力丝毫不怀疑。
书里这段,都忙着写顾柒柒和美男们恩恩爱爱,写白见思如何吃醋作气,关于北疆的都是一笔带过。
要让她猜怎么让蝗虫消失,还真想不出来。
咔嚓一声,苏冰踩到干枯的梧桐落叶,风一吹,片片叶子翻滚,窸窣作响。
她恍然大悟,突然想明白书中的蝗虫为何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两手一拍,苏冰舒展眉头,捡了片梧桐叶,指尖搓动:“不要担心,蝗虫寿命仅有两三个月,飞来这边时日不多了,且天凉风冷,快到冬季,蝗虫不会祸害太久。”
“可打了这么久仗,粮食一直靠之前募捐来的支撑,军中即将撑不住,再来群蝗虫,这场仗我们,唉”
赵泞甩着头,长长叹气,眉毛挤成川字,秀气的脸一下子年老几岁。
“谁说我们要一直待在这儿。”苏冰把干酥的梧桐叶掰碎成小块:“蝗虫来了,我们就回京城。”
赵泞一惊,眨眨眼:“不打仗了?”
“嗯。”苏冰把手搭在她肩上,一脸认真道:“不打了,老天爷会替我们收拾北玄蛮人。”
“您指的是方才祈愿一事?”
赵泞见苏冰忽然扭头走了,连忙脚步匆匆跟上,疑惑不解:“可老天爷怎么会听我们的呢,那么多人许愿。”
苏冰头也不回:“它听我的就行。”
赵泞站定,目送她进入城督府,忽然觉得苏冰大人不太靠谱。她饱读诗书,阅遍古籍,没见过谁请老天爷帮忙退敌的,顶多有几篇求风求水,借天时地利人和战胜。
可大人说得认真,神情又极为淡定,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赵泞唉声叹气,不得不承认自己有几分相信。
自从被敌国大将一枪-刺下马,李参兰在鬼门关走了趟,心境改变不少。以前满心思保家卫国,不管当今朝廷值不值得她拼尽全力守卫,现在床上躺个数日,一下子明白,愚忠腐败政权,捍卫一群贪官的利益,简直可笑。
腹部的伤已经好了,丹田被修复后,她每日都想起来打一套龙拳虎脚,舞枪弄棍。气色是一日比一日好,唯独抱怨她儿子李固不准她过多练武,整天被人严加看守。
苏冰来的时候,他们俩正在母子斗嘴,你一言我一句,面上却看不出生气的情绪。
“苏天师,你来了!”李固收起剑,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李参兰擦掉额头的汗,提起刚才听到的事:“苏天师今日作法,真能成么?”
不止她有这样的疑问,全城的士兵同样想信不敢信。
苏冰笑了声,没直接回答:“过两天就知道了。”
“大将军伤好了?”苏冰问。
李参兰眼角弯出三条皱纹,抬手拍打肚子,沉气道:“好了,多亏你那千山雪莲,我不仅魂力可用,武功也恢复不少。”
“那就好。”
苏冰沉吟片刻,朝她揖拜:“实不相瞒,我来找大将军,是想提撤兵一事。”
李参兰怔住,差点以为自己年老耳背听错了,茫然不解道:“为何要撤兵?朔城在峡山隘口,把兵撤了,北玄国杀过来,南边的城地势平坦,对他们最有利,到时候难防蛮人掠财杀人。”
苏冰无奈,撤迟了朔城山倒楼塌,说出来又怕她不信:“大将军,我今日作的法,会成功的。”
李参兰沉默地低头思索,她不是不信苏冰,而是不敢赌。眼下正是北玄国最后的机会,盼着获胜,占领祁国粮土过冬入春,造福千秋后代。
“娘,听苏天师的吧。”李固在旁边试图说服她:“苏天师料事如神,救我们两次,这第三次怎么也要信。”
过了会儿,李参兰从腰间取下令牌,递给苏冰:“你拿着它,我属下皆听你调遣。”
“多谢大将军信任!”
