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于通对麻桃就没了兴趣,他来去如一阵风,领着一群家将随从呼啦啦退走了。
于通走了,留下了满地鲜血和受了伤的车夫护卫,吓得脸色苍白的胡人女孩儿们缓过神来后猛然意识到,此时应该是她们逃走的最佳时机。
“麻桃,快来帮我们把绳子解开。”
一个年龄稍大些的鲜卑女孩儿盯着正给护卫裹伤的元娘子,用鲜卑语急切地催促麻桃:“男人们全都受了伤,他们拿不动刀了,正是我们逃走的好机会,你赶紧过来把绳子给我们解开。”
在这群女孩子们心里,麻桃自然是跟她们一伙儿的。
首先麻桃是鲜卑人,虽然胡人各部族间也争斗不断,可面对汉人时胡人还是会天然抱团,共同抵抗汉人的,麻桃身为胡人不向着胡人,难道还向着汉人不成?
再说每当护卫们殴打她们时,麻桃都会挺身相护。
麻桃跟元娘子亲近,她不主动出头,那俩护卫肯定不会找她的茬,麻桃在能独善其身的情况下还护着她们,可见还是念着同族情谊的。
队伍里唯三的男人全都失去了战斗力,元娘子虽然是成年人,却是个弱质芊芊的女流,自己这一方连大带小有十个人之多,只要一拥而上,想要制住元娘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因此一群胡人姑娘拼命地冲着麻桃使眼色,做口语,催着麻桃悄悄儿给她们解绑。
这些女孩儿本来满怀希望,哪知道麻桃却当胸给了她们一拳:“江南比北地富裕,文教也兴盛,我们能跟着娘子去江南已经很幸运了,你们为什么要逃走?”
几个胡人姑娘听了麻桃的话后脸孔都扭曲了,若不是顾忌元娘子,她们恨不得对着麻桃大吼一通。
见鬼的文教兴盛!我们是连自己的文字都没有的蛮夷人!并不想去遥远的江南见识汉人的文教!
麻桃不肯帮忙解绳子,是因为她真心觉得江南好。
北地朔风凛冽,一年四季吹得人脸发疼,土地贫瘠还干旱少雨,冬天来得早走得晚,土地一年只能耕种一季,又乱糟糟地生活着好些部族,今日里你打我,明日里我打你,没个消停的时候。
因为长年的战乱,民风也过于彪悍,百姓们言语粗鲁就不说了,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也再寻常不过。
麻桃非常不喜欢北地的这种氛围。
她喜欢婉约的自然风光,喜欢雅正端方的人们,喜欢平和宁静的日子,然而她喜欢的这一切,北地都没有。
麻桃自己心里没有杀欲,就认为所有人都不该起杀心,她从来不说谎,就以为别人说得都是实话,她觉得江南好,就认为所有人都会喜欢江南。
北地有什么好的呢?这些女孩儿们的家境都寻常,若是回到北地,想吃饱饭都难。
所以麻桃非常不理解这些女孩儿闹着要回北地的想法,她非但不帮忙解绳子,还尝试着说服她们不要折腾,老老实实跟着元娘子去江南过吃喝不愁的好日子。
女孩儿们跟她说不通。
虽然元娘子听不懂鲜卑语匈奴语或者任何一种胡语,可她们连续的谈话已经引起了元娘子的注意。
年龄最大的那个女孩儿喝止了正跟麻桃争辩的同伴,顺从地对麻桃道:“你说得对,江南是鱼米之乡嘛,我们如果去了江南,日子肯定会比在北地要得好,我们不走了,大家一起去江南。”
麻桃满意了,放心地去帮着元娘子照顾三个伤员去了。
两个护卫并车夫都受了伤,元娘子急着带他们进城找大夫治伤,然而却有了一个大问题——元娘子她不会赶车。
她先是试图让马儿自己走,然而在车夫手里显得极温驯的马儿却不肯听元娘子的话,它不是站住甩甩尾喷喷鼻一步不走,就是被路边鲜嫩的青草吸引了注意力,站在路边儿伸长了脖子用舌头卷了草来吃。
