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裴昱蹙起了眉头不解道,“可是昭鸾下落不明,显然还是匪徒占了上风……”
“匪徒人多,自然会占据上风。”卫珩同他解释,“可公主并非如我们从前所料,全无行动的自由——她有机会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逃生之法。我们方才说起,公主的尸身迟迟未能找到,这与幕后之人的目的不符。或许匪徒们不是不想让我们找到公主,而是不能。”
裴昱的眼睛不知不觉地张大了几分:“表哥的意思是说……”
“公主熟谙水性,或许是自己跳入了江中以求生机。”卫珩小心拿起了那颗珍珠,它圆润、饱满,周身闪烁着斑斓的莹光,“她可能还活着。”
第156章 小马屁精 父女相见啦。
“当然, 这只是一种可能。”卫珩紧接着又道,“谋害公主的匪徒水性亦是不弱,又占了人多的优势。况且近日江水湍急难测……”
然而裴昱双目亮得骇人, 已经全然听不进卫珩在说什么。他不住地在屋内踱着步子, 口中喃喃自语:“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裴昱, 冷静点。”卫珩扬声打断道, “本王说了, 这只是一种可能——过多地寄望于此,多半是要落空的。”
裴昱顿住脚步,这才想到什么似的:“倘若昭鸾还活着, 为何我们找不到她?方圆几十里的水域,河岸, 都仔仔细细的搜过了……”
“假如她还活着,”卫珩语带沉思,“那正在找她的人,绝不只有我们。”
“是了,那些贼人一定也在暗中搜寻昭鸾的下落……”裴昱立时明白了事态的严重,他焦躁地转了两圈, 忽然又满眼放光道, “昭鸾一定是自己躲藏起来了,对不对?我要去找她,我得赶在那些人之前找到她……”
他说着便要往门外走,却被卫珩拦住了去路。
卫珩知道,眼下裴昱满心都是“昭鸾还活着”这个念头,同他说别的也听不进去。于是只神情肃然道:“你是得快些。眼下参与搜寻公主的人员龙蛇混杂,倘若贼人浑水摸鱼,都不需躲在暗处, 而是可以堂而皇之地在你眼皮底下做手脚。”
昨夜事出突然,禁军人手不足,皇帝下令让能用的人手都暂时顶了上去;又连夜征召了附近方圆五十里的府兵加入寻人的队伍。府兵不比正规军队,倘若国家无战事,他们便是赋闲在家的农人,管理松散,很难一一核验身份。
这句提醒裴昱倒是听进去了:“那我这便将搜查的队伍拆分开来,让可靠的人盯着。”
他说完一刻也不肯等,大步踏出了门。卫珩看着他行色匆匆的背影,缓慢地叹出了一口气。
***
“唉……”他身后亦传来一声夸张的叹息。
卫珩一怔,这才意识到方才同裴昱说起案情一时兴奋,都忘了避开阮秋色。不过转念一想,阮秋色眼下只有十岁孩童的智识,多半也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他转脸望过去,见阮秋色双眉耷拉得厉害,整张脸愁得像个小苦瓜。方才的忧思被她这滑稽的模样打消了大半,卫珩扬眉道:“你叹什么气?”
“我觉得将军哥哥好可怜哦……”阮秋色有一下没一下地拨拉着桌上的珍珠,闷声闷气道,“他那么喜欢公主姐姐,可是公主姐姐被坏人害得落水,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十岁孩童的理解能力似乎比宁王大人想象中要强一些。不过眼下最重要不是这个,而是——
“……裴昱几时说过喜欢公主?”卫珩诧异道。
他只知道裴昱几次三番拒绝昭鸾,便觉得他定是对昭鸾无意的。眼下劳神费力地去寻,也不过是因为愧疚感作祟。
“美人哥哥你看不出来吗?”阮秋色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将军哥哥只差把伤心写在脸上了,知道公主姐姐可能没死,又那么开心——这不是喜欢是什么呀?”
