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众人滞住,齐齐抬头,看到一个戴面纱的男子阴狠地俯视他们,周身煞气犹如修罗,凡是与其对视的,撑不过一秒就避开目光。
在场一瞬间的安静,直到高个面纱男子,翩翩衣袖,从楼上噔噔来到一楼,径直走出大门。
他身后的小厮一路小跑,甩下两锭银子,紧紧追上:“三少爷,诶,慢点!”
今日三少爷走得比昨日还早,小厮有些纳闷。连听几天苏冰大人赶走叛徒的故事,好不容易又有新鲜的,每当到大家最爱的环节,三少爷就像迂腐陈旧、言情书网出身的公子,半点污秽都听不得。
唉,要是他跟的是大小姐就好了,谁不爱男欢女爱之事?
小厮暗气三少爷太古板守旧。
茶楼故事半真半假,白见思时不时跟苏冰写信,对朔城之事有一定了解。那老妪讲得虽夸张了点,却八九不离十,唯独所谓的花前月下、颠鸾倒凤,让他最是生气。
一开始他写信通篇质问苏冰,得到的回信皆是否认解释,于是便相信这些传闻都是假的。
但最近听得太多,收到的信又都是重复的回答,来来去去的“我不是”、“我没有”、“你别听他们瞎说”,他不由自主地猜这猜那,怀疑妻主敷衍欺骗他,趁他不在、看不见,偷摸背叛当初誓言。
“三少爷!三少爷!您慢点,我腿短跟不上呐!”小厮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喊。
白见思止步,停下来等他,满面怒容地问:“今几月几日?”
小厮观察他脸色,喉结鼓动,咽下口水,心想三少爷莫不是天天在茶楼喝多了水,呛进脑子里面,几月几日这个问题每天要问不下十遍。他不敢表现出任何抱怨,强笑道:“十月十八。”
白见思听罢,狠狠一甩衣袖,不解气地疾步走向金珍酒楼,命人拿来纸和金果酸水,提笔一秒不歇地写了一个时辰。
写完桌上摞了厚厚一沓纸,厚度堪比一本民间杂书,分批装,七个信封都装不下,分了大概十个信封才勉强容纳。
用绳子系药包似的捆好,白见思打点驿站的人给苏冰寄去,务必用最快的速度。
这次,他非要撕破脸刨根问底,不再写那种委婉措辞,直接逼问妻主是不是和那李固好上,要是他们真好上,他就提剑北上,拆了这对不要脸、把床底欢爱传得天下皆知的狗男女!
得了上百两银子,驿站的信使尽职尽责,连夜兼程,在十月廿二这天早上,将这捆信送到苏冰手中。
昨日傍晚安稳度过灾难,无须再惧怕北玄国夺财害民,三万人马整齐有序,踏上官道,准备回京禀报战事、论功行赏。
苏冰和来时一样,享有坐马车的权利。听到有人喊她,抬手掀开帘子,马车旁一名女人在追她的车,谦恭地捧着一摞东西道:“大人,有从京城寄来的信,信使不知道是谁,交给了李固校尉,校尉说落字‘他’是您的,叫我给您送来。”
苏冰惊讶地提拎起一坨信封,疑惑地看了看,随即朝她道:“替我谢谢校尉连日来派人帮忙送信。”
而后她缩回马车,将绳子解开,点燃蜡烛,边烤边看,看到第三张她眉头紧锁,怀疑李固搞错了,这些信不该是她的,毕竟上面的一字一词骂天咒地,大张挞伐,把收信的人说得没良心至极。
苏冰看完第三张,捡起信封,封面署字确实是“他”,她再仔细看纸上字迹,是白见思隽秀的字没错
苏冰停顿须臾,心想这么多信,不可能都是指责她的吧?于是全拆开,一封接一封地读,读到后面指尖颤抖,蜡烛快拿不稳。
后面倒不是指责,有质问,有埋怨,还将他在茶馆听的故事绘声绘色地写出来,叫苏冰看了都忍不住羞耻。
阿思每天都听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故事,她怎么可能霸王硬上弓,怎么可能和李固骑马共欢愉,又怎么可能做之前与做之后不洗澡。
邋遢!荒唐!离谱!
苏冰连唾三声,趁军队休息,找个地儿把纸全烧了,寻个人问:“什么时候能到京城?”
“快了,苏大人,十日差不离。”
第45章 . 第 45 章 起哄
“十日”苏冰纠结, 回信还是不回信。回吧,她解释多次了,阿思就是不信;不回, 对方等个十天会不会生气。
苏冰没辙,找到于榄,把心中被误会之苦诉说出来。所谓旁观者清,她想听听于姐的看法。
于榄单身这么多年, 连男子手都没拉过, 听苏冰说这些事羡慕极了, 心口不一地道:“男子都这般, 不理他们几日, 冷静后, 什么怨气都会消失。就像我和我娘吵架, 冷个几日, 大家理智想想, 都有对错。”
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苏冰决定回京城再说,反正只比信使慢个三日。
倒不是晾着阿思, 而是她怕自己回了信,白见思也不信,除了说她和李固真的什么也没发生, 她什么也没做,她只娶他一人, 发誓下诅咒,还有什么言语能表明心意?
