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娘子躺下了。
家里没钱,大医馆的大夫请不来,麻桃在元娘子气若游丝的吩咐下,去城墙根底下请了一个会跳大神的老大夫上门诊脉。
这位仙风道骨的老大夫上门后先拿着桃木剑耍了一阵,斩杀了两只迷了路滞留在宅子里的“邪祟”,又诊了脉开了药方。
老大夫言道元娘子的病说起来并不严重,不过是早年吃过苦生就得气虚体弱,又在路上来回奔波耗光了元气,这才行将就木奄奄一息。
若要她好起来也容易,大补的“独参汤”一天一副喝起来,补上个三年五载,定然能精神焕发恢复如初。
若是没钱进补,那已然熬到油尽灯枯状态的元娘子唯有等死一条路。
“独参汤”需要以整颗的人参入药。
这年头可没人种人参,长在深山老林,需要经验丰富的采药人才能找到的人参数量稀少不说,还是上等补元气的吊命药,价钱自然极高。
一天一副独参汤还要喝上三年五载,那得花多少钱?饶是麻桃自来不把钱看在眼里,听到这消息也不由得一阵心惊。
“算了,我贱命一条,独参汤那样儿的好物岂是我配享用的?”
元娘子露出一丝苦笑拉住了麻桃的手:“我半辈子孤苦伶仃,好容易得老天垂怜认了桃儿你做义女,原以为自此后咱们娘儿俩能相依为命,哪知你我母女情深缘浅,我倒是死不足惜,只苦了女儿你以后又要孤身一人在这万丈红尘里奔波,想想我的心都要疼碎了。”
她这一番话没说完,麻桃就已经泪如雨下了。
元娘子抓紧了麻桃的手,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阵儿之后又添了一剂猛药,她从床头摸了一只小匣子递给麻桃:“家里就剩了这点儿散碎银钱,你拿着吧,我咽了气儿后你也不用抛费银钱给我买棺材,只拿一领草席子把我卷了埋到城外也就是了,省下的钱财都留给你傍身。”
“义母!”
麻桃一声呼唤宛如杜鹃啼血,喊完后她抓住元娘子的手哭得肝肠寸断。
“世道多艰,没钱寸步难行,只可惜义母没用,不能给我桃儿留下更多的傍身钱。”
元娘子张大嘴巴跟濒死的鱼儿一样大喘了几口气:“好孩子,以后只剩你一个人了,你,你一定要好好儿地长大,别让义母在地下都牵挂你。”
“不!我不会让您死的!”
麻桃红肿着眼睛拿起了元娘子递给她的那只木匣:“大夫说了,只要吃上三五年独参汤就能调养好您的身体,我现在就去给您抓药。”
“唉!你这孩子,咱们是什么家底?三五年的独参汤又如何吃得起?”
元娘子拍着床帮哀哀地跟麻桃讲道理:“吃上一两次全然不顶用,何苦要白白抛费银钱?不如把钱省下来给你过日子才是正经。”
麻桃又如何肯听?
一只山鸡的命她都要拿胸膛去挡,更何况是跟她“母女情深”的元娘子的命?她能把自己身上所有钱财都舍给压根不认识的人,又如何肯为了一点儿钱财就不顾元娘子的死活?
麻桃拿着匣子冲到了医馆,把里面的银钱倒了个干净,配了一副独参汤出来,拎着药回到家里,一边儿熬药一边儿对着只剩了两枚青钱的匣子垂泪。
今儿个的药是有了,明儿呢?后天呢?
把熬好的药奉给元娘子,又伺候着她净了手漱了口,麻桃径直出门挣钱去了 。
大街上饶了一圈,麻桃茫茫然一无所获反倒还把两枚青钱搭给了一个病乞儿。
摆摊开店她一无本钱二无货源,那是想都不用想,给人做工,不管酒楼还是布庄都不招女伙计,至于缝补浆洗的杂活儿更别提了。
这些年她跟着元娘子学唱艳曲儿,学写yin诗,于针线一道毫无进益,凭她那点儿疏漏的手艺只够给穷汉们缝缝衣衫,稍微讲究些的人家都看不上她的活儿,靠缝补浆洗别说让元娘子喝独参汤了,饿死她也用不了几天。
一筹莫展的麻桃无颜回去见“病重”的元娘子,倚在院门上淌眼抹泪,这时候隔壁的王牙婆出来了:“哟,怎么了这是?你家娘子不好了?”
麻桃擦了擦眼泪勉强对着王牙婆笑了笑:“让王婆见笑了,娘子还安好。”
“唉~!也难怪你要哭。”王婆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你家娘子这症候来得凶险,若是汤药跟不上,怕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
“不,我一定要救娘子。”
麻桃咬了咬唇,抱紧最后一线希望扑过去抓住了王婆的手:“王婆,我要自卖自身,你帮我找个出得起价的人家吧。”
“我的好姑娘哎,你对你家娘子这份心也算实诚了。”
王婆感动得连连啧舌,感慨过后她一脸悲悯地看着麻桃:“只可惜现在世道离乱,到处都是吃不上饭的流民,出了城两斗麦就能换来一个像你这么大的姑娘,谁家又肯出高价买奴仆?你卖身为奴的那三瓜俩枣,别说给你家娘子抓药了,给她吃饭都不够。”
最后的路都走不通了,麻桃再无法可想,她后退两步跌坐在了门槛上喃喃道:“娘子危在旦夕,我该如何是好?”