苏冰接下令牌,和二人寒暄一番,便离开出去找了几个人,让他们观察昆虫家畜、天气现象的变化。
十月廿一,距离苏冰祈愿已过十日。
城里的士兵一边抵御着北玄国的侵略,一边宿于大道空地上,远离高楼城墙,主要聚集在城南一带,即刻便能撤军出城。
这天下午,天上的云紧密如鳞片,蝗虫飞入城内躁动乱窜,鸡犬不正常地吠叫。
处处都透露着不安分的气息。
苏冰预感天灾来临,当即令所有人弃城,有序撤出城外。
士兵大多不解,碍于军律,只得跟着队列依次搬着东西往朔城外走。
夜幕时分,朔城内的人全部撤离。恰巧北城门被北玄国撞开,乌压压的蛮人骑马吆喝,一窝蜂闯进城内,准备大开杀戒。
长-枪大刀劈开朔风,蛮人一间一间地推开房屋,结果里面空空如也。
适时,天摇地动,马儿感到危险狂奔逃命,人被摔下马,完全站不稳,像被筛抛的豆子,在地面弹了两下。
最严重的是鹰城,眨眼间轰隆倒成碎土残垣,其次为北疆城和朔城,楼宇坍塌,山崩地裂。东边的黑色深渊裂得更开,从二三十公里长,直直贯穿整个北部,将北玄国和祁国分开。
朔城外,苏冰他们所在的位置远离山峰建筑,除了平田野林,什么也没有。三万兵马在强烈地震之下,无一人伤亡。
这场天灾持续了一个时辰,期间大小余震不断,每次一抖,众人心里便一颤,庆幸躲过死劫,否则早就和朔城的山和楼埋在一起了。
军中经历了大灾难,瞬间联想起十日前苏冰大人的怪异作法,三万人俱皆惊叹,宁静的星空之下,嘈杂声四起,连军规纪律都顾不得,交头接耳,连连感慨苏冰大人有多神乎其神。
苏冰的营帐前,堵满了人,个个高喊“神仙”、“苏神仙”。
苏冰一面故作淡定,挥手让他们回去歇息,明早要赶路回京城,一边支起耳朵听他们的赞美之,暗道,她要的就是这种神化的效果,一有威望,二带神秘,往后露出龙体的身份,才有人信。
第44章 . 第 44 章 白见思所闻
山崩地裂之后, 朔城存者无几,北方横亘的黑色深渊将两国完全隔开。满目疮痍的北疆,经历天灾, 偃旗息鼓,再也兴不起战乱。
李参兰手下的三万兵马,毫发无损地在十公里外的田地驻扎,打仗将近一年, 马上要回京论功行赏的消息传开, 使得大多数士兵都睡不着。
夜深如墨, 这一隅的星月隐匿, 天空飘洒的小雨淅淅沥沥, 浸润干涸龟裂的大地。
万物贪婪地汲取水分, 恢复生机, 焕然一新。
皇宫的金銮殿内, 白薇佝偻着腰, 和祁荣慈攀谈良久,浑浊的老目时不时盯向楠木架上的紫玉金龟。
和她一同来的,还有三女儿白相乐, 两人打定主意,把婢女支走后,一个拿出上好的驻颜膏, 亲自为大皇女敷面,另一个则趁着机会, 站上高椅,把紫玉金龟里的兵符取出来。
她们来得凑巧,祁荣慈最近心烦意乱,底下的忠臣几乎全倒戈到二妹那边, 正缺官臣支持。
于是当白薇谈完朝廷事务,说要给她敷极品驻颜膏时,她想也没想就点头同意。
祁荣慈揉揉额头,颇感头疼,她一直以为伏素是母皇的人,会站身后帮衬自身,未想伏素竟与平庸阴柔的祁荣凌走得近。
如今察觉伏素要害她,为时已晚,当初她若听了天师的话,或许头脑还不会像现在一样糊涂,可惜她对那些静神延寿的炉香等物已经上瘾,完全戒不掉,一日不用便心神狂躁。
祁荣慈心知,她现在深陷泥潭出不来了,脑子越来越不中用,一思考就犯痴呆,被宫中人窃笑私语:“大殿下年方四十就得呆症,旁人叫老糊涂,大殿下这叫什么,中年糊涂?”