最好的办法是,拉上李固,到阿思跟前把事说清楚, 苏冰心道。
于是,京城坐等回信的白见思,在听了新故事——苏冰不费兵卒赶走北玄国、和李固即将回京成婚之后,天天去金珍酒楼守着,等了十天都未等到来信,怒火中烧。
一颗心沉到谷底,他点了二十来盘菜,从早吃到晚,目不转睛地盯着掌柜方向,等待信使的到来。看得酒楼掌柜满头大汗、一脸通红,以为自己被这位富家公子瞧上。
十一月初,京城外面铁蹄赫赫,整齐有力。城内地面颤动,灰尘滚飞,无数人走在正道两旁围观。
大街小巷不断有人吆喝传信:“大将军回来了!大将军回来了!苏大人也在!”
高兴的氛围感染了整座京城,声声上扬的喊叫传开,万人空巷,到城门口迎接北疆将士的凯旋。
士兵长久以来的劳顿被一扫而空,排成几列,陆续回到军营处,有大功的则跟在上百辆马车后,前往皇城方向领赏。
苏冰没待在马车内,而是站到踩踏的舆板上,举目四望,在热闹的人群里找人。
既然阿思能给自己的寄信,那么表示白家人放松了对他的管制。
宽阔干净的京城大道喧闹非凡,两侧密密麻麻挤满了人。马车往前跑,苏冰左右扫视,眼花缭乱,随便一眼望去,就能看到十几个身形相似者。
她在人堆里面找阿思,不如阿思寻自己快。可是阿思有没有来,她完全不知道。
苏冰已有半年未见他,着实想念,恨不得立马飞奔到白府,诉一番衷肠。
城内百姓异常热情,将各色花瓣撒向归来的兵将,有认出苏冰官袍的,尖叫道:“是苏冰大人!”
“苏冰大人!”“苏冰军师为何没与李固校尉待一块?”“苏冰大人何时娶李固校尉?”“李固校尉就在前头,苏冰大人您快追上去啊!”
围观群众对他们俩的事暗自焦急,要不是被官兵拦着,怕是会冲上来把两人绑在一起。
此类呼声不绝于耳,苏冰尴尬地站在马车前,听着那些清晰热烈的八卦之语,被他们激动的情绪震惊到,顿时讷讷无言。
原来阿思说的都是真的?京城竟然这么多人把她和李固认作一对
不止她讶异于此事,前方李固也被起哄得难为情,偶尔回头去看苏冰什么反应,四周就会惊起一片欣喜的欢呼:“看见没有,李校尉含情脉脉地回头望苏大人,他们肯定不想隔这么远!”
吓得李固摆正头,僵硬地目视前方,再也不敢随意动脖子。
这时,围观者又道:“两位大人别装了,你们的好事举国赞成,何时成婚呐!”
苏冰实在不解,到底是怎么从一顿平平无奇的饭,演变成现在满城皆知的谣言。她在朔城,间或听到士兵谈及他们,断不会如此夸张。
难不成是因为军中律例,底下的人八卦得比较小心?
苏冰望着两旁兴奋的百姓,想起阿思写给她的信,颇为无奈。她以为阿思是道听途说,原来不是,谣传已经到了路人皆知的地步。
这事如何解释?苏冰哑然摇头。
忽然,余光扫过右前方的人群,她扭回头,身体怔住,呆呆地和那双桃花眼对视上。
大道边是个酒楼,牌匾上四个大字“金珍酒楼”。白见思站在石阶上,与周围兴高采烈的脸排在一起,生气火大的样子,对比不要太明显。
她一眼,就瞧到这位情绪不对劲的人。别人都在欢呼雀跃,满面笑意,他冷冰冰地盯着苏冰这个方向,一动不动,肉眼可见的不高兴。
苏冰反应过来,连忙跳下马车,朝他挥手,推开官兵和无数想摸她的围观者,大跨步跃上台阶,把木头人似的白见思拉着回到京城正道的马车上。
“谁啊!”“这男子怎长如此之高?”“戴着面纱,穿好看点,就来路边勾引苏大人?”“苏冰大人,您这样可对不起李固校尉!”
群众没看到话本上写的桥段:苏冰大人与李固校尉共骑骏马,一路卿卿我我,恩爱回京,只等李大将军操办婚事。一下子愤怒了,直骂吸引苏冰的男子不要脸,破坏一段比翼齐飞的佳话。
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本来白见思就因为各种猜测而不怿,此时见周围人欲想让他走开,让苏冰和李固在一起,他气得直甩袖子,就要下去拳打脚踢一番。
苏冰及时拦住他,问侍卫要了把剑,清清嗓子,举剑朝天不断重复道:“老天爷在上,我苏冰此生只娶身旁男子,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每喊一遍,路旁听见的人就安静一段,仿佛簇簇火苗被浇了盆水,具皆瞪大眼,不可置信地伸着头望向那辆马车。
“怎么回事?”“此人不是苏冰大人吧。”“她肯定不是!”“那她为何自称苏冰呢?”