一脸慈悲的王婆看着麻桃失魂落魄的样儿,陪她在门槛上坐了,慢声道:“桃儿啊,你要是真想救你家娘子,老婆子我,倒是也能给你指一条路。”
第121章 心地善良的小仙女15 九幽素女
因元娘子半公开的职业和她教给麻桃的那青楼女支子作派, 街坊邻里对这一对儿义母女的评价并不高,众人提起麻桃“下凡仙子”的名号时都会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笑,内里的含义不挑自明。
麻桃行事奇葩, 脑子思路又过于清奇, 她在邺城呆了两三年, 没少帮人干活儿, 也经常给人施舍钱财, 却还是连一个朋友都没交下。
她认识的人里,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底层穷人,就是习惯占小便宜的奸猾之辈, 平日里让她帮着做活或者拿她的铜钱时倒是积极,现在她遇上事儿了, 这些人别说给她帮忙了,连个靠谱的主意都给她出不了。
当然了,以麻桃的思维模式,就算有人肯给她出主意,她也多半不会听就是了。
一副独参汤就得近千枚青钱,吃上三五年, 那得是多少钱?
药钱的数目大得麻桃都算不明白, 她现在正经是黔驴技穷,对于如何才能挣来足够的药钱是一筹莫展,不过纵然她身上一个钱都没有,可她想救元娘子的心却是实打实的热切,王牙婆一说有条路,她顿时欣喜若狂:“还请婆婆教我!”
挑起了麻桃这份热切的心,王婆子反倒纠结开了,她的嘴张了闭闭了张, 踌躇半天才一脸为难地道:“嗐!你一个小姑娘家,要真走上我说的这条路,那后半辈子不就毁了吗?算了算了,人各有命,元娘子她是命里注定就这个寿数,桃儿啊,你还是听你家娘子的话,别折腾了,等她闭了眼,你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去吧。”
要是实在无能为力,麻桃也就只能守着元娘子嚎哭了,现在明明有办法,她怎么可能会放弃?
麻桃一把抱住王牙婆的胳膊不放了:“婆婆,到底什么办法求你教我,娘子患得不是绝症,只要有钱她就能好,我是一定要救她的,求求你帮帮我吧!”
“你这孩子,你看看你这孩子,嗨……”
王牙婆又是拊掌又是跺脚,长吁短叹了好一会儿才一脸沉痛地对麻桃道:“我给你指的这条路说出去虽然不好听,可实打实能挣到大钱,只要你豁得出去……”
为了让一只山鸡活着,麻桃能用自己的胸膛去挡箭矢,更何况是为元娘子这么一个大活人呢?她可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出去的。
三天后,麻桃跟元娘子的姘头成就了好事儿。
那官儿得了垂涎已久的鲜嫩美人儿,当然喜不自胜,夜里被翻红浪一树梨花压海棠好不逍遥快活。
享受了一夜的温香软玉,那官儿早上起来神清气爽不稀奇,稀奇得是刚挨过破瓜之苦的麻桃也喜气盈腮。
待那官儿一出了门,她就迫不及待地跑去跟元娘子报信:“娘子娘子!郎君说以后你的药他会送来,咱们再也不用担心你吃不起药啦!”
泪盈于睫,已经做好跟她抱头痛哭一场准备的元娘子:“…………”
眼泪已经挤出来了,倒是不好浪费,元娘子哽咽一声握住了麻桃的手,泪珠儿滚滚而下:“我的儿,为了我,苦了你了……”
元娘子多虑了,麻桃并不觉得苦:“娘子别哭,以后不用愁药钱了,郎君又体贴,我高兴着呢。”
元娘子:“…………”
受元娘子雇佣来帮忙做说客的王牙婆:“…………”
那官儿在床上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他又觊觎麻桃多时,现在麻桃主动上了他的榻任他摆弄,他当然爱不释手,对麻桃也百般怜爱,所以麻桃是真不觉得苦。
她自来是有一说一的性子,她说自己高兴那就是真高兴,王牙婆听了她的话酸溜溜地咂咂嘴,暗叹元娘子好狗命,怎么她就遇不上麻桃这种漂亮笨蛋呢?
