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她们不是不想去江南吗?”
元娘子轻描淡写地道:“当初买下她们是因为看她们日子过得可怜,不忍心她们在北地受苦罢了,既然她们不想去,那我也没必要强人所难,刚才出去时遇到了相熟的胡商,我托那胡商把她们带回北地去了。”
她们来到这座城池还不足两个时辰,元娘子就能恰好遇上相熟到足以托付八|九个幼小女孩儿的胡商?
事情的真相是她一听大夫说护卫和车夫的伤势凶险,就迅速做出了卖掉女孩儿们的决定。
这三个人就算不死,也得好一段时间养伤,剩下她跟麻桃两个,怎么能守得住一心想要逃跑的女孩子们?若是一个疏漏叫她们跑了,那岂不是亏大发了?
要是护卫跟车夫挺不过来死了,那就更麻烦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绝无可能带着这么一串儿的貌美女孩子们平安回到江南去。
与其带着随时会偷跑的女孩子们上路,不如早早把她们卖掉,带着银钱回去更便利,至于楼子里发布给她的任务,有麻桃就足够交差了。
至于女孩儿们被卖到哪里去了,那自然是青楼了。
胡女们外貌出众,年龄幼小又语言不通,正经人家就算买女仆也不会要这样的人,只有青楼才肯出高价,元娘子对那些女孩儿们毫无怜悯之意,当然是哪儿给钱多就卖哪儿去了。
元娘子的话漏洞百出,可麻桃偏偏就相信了:“江南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不比北地好得多?真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不愿意去江南。”
特别会以己度人,我见即世界的麻桃是真想不明白她的胡人小姐妹们为什么不喜欢江南。
这群胡女只会说一两句汉话,语言不通大字不识,她们自小学的就是怎么做毡毯,怎么照料牲畜,怎么放牧,到了江南她们会做什么?再说人家爹娘族人都在北地,为什么非要去人生地不熟的江南呢?
才把胡人姑娘们尽数卖去青楼的元娘子心底微微一哂,不愿再跟麻桃这个脑子不通窍的多讨论这事儿,她歪在医馆的躺椅上恹恹地道:“人各有志,随她们去吧。”
元娘子兴致不高,麻桃遂也把她的小姐妹们丢开了手不再多问,只全心去照顾几个伤员,义母女两个守着几个伤员在医馆里又盘桓了两天,车夫最先不行了。
许是没有练武的护卫们身强体健,车夫第一个咽了气儿,俩护卫也没能比车夫坚持多久,紧跟着第二天就死光了。
医馆里的人都知道她们这个队伍里男人死光就剩了俩弱女子,元娘子怕人起歹心,都没敢带着麻桃出城送葬,只托医馆里的小伙计找了人,花了点儿钱把三人的尸体运出城外草草掩埋了事。
元娘子当初领了大掌柜的任务出来时身上是带了资金的,她把那些胡女弄到手全靠拐骗掳掠,基本没花钱,转卖给青楼又大赚了一笔,因此手里不缺钱,反而很富裕。
于通血洗邺城报复自己皇帝堂兄的计划被路见不平的秦意岚给粉碎之后,他并不甘心就此罢休,为了巅峰他堂兄的皇位,这位花豹子跟河东道的羯人勾勾连连通风报信,把河间府搅得鸡犬不宁。
河间府境内战火不断,随时都有乱兵出没。
世道离乱,有钱有貌却无人庇护的元娘子更不敢冒险上路了,她在衙门旁边儿的闹市里租了个小院儿落脚,决定慢慢儿寻找南下的机会。
她们在邺城无亲无故,元娘子害怕地痞流氓悄无声息把她俩掠去发卖,特意勾搭了城中一个官儿。
她这行为再加那一身的风尘气,长了眼睛的都知道她是干什么的 ,也只有麻桃才会看不出来。