“”
马车一路行,苏冰一路喊,百姓的激动变成震惊。他们不相信听了大半年的故事,看了那么多话本,苏冰大人竟然要抛弃李固校尉,娶那来历不明的男子。
左手拦的人忽的没了动静,苏冰哑着嗓子,边澄清心意,边侧过头观察白见思。
白见思闷闷不乐地站在她旁边,身形和走时相差不大,看来有好好吃饭。
她却不知道,白见思之前确实瘦了些,但近几日化愤怒为食量,因此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妻主为何不回我信?”
幽幽的口气,十足的埋怨。白见思本来是极为愤怒的,一是怒祁国人乱配鸳鸯,二是怒苏冰和别的男子有风流传闻,三则是怒自己不能去朔城打仗。
但所有的气,在苏冰举剑向众人发誓时,消得鼓不起来。
苏冰吼得嗓子干涩,咳两声,瞧着他脸色赔笑道:“这不是快回来了,直接当面给你解释更好。”
说罢,苏冰朝前面喊:“李固,李固,你过来!”
倏尔周围人群再次沸腾高呼,有一道声音特别洪亮:“苏冰大人,您就娶了李固校尉吧,他为你上马杀敌,夜里宽衣暖床,您怎能辜负人家一片心意?”
苏冰听得额头青筋直冒,眼见阿思桃花眼红了一圈,拔剑对准那胡诌乱说之人:“你看见我跟李固谈情说爱了吗?看见我们恩爱了吗?眼睛看到的尚且不为实,遑论你们耳朵听到的!我与李固,什么关系都没有,不要污蔑校尉清白!”
李固骑着马儿过来,听她这么说,脸色灰了灰,目光看向苏冰身旁的男子。比自己高,比自己白,也比自己五大三粗的身材匀称高挑,尤其是浑身上下的清冷风雅气质,不是他饮酒练武能拥有的。
李固什么话也没说,挨着马车,时不时瞄着白见思,愈看愈觉得自己该死心。人家戴着面纱,仅露出一双狐圆乌润的眼睛,就能把在场的男子比下去。
“李固校尉快把那狐狸精拽下马车啊!”“苏冰大人,您万万不可负李固校尉呐!”
两边吵吵闹闹的声音,比火蒺藜爆炸还来得猛烈。
白见思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拉过苏冰的左手,十指交叉,眼神阴狠地扫视周围,谁喊得最大声,他就瞪谁。
眼刀子一把把甩出去,冷冽得那些人背后冒冷汗。
同一时刻,苏冰举起剑,继续重复方才誓言。唯李固安静地跟在一旁,惹众人怜悯。
苏冰嗓子不行了,再喊就废掉,握拳轻咳,干脆不再理会这些人。
从怀里掏出两截竹形断玉,她得先把身旁人安抚好,不好意思地道:“阿思,簪子抵过毒箭,救我一命,断成两半了。”
白见思惊颤,才想起自己只顾嫉妒发怒,还没来得及问妻主是否安好。他捏起玉簪,心中无端慌乱,嗫嚅着:“它救你一命妻主身体可有受伤?”
“我无事。”苏冰拉他进马车藏着,装作没听到外面哭戚戚地叫喊,无奈道:“我让李固校尉进来给你解释信上之事如何?”
白见思一窒,低闷地“嗯”了声。
苏冰随即掀开帘子,小声喊李固:“李校尉,能否请您进来帮我澄明,我夫郎对我们俩的关系产生了误会。”
李固点点头,落寞地翻身下马,撩帘入车。
大道两旁的围观者越看越起劲,仿佛在看真人话本,比城中那几家戏曲楼演的还要精彩。个个将脖子伸长,左摆右晃,企图看清马车内三人动作。
更有甚者掀翻官兵,箭步冲过去扒着马车偷听。
所幸有侍卫在侧,将那人提溜回旁道。
人群议论声不断,有说苏冰大人负了李固校尉一片情意,会遭李大将军责罚;有的编纂面纱男子是狐狸精变的,说他用魅惑之术把苏冰迷住;还有人头一扬:“嗐,要我说,都娶了,两全其美,除了乡野贫妇,哪有女子不娶侧夫的。”
然而马车内却不是他们想象中那样风起云涌,安安静静的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未开口说话。
苏冰掩嘴咳一声,朝李固使眼色,给白见思介绍:“这位便是被我牵连的军中校尉李固。”
随后把手移向抓着她不松手的白见思,面带歉意地同李固说:“这是我夫郎,白府三公子白见思,我们去年相遇相爱,奈何身份地位以及凤体之因,我还得努力一阵,才能把月亮摘下来。”
苏冰提起白见思的时候,眉眼弯弯,温柔宠溺。李固从来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在他的眼里,苏冰一直是淡定自若的,仿佛什么事都难不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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