三个伤员的伤口还在渗血,车夫甚至发起了热,元娘子可没精力跟马儿打持久战,她学着马夫的样子,径直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
马夫长期赶马,已经把马鞭用得如臂使指了,他那一鞭子抽出去声音听着怪响亮,其实打到马儿身上并不重。
元娘子在楼子里呆了一辈子,从没有近距离接触过马匹,又哪儿里会懂得这些关窍。
她结结实实又响亮无比的一鞭子抽到了马屁股上,把马儿打得提起前蹄长嘶一声后一个猛子就窜了出去。
坐在车辕上的麻桃立刻被摔到了车底下,好在她命大,车轮险之又险地从她身边儿滚了过去,而车厢里的一串子小姑娘则全摔到了三个伤员身上,把他们压得连声惨叫了起来。
元娘子被这一变故给吓了一跳,她怕自己跟麻桃一样也会掉到车下去,紧紧地拽住了手里的缰绳。
她这一举动歪打正着,挨了狠狠一鞭子正要狂奔出去的马儿被她勒得甩了两下后蹄,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麻桃年幼,身子骨轻巧,从马车上摔下去除了擦破了一点皮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碍,有问题的是马车里的三个伤员。
马车狭小,空间不够三个伤员躺下的,三个人只能忍着痛,斜扦着身子坐着。
他们身上有伤,坐姿也不稳当,而对面那一串子女孩儿因为被捆绑着,坐姿就更不稳当了。
马儿一发狂,他们全摔到了车厢之间的空地上,连撞击带挤压,身上的伤口就遭了殃,往外狂涌的鲜血瞬间打湿了包扎的布巾。
眼见着三个人的伤势加重,元娘子越发心急,但她却不敢再去碰马儿了,她压根就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刚才那种情况,若是再来这么一下子,怕三个伤员立刻就得倒毙当场。
元娘子让麻桃赶车,麻桃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着毛茸茸的长睫毛十分无辜地道:“我不会赶车,也不会骑马。”
“你不是胡人吗?不会赶车也就算了,怎么连马都不会骑?”元娘子觉得很不可思议。
“因为我觉得赶车骑马没有做针线有意思,所以我不想学。”麻桃无辜地撅了噘嘴。
几个胡人女孩子或许有会赶车的,可元娘子信不过她们,并不敢把缰绳交到她们手上。
三个伤者的伤势加重,昏迷的昏迷,发烧的发烧,一点儿用也顶不上了,元娘子怕那些女孩子们趁机逃走,拎了刀亲自坐镇车厢门口当起了看守。
麻桃不会赶车,只能牵着马儿往前走,她人小腿短,这一走就费了大功夫,直走到月上中天时才来到了一座小镇上。
镇子只有一条街,小得可怜,麻桃从街头走到街尾才发现了一家破破烂烂的医馆。
捶了足足有一刻钟的门,一个长着山羊胡的老叟才佝偻着着背打开了门。
终于见着了大夫,元娘子松了一口气,结果这口气还没吐完,就被大夫的话给噎回了喉咙里,顶得她吐不出来也吸不进去,难受得直想哭。
大夫逮着三位伤着的胳膊一探脉息,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没救了,没救了,没救了。”
“怎么就没救了?”元娘子急了:“中午那会儿还精神着呢,能说能喊能骂人,不就是胳膊腿受了点儿皮肉伤吗?这一下午儿的功夫就没救了?你到底会不会看病?”
老叟被元娘子的话给气着了,他一抬下巴,山羊胡虚虚地就指向门口:“老朽才疏学浅,治不了这三位的伤,娘子还是另请高明吧!”