楼子里的姑娘要想红,只靠脸可不行,识文断字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总得有一两样儿特别拿得出手才行。
元娘子当初也红过,她认字,会操琴擅唱曲儿,还会写两句香艳的歪诗。
麻桃倾慕汉人的文化,但因她是女子,北地文教不胜,麻秋又敌视汉人,并没有让她接受过什么系统的教育。
现在元娘子做了她的师傅,把自己一身从楼子里的师傅那儿学来的本领倾囊相授,麻桃又虚心向学,可想而知她会学成个什么样。
做的yin诗,弹的艳曲儿,就连跟人说话时都掐着嗓门捏着调儿,随时随地都在施展女性魅力。
但凡上点儿档次的楼子都会买了姑娘从小调|教,青楼里有外貌也有才华的女支子不算少,能把艳名遍传天下的可没几个。
元娘子未雨绸缪,从来没有放弃提前给麻桃扬名的打算。
于通找上她们时来去匆匆,除了盘问一通麻桃的来历,连话都没跟她们多说,元娘子并没察觉麻桃的来历有问题,依然鼓励支持麻桃出去做好事儿。
不过元娘子可比麻秋精明多了,她支持麻桃做好事儿是有限度的。
麻桃给人家帮忙干活时不管是手上磨起了泡还是肩膀磨出了伤,元娘子绝不会伸一根手指头,因为她 “长途奔波受了累落了病”干不了活儿。
给人施舍钱财也行,至多三个五个青钱。
头天舍了钱出去,第二天元娘子就会拖着“病体”,接一堆缝补浆洗的活儿计回来点灯熬油地做,因为“生活无以为继”,不做活就没得饭吃。
元娘子“落了病身体不好”,这些缝补浆洗的活儿谁来干?只能是麻桃了。
抽条长身体再加劳累过度,麻桃长得纤弱无比,她那一身空灵脱俗自带圣洁仙气儿的气质跟弱质芊芊的身材倒是绝配,让人见之忘俗,把元娘子勾搭的那个官儿馋得直流口水。
元娘子满意极了。
虽然麻桃好事儿没少做,人也没少帮,但凭她那个糊涂劲儿再加那一身楼子里的手段□□出来的风流样儿,哪怕被她帮助过的人,真心感激她的也十中无一。
她这个“下凡仙子”的名头,内涵的不是善名而是艳名。
麻桃年幼无知叫元娘子带歪了路,而暗中跟随的骊山老母却毫无所觉。
这位金丝母猴儿自打开了灵窍后就一门心思要做个位列仙班的正经神仙,不是在骊山的洞府里打坐修炼,就是费劲儿琢磨怎么才能跟高高在上厌恶非人生物的圣母神皇打好关系,从来不到污浊的烟火人间里来走动。
因为怕圣母神皇从她身上看出俩人的关系,再窥破麻桃是一只小猴子的事实,骊山老母只能三不五时地到河间府侧面打探一下情况,并不敢经常在麻桃跟前现身。
麻桃在河间府一地的名声越来越响亮,但她身上始终没有香火愿力,骊山老母只以为是麻桃好事儿做得还不够多的缘故,并没有品出来有哪儿不对劲儿的地方。
如此她们就在邺城滞留了两年,“身体不好”的元娘子思虑越来越重,几乎真的要病倒了。
原因就是元娘子的姘头一直对麻桃虎视眈眈。
这官儿的职位并不大,人也有些悭吝,跟元娘子在一起时出手并不大方,元娘子是把麻桃当摇钱树看的,她自然不肯就这么把麻桃给了他,一直拿麻桃年岁小做借口,给那官儿画 “等她长大成了人,我母女俩一起伺候你” 的大饼。
元娘子的真实打算是先糊弄着那官儿,寻了机会就偷偷南下,可羯人的骑兵在河间府来去如风,这两年她始终没有找到偷溜的时机。
而随着年岁的增长,麻桃出落得越发水灵出众,那官儿一见麻桃就哈喇子流三尺,反复催逼元娘子,元娘子借口百出,眼见拦不住,她愁得头都要大了。
这天那官儿又来了,脸色阴沉的叫人一见就心底直发毛。
“官人来了,您先安坐。”元娘子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我叫酒楼里送副席面过来,我陪着官人喝两杯如何?”