得了!看来“心甘情愿”的重要性她是不用再给麻桃强调了。
麻桃没有说假话,伺候了那官儿她是真觉着高兴,因为那官儿昨夜里在她身上得了趣儿的时候,不但承诺以后元娘子的“药”都由他包了,还答应每次来见她的时候都会给她带粮食布匹来。
现在正逢乱世,城里满街都是缺吃少穿的可怜人,元娘子虽然也很赞同麻桃去帮助别人,可元娘子“积劳成疾,身子不好”,不能跟麻桃一起帮人做活不说还得经常药补食补,家里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也难得能给她几个钱。
麻桃看着满街都是受苦人,有心相帮却实在无能为力,心里那个难受劲儿就别提了,现在那官儿开口说要送她粮食布匹,麻桃能不高兴吗?有了这些东西,她可是再也不用眼睁睁地看着人受苦了。
有了这么一根胡萝卜吊着,麻桃非但不觉得陪一个比麻秋年纪都大的半老头子睡觉是难过的事儿,她竟还盼着那官儿能多来找她几次。
元娘子倒是乐得麻桃这么积极,为了更好地调动她的主动性,逢上那官儿来得急忘记带东西时,她还会额外地拿了东西给麻桃补上,把麻桃哄得是心甘情愿跟那官儿颠鸾倒凤。
元娘子还指着麻桃给她挣钱呢,既然麻桃已经开了脸,她自然不会让麻桃只陪那官儿一个人,两个月后,麻桃就有了新客人。
新客人还是那官儿替麻桃找来的。
元娘子以麻桃的鸨子娘自居,逮着机会就找那官儿要钱要物,要得那官儿不胜其烦。
眼见着那官儿的脸色又开始发黑,元娘子笑嘻嘻地对他道:“郎君莫怪,女儿家的好时候也就这几年,若不趁着颜色好的时候挣下养老钱,等到姑娘到我这个年纪,岂非要落得个晚景凄凉的下场?”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元娘子只逮住他这一只羊铆足了劲儿薅毛,这让那本就悭吝的官儿如何承受得了?
于是这官儿做东,叫了酒席在元娘子的小院儿里宴请一众同僚上峰,把这处销魂窟推荐了出去,元娘子当晚就给麻桃安排了新客人。
理由都不用费心找,只要告诉麻桃羯人又在城外作乱,城里的粮价布价又上涨了,郎君不堪重负再无力负担就万事大吉。
麻桃一听这话就急了眼,有好几户人家都靠着她的施舍才能过日子呢,以后没有郎君送她粮食布匹,她拿什么东西去周济那些可怜人?
元娘子替麻桃解燃眉之急:“新来的那位赵姓郎君家资颇丰,你若是能像待郎君那样待他,他也愿意送你粮食布匹。”
麻桃一听顿时喜上眉梢:“真的?”
“你若不好意思,我去替你说。”
元娘子施施然去敬了酒,收了赵郎君五饼金,返回来冲麻桃笑得花儿一样:“赵郎君同意了,东西明日就送来,你可要好好儿伺候,郎君越满意,送你的东西自然就越多。”
麻桃为了让赵郎君满意,可是卖了大力气,先吹箫后抚笛,上下两口齐出,把赵姓郎君伺候得骨酥筋软,揉着她滑溜溜的皮子不无惊奇地道:“没想到你看起来清凛凛一个人,到了榻上竟还有这般冶艳的风情,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赵姓郎君满意至极,夸奖元娘子会调|教人,又被元娘子逮住薅了两支宝石钗。
挣了钱的元娘子高兴,利利索索地给麻桃把粮食布匹备下了,比之原先那官儿每次送来的份量还多出了不少去。
麻桃舍东西舍得高兴,对伺候不同的男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她上了道儿,元娘子利索地雇了“护院”,买了三五个“婢女”,支开门户,正经做起了半掩门的生意。
麻桃接待的客人越多,元娘子给她的东西也就越多,她能舍出去的也就越多,她的名气也就越大。
原先大家只说麻桃心善仁慈,是“仙子下凡”,至于具体是哪位仙子,谁也没有认真去计较过。
现在麻桃接客拿卖身钱周济穷人的骚操作一出,大家都一致认同麻桃是“九幽素女”转世,遂送了她一个 “玉房娘娘”的雅号。
元娘子对于众人的看法很是欣喜,九幽素女可是伺候教导过先圣太帝的仙子,这些臭男人能得了麻桃伺候,岂不是能同先圣比肩?
为了能让麻桃更贴合这位“素女娘娘”,好抬高她的身价,元娘子特意让麻桃弃了七弦琴,改奏二十五弦的瑟。
麻桃对于众人给她取的雅号浑不在意,她只要能“怜贫惜弱,帮扶孤寡”就心满意足了。
客人们则对麻桃的名号非常满意,用卖身钱去周济穷人,这奇葩行事不正好从侧面证明了麻桃不是一般人吗?看她那通身不沾凡尘的清冷气质和视财货如粪土的做派,说不得她还真是素女转世,用肉身来渡化他们这些凡夫俗子的。
不管《素女经》还是《玉房指要》,都是讲阴阳和合的,这个话题可太禁忌太刺激了,所以普罗大众们一提起麻桃的名号个个都两眼放光浮想联翩。
难受的唯有骊山老母一个而已。
不过骊山老母并非是为了麻桃卖身而难受。
这位金丝老母猴虽然早已修成人身,可她却从没把自己当人看过,原先她灵智未开就是个猴儿,跟其它公猴交合自然不会讲究什么礼法,完全的随心随性,只要她看上,就愿意为对方生小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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