这半夜三更的,让元娘子去哪儿另请高明去?而且看这小镇破破烂烂的样子,也不像是还有高明大夫的地方。
元娘子忙不迭地道歉,软和好听的话说了老半天,老叟终于消了气儿,气哼哼地跟元娘子解释:“我说救不了,是因为伤处有问题,你看这伤处红肿得厉害,这是邪风从伤处入体的表征,伤者高烧不退,已然危及肺腑了。”
河间府地处中原,离江南还千里迢迢,护卫并车夫要是死了,元娘子就得自己一个人带着一群小姑娘回江南。
朝廷积弱,匪患横行,元娘子要是真孤身带着带着一群貌美的小姑娘上路,那就等于是活生生一注无主的大财杵在路上等人来捡,估计走不出河间府就得被人掳走发卖。
这可如何是好?
元娘子着了急,她让老大夫给这三个伤员熬了药灌进去,打听了路要连夜赶到下一个大城去给护卫们找大夫。
人生地不熟,她信不过当地人,也没敢在小镇上花钱雇车夫,依然让麻桃牵着马赶路。
麻桃走了一下午外带半夜,因为担忧伤员的情况,她一路加快脚步赶得急,脚上打了好些血泡,腿也累肿了,牵马出了镇子没多远,一个踉跄就摔到了地上。
元娘子怕累残了她,也不敢再狠使唤,就安排她在车厢里歇着,自己牵马赶路。
护卫昏迷不醒,拿刀的元娘子也去了前面牵马,这是个好机会,几个胡人女孩儿琢磨着逃跑。
经过白天那一场争辩,女孩儿们可不敢再带麻桃玩儿了,麻桃是铁了心要去江南的,跟她们不是一路人,既如此倒是不用互相勉强,大家各走各的也挺好。
麻桃累狠了,一上车就歪在车厢板上睡着了,这倒是方便了女孩儿们,她们在座椅上磨,用牙咬,几个人互相帮助,准备把绑缚她们的绳子弄断。
元娘子牵马而行,车速很慢,行李物品又都堆在车厢角落里,女孩子们要是挣脱了绳子,捡些钱粮包裹好,趁着夜色悄悄儿地溜下车,神不知鬼不觉就能脱离元娘子的控制。
然而天不遂人愿,几个小姑娘还正在磨绳子呢,一个昏迷的护卫□□了一声,竟然悠悠醒转了过来。
只要他一出声,元娘子牵挂他的伤势必然会过来查看,如此一来,她们的行动肯定会被发现。
领头的小姑娘着了急,她牙一咬把自己绑着绳索的手腕套在那护卫脖子上,使出全身力气勒紧了那护卫的脖子。
护卫被勒得直翻白眼,摆动手脚就要挣扎,这响动要是传到前面还得了,其他几个小姑娘吓得脸色惨白,扑到那护卫身上按胳膊抱腿,把他的反抗给牢牢地压制住了。
那护卫倒是被她们压得不动了,可车厢毕竟狭小,慌乱中不知哪个碰到了麻桃,把她吵醒了。
麻桃一看眼前的形势顿时大惊,一只山鸡她都不让护卫杀,更何况是个人?
“你们干什么,赶紧放开他!”麻桃扑过去就拉扯小姑娘们。
一听她出声,一个女孩儿忙不迭就要捂她的嘴,可是已经晚了。
寂静的夜路上没有行人,任何一点儿响动都传得清清楚楚,麻桃那一嗓子早就惊动了元娘子,她立刻丢了马缰绳,一手提灯一手持刀跑了过来。
姑娘们的绳索还没有挣脱,元娘子手里的刀也不是摆设,一场混乱就此停歇,女孩子们的计划夭折了。
女孩儿们绝望极了,用各族的语言大骂麻桃:“你个叛徒!汉人的走狗!”
“你真以为这个女人是个好人吗?只有你这种脑子里装满了马粪的蠢物才会相信她说的话!”