“酒水就免了。”
那官儿阴恻恻地盯着元娘子:“你跟我也两三年了,我待你如何?”
元娘子一听这话心里只想骂人。
这官儿手紧,这两年除了几身衣裳,她连个贵重点儿的首饰都没能从他手里捞到,反倒是他一来,她赔上一身皮肉不说,还得茶水点心酒席地伺候着,要是嫖客都跟他似的,自己早饿死了。
不过面儿上自然不能这么说。
她带着麻桃俩女子独住,麻桃还惯常抛头露面去街上助人为乐,却始终没有流氓地痞敢上门滋扰,这官儿的一声官皮可是起了决定性作用。
南下的机会始终渺茫,她要是把这官儿得罪死了,这人摁死她不比摁死一只蚂蚁费劲儿。
实在不行把麻桃给了他算了!
元娘子下了这个决定,疼得心都在滴血。
第120章 心地善良的小仙女14 给你指一条路……
“妾在邺城落脚这几年多赖官人庇护才能安然度日。”
在青楼混迹多年, 元娘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能早已点满,哪怕心中不快,她也不会表露出来, 那官儿这样一问, 元娘子嘴里自是无一句不好的话。
她一脸感激地对那官儿道:“在妾心里官人之恩比如山重, 妾自是感激不尽。”
听元娘子这样一说, 那官儿脸色微霁:“既如此, 你不把你那义女孝敬给我,留在手里又是准备便宜哪个?”
“官人肯要她,那是抬举她。”
跟这人也厮混有两三年了, 元娘子对他的了解不算浅,看他的样子, 元娘子就知他耐心已被耗尽,她今天要是还不吐口,怕是不能善了。
元娘子一边儿腹诽这官儿小气悭吝□□熏心,一边儿识相地点了头:“不过官人您也知道,麻桃可是妾花费了好些心思才□□出来的养老闺女,按我们行当里的规矩, 这姑娘开脸接客, 那可是万万不能草率的,这事儿,官人您看是不是还要操办一下?”
青楼里的规矩,女支子们跟嫖客间只讲恩爱同情义,索要财物是老鸨子的活计。
只有最底层的女支子才会按服伺男人的次数来收钱,毕竟卖的越多越不值钱,所以有名气的姑娘轻易不会让客人沾身儿。
想要女票高等级的女支子,就要做好花大价钱的准备, 进了楼子,把席面点上几桌,茶喝上几轮,这才能得个跟姑娘坐一坐,谈诗论画的机会。
女票客要是消费起来不大方,抠抠索索,那跟姑娘说会话儿聊会儿天就算完事,到此为止,老鸨子连发展下一阶段的机会都不给他。
要是这客人大方,舍得花钱,老鸨就会安排接下来的套路,先拦着不让见人:“呦~,爷,您可来了,姑娘昨儿夜里还想您想得掉眼泪呢,呐,这是姑娘给您作的诗&画的画儿&绣的荷包,您看看,姑娘一颗心可都在您身上呢。”
女票客早就被受过专业训练的女支子撩拨得心痒难耐,一听老鸨子这话,那更是急不可耐:“既如此还不赶紧把姑娘请出来我见见?”
老鸨子又有话了:“姑娘可是日思夜想地念着您呐,就是她此时不好出来见客。”
女票客自然要问个为什么,老鸨子顺顺当当地接话:“女为悦己者容,这不变天儿了吗?姑娘还没应季的新衣裳穿,不打扮的漂漂亮亮,她哪好意思到您跟前来露脸呢?”