白薇带着女儿来看她,她心里稍稍得到宽慰,至少还是有人站她这一边。
祁荣慈侧躺在榻上,闭上双目,安心享受白薇的服侍。这养颜膏确实不错,一涂抹上,清凉舒爽,尤其是听到白薇说:“大殿下是否感到些微麻痒,此乃肌肤收拢、皱纹消退的反应。”她便更觉此膏有效。
另一边,白相乐踩着椅子,伸手把紫玉金龟拿下来,前后捣鼓,发现头与壳之间有处缝隙。她用指头一抠,咔地一声,龟壳被掀开,龟背上放着一个龙形条柱。
祁荣慈霍地睁开眼,面前是白薇官袍花纹,不等她询问,白薇低声训斥她女儿:“杯盖拿轻点,大殿下在休息呢。”
后面又传来微响,和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的声音很像
白薇正头和祁荣慈对视上,砌起笑意,皱纹横纵道:“犬女自小民间长大,规矩没学好,还请大殿下宽解。”
祁荣慈挥开她的手,从榻上起来,看了眼站着的两人,挥挥手:“退下吧,把外面婢女叫进来。”
“是。”白薇和白相乐默契地答道,相伴而出。
等出了金銮殿的大门,白相乐长舒一口气,拍着胸脯道:“方才吓死我了。”
“拿到手没?”白薇悄悄问她。
白相乐红光满面,泛白的豆疾随着腮肉抖动,得意洋洋道:“我出手必然成功,您瞧。”
张开手心,一指长的黄金盘龙令牌在盛日之下,耀耀生辉。
两人相视一笑,藏好东西,脚步轻快地回到白府。
白府大门前,管事等候多时,折腰拱起双手,奴颜婢膝道:“两位主子,今日朔城传来消息,苏冰大人作法祈求上苍保佑,来场地灾把北玄国敌人恫吓投降。还声称十一月就要回京。”
“愚蠢!”白相乐鄙夷骂道:“把顾柒柒这张牌丢掉,我当她一时糊涂,怎的现在搞这么一出,想让人看笑话不成?乡村野妇果然见识短浅,被庙里那些尼姑蒙得团团转。”
白薇招招手,不甚在意:“东西已经拿到手,此女不成器,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她道出这话的时候,白见思刚好要出门,立在回廊稍远的位置,面色沉如潭水。
白薇当作没看见他,慢步踱向书院。
白相乐则哼了一声,走过他身边时厉声威胁:“你帮白府大忙,白家会优待你,以后天下说不定就是我们的,胳膊不要往外拐,受了那个叫苏冰的坑骗。你若不为白家做事,白家留、不、得你!”
白见思敛眸,一副恭听的模样,暗中却攥紧两手,不明白妻主为何要把兵符给这两人。
等她们的脚步声愈行愈远,他才抬头,怏怏不乐地到茶楼听世间新鲜事。
平民百姓日出晚归,整天里除了干活养家,闲暇之余,不是下棋斗蛐蛐,就是在茶楼吹嘘看戏听故事。
苏冰自从出名后,其一言一行,都被无聊者编纂成长篇大论的英雄事迹,再添点香艳的风流韵事,所有人都爱听。
今日说书人要讲的,便是她在朔城作法求天老爷惩罚北玄国,以及和校尉李固共乘一马的故事。
楼下的老妪为拖延时长,先是重复了段霖国贼子顾柒柒的叛变,把北玄国蛮人对祁国的欺辱讲成二败一胜,再将苏冰大人离奇古怪的作法形容得天花乱坠。
跌宕起伏地叙述完毕,她一拍板,开始讲众人最爱的环节——英女俊男的缠绵悱恻。
“话说到苏冰大人祈求完天老爷,回府一推门,定睛看到李固校尉衣衫半脱地躺在床上,红烛魅影,苏冰大人呼吸急促,将门关好,三两步上前把手搭在李固校尉光滑的肩上,只觉手心下的肩肉弹力有劲,手感刚性,与寻常男子的绵柔不同,她”
哐——,一声杯子砸地的巨响,引得楼下众人不爽,好几个大骂:“楼上的有种给我下来,每到关键时刻,就摔瓷杯,连续一个多月了,到底是谁啊,真搅人兴致,能不能别来了!”
“小二!小二!不要什么客都接,特别是这种专来扫兴的。”
“到底是谁啊?”
“不知道,你花几两银子上去看看,今个儿必须教训她。”
“别去,听闻是个富家公子,颇有地位,我等不招惹为妙。”
底下咒骂声不断,老妪清清嗓子,重重拍下木板,继续讲道:“苏冰大人撩开外衫,低头亲上李固校尉的”
哐当——,今天是一个月以来闹得最大声的一次,整张桌子被掀翻,二楼的屏风被砸倒,从栏杆上翻下来,轰地把一楼的茶桌击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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