“她是个女支女,她把我们抓起来带到江南是为了让我们也做女支女,被男人玩弄,每天跟不同的男人媾合,这就是她要带我们去过的好日子!”
“你帮助伤害我们的恶人,给他们更多机会伤害我们,你是什么善良的仙子,呸!你就是个好坏不分的蠢货,你也是个恶人!”
“你害得我们失去了回到故乡回到父母身边的机会,我诅咒你!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用尽全力诅咒你!直到我死的那一日!”
北地的胡人多半都源自匈奴,他们文字相近语言类似,且都信奉萨满教,麻桃会听会说好几种胡语,女孩儿们的话把她惊呆了,她流着眼泪询问元娘子胡人姑娘们的话是否属实。
“怎么会呢?”元娘子笑得亲和又慈爱:“正因为我受过做女支子的苦,更加不能让你们也受这种苦,你放心吧,我会妥善安置她们的。”
得了元娘子的保证,麻桃含着泪对胡人姑娘们说:“听见了吧?娘子是个好人,她不会那样做的。”
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胡人姑娘们气得七嘴八舌要反驳她,元娘子拉住了麻桃:“麻桃,护卫跟车夫都高烧昏迷,性命危在旦夕,我们现在不能浪费时间吵架,要赶紧赶路了。”
救人如救火,这个在麻桃心里是第一位的,她立刻乖乖地跑到前面牵马赶路去了。
元娘子拿着刀鞘把女孩子狠抽了一顿,又把她们重新捆扎,拔出刀又当起了看守。
太阳升到一竿子高时她们进了一座大城,麻桃打听了路后直奔医馆。
元娘子一听大夫说伤患的情况凶险,立马一刻不停地把三个伤患卸下来后命麻桃留在医馆里照应,花了几个铜板请医馆里的伙计帮她驾车,拉着那一串子小姑娘径直出去了。
元娘子出去的时间不短,直到大夫给三个昏迷不醒的伤员重新换了药包扎了伤口,又拿鹤嘴壶给他们灌完汤药,元娘子才孤身一人拉着马车回来了。
第119章 心地善良的小仙女13 疼得心在滴血……
护卫并车夫的伤势认真说起来倒是不重, 毕竟没伤到筋骨,伤口也齐整,按理来说这么点儿伤要不了命。
然而这三个人偏偏快不行了, 大夫说伤势会发展到这一步是伤他们的刀不干净, 因此导致外邪入体波及肺腑, 这才高热不退, 情况十分凶险。
那侍卫的短刀是他常用的武器, 人杀过,野兽猎物也杀过,沾上血了要么在死人身上胡乱一擦, 要么拿块破布随便一抹,上面不知道沾染了多少细菌微生物。
被这样的刀子给捅了几个透明窟窿, 伤口既不冲洗也没消毒,只拿布巾一缠扎就算完事,会感染实在太正常。
车夫烧得都开始抽搐了,麻桃心急如焚,可伤口重新处理了,药也灌过了, 能不能保住性命, 得看天意,麻桃纵然急得要死也莫可奈何,只能在心里把漫天神佛求了一个遍。
元娘子一回来,麻桃什么也顾不得,扑过去把三个人的情况交代了一遍,末了愁眉苦脸地问:“怎么办啊娘子?”
“大夫都没办法,咱们还能怎么办?尽人事听天命吧。”
元娘子也是一脸的愁容,她发愁倒不是因为担心车夫护卫的生死, 只是担心车夫护卫俱都死光了,她怎么回江南去。
她们从江南出发,耗时近五个月才走到北地,官道年久失修路不好走,一路上车毂车轴坏过十数次,路上还到处有强人出没。
失去了护卫的保护,就指望她跟麻桃俩弱女子,那是绝无可能平安返回江南的,元娘子愁坏了。
麻桃跟元娘子相对着叹完一回气,才想起来询问她那些不见了踪影的胡人小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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