女票客要是不识相,说我不介意姑娘穿旧衣,那鸨子娘就会把帕子一抖,请女票客楼下安坐,别说跟姑娘云雨了,连姑娘的影子都再见不着,穷鬼没资格浪费姑娘的时间。
女票客要是懂,那自然要接话,表示想给姑娘做几身好衣裳,这做完衣裳还要配相应的首饰鞋袜大毛氅衣,钱花起来就没数了。
鸨子娘有数不尽的借口和理由从女票客兜里掏钱,等女票客把钱花到鸨子娘的心里价位了,她才会安排最后一关——挑选一个黄道吉日,举行简单的仪式,请女票客跟姑娘共赴巫山。
若这位姑娘是第一次接客,那仪式还要更隆重一些,最起码也得布置一间新房,摆上几桌酒席,点上龙凤喜烛,喝个交杯,再由鸨子娘带着楼子里的其他姑娘和相熟的客人们一起道个贺。
俩人算是成了一对儿露水夫妻,如此,女票客才能一亲芳泽。
那官儿原先是元娘子的入幕之宾,元娘子自然不好亲自找他索要钱财,伤感情不说还显得她太低级,没有红阿姑的气度。
现在那官儿要麻桃,元娘子的身份就变了,麻桃是她调|教出来的,她就是麻桃的鸨子娘,这第一桩生意关乎着麻桃以后的身价,她为自己的姑娘筹谋天经地义,跟那官儿谈钱也不尴尬,因此她大大方方提出了要操办一场的要求。
那官儿是色中饿鬼,对楼子里规矩自然不是一无所知,麻桃从气质到外形,都不比楼子里的红阿姑差,又胜在年轻鲜嫩,他虽悭吝,这个时候却也不会一毛不拔,转着眼珠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最后他拿了两饼金给元娘子。
现在世道离乱,铜钱重且不好携带,金的购买力比之铜钱更强,两个金饼能买个小宅子,能买上四五匹好马儿,认真说起来不算少,可元娘子接过这两饼金时,还是一口窝囊气堵在胸口,让她恨不得啐那官儿一口才好。
她当初出道,第一位恩客花了十金在楼子里大摆了三天酒席才得以做了她的入幕之宾。
就在她临出发来北地前,还有位豪富花了百金,请誉满天下的大诗人给楼子里的一位姑娘做了首诗,把姑娘捧得红遍了江南烟柳之地才抱得美人归。
这狗官儿只花两金就能采了她精心培育了好几年的鲜花儿,这叫元娘子如何不懊丧?
要是换在太平年月,想要揽麻桃这么一位“仙子”入怀,别说两金,就是两百金,她还要仔细替麻桃挑一挑人呢。
恨只恨形势比人强,她原先呆的楼子有背景,老鸨子尽可以不理那些小官小吏的脸面,只挑拣豪客让姑娘接待。
偏她们被困在这邺城走不脱,邺城的高官元娘子没有人脉够不上,就这官儿还是她好不容易才搭上的靠山,因此她纵然有万般不甘,还是勉强自己按捺住心疼跟不舍,把两个金饼子接了。
既然收了钱,那就得出人。
元娘子要是直接跟麻桃说你去陪我的姘头睡觉吧,麻桃就算再缺心眼儿肯定也不能同意,她要是来硬的把麻桃绑住送到那官儿床上,那官儿定然扫兴至极,为了那官儿的体验,她得让麻桃心甘情愿去陪他才好。
至于怎样才能拿捏得让麻桃心甘情愿去陪那官儿,元娘子自有十拿九稳的主意。
送走了姘头,元娘子就“病了”。
在从北地到河间府的一路上她们走得并不太平,元娘子“路上奔波受了累,早已落下了病根”,这几年又因为麻桃总要拿钱出去行善事,她又“缺衣少食没能好好休养”,因此现在撑不住了,“病入膏肓沉疴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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