见卫珩沉默不语,似是还没想明白的样子,阮秋色轻轻扯了扯侍立在旁的时青的衣袖,压低声音疑惑地问他:“侍卫哥哥,你不是说美人哥哥料事如神,是最聪明的神探吗?我怎么觉得他有点笨……”
卫珩:“……”
时青尴尬地笑笑,同样压低声音回她:“我们王爷在某些方面……一向不大开窍。”
“本王听见了。”卫珩面无表情道,“阮阿秋,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我当然知道啦!我听过戏,看过话本子,讲的都是男的和女的谈恋爱的故事呀。”阮秋色晃晃脑袋,神情老练道,“而且我已经十岁了,不算很小。爹说女子十四都该嫁人了,那再过两三年,我也可以谈恋爱……”
卫珩警觉道:“跟谁?”
“这个嘛……我还没想好。”阮秋色挠挠头,抿唇笑了笑,那兴奋中带点害羞的小模样倒和她失忆前如出一辙,“不过我要求不高的,长得好看就可以啦……”
卫珩:“……”
“阮阿秋,你爹这些年都教了你什么?”他默了半晌,才无可奈何道,“就教会你以貌取人了么?”
阮秋色摇了摇头,认认真真道:“爹爹说了,以貌取人是不对的——除非那人长得特别好看。”
“这又是什么歪理?”卫珩听得皱起了眉头。
“爹爹说,倘若一个人生得特别好看,人人都喜爱他、呵护他,那他自然会长成一个心地良善的好人啦。”阮秋色答得一本正经,“美人哥哥,你说这是不是很有道理?”
这话对错与否,卫珩不想评价——他只觉得阮清池这个爹当得着实不怎么靠谱。
***
然而这个不靠谱的爹,却在夜深人静时悄悄找上了门。
卫珩看着面前一身低调黑衣的中年男人,“温公公”和“阮侍诏”两个称谓在舌尖滚过一圈,一时竟有些犹豫不决。
昨夜他一口一个“温公公”地去刺阮清池,是因为心中有气——既有遭人算计的不痛快,又替阮秋色不平。可转念一想,阮清池半生的执迷与痛悔,盖因他母妃而起,这一声“温公公”便有些如鲠在喉。
如今改口又觉得不习惯,卫珩索性省了称谓,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来做什么?”
阮清池摘下头上的帷帽,露出那张庸常无奇的面容。他四下里张望了一圈,才轻声问了句:“阿秋……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卫珩低哂一声,“十岁的孩童到了这个时辰,早就睡熟了。”
睡前还缠了他半晌,非要人拍着被子哄睡,还哼哼唧唧地闹着要听睡前故事。
“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阮清池抬眸直视着卫珩道,“她眼下失了记忆,又是这么个处境。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阮侍诏但凡能将心思从当年旧案中抽离片刻,留神一下身边人的动作,也不至于眼看着自己的女儿落入他们的陷阱。”卫珩不咸不淡道,“事到如今,你还能帮上什么忙?作为太后的‘左膀右臂’,关于昭鸾公主落水一案,你知道些什么?”
他这话虽是问句,可也对答案毫无期待。人心并非铁石,倘若阮清池事先察觉出端倪,定然会设法做些预警——既然他没有,那多半是一无所知的。
阮清池思量了片刻才道:“这两月卓一川频繁出宫,名义上是为太后寿宴做准备,实际上……多半与此事有关,他定是借着这个机会同宫外的帮手联络。”
“这本王已经知道了。”卫珩抱着手臂凉凉道,“太后那边的动作,本王自然派了人去盯。自打卓一川被拘在宗正寺,太后同宫外的联系便断了,然而他们仍能施行诡计,有帮手也不足为怪。问题是这帮手是何方的势力?”
阮清池却没答,只将眉梢一挑:“王爷既然派人盯着,怎么还会让事态发展成这样?”
二人的目光在空气中胶着片刻,眼神中“你怎么这么没用”的意味势均力敌,于是默契地决定都对这一话题保持沉默。
最终还是阮清池先开了口:“我可算不上太后的‘左膀右臂’。看似受到宠信,不过是有些情由,眼下也不必同王爷细说。太后有野心而无高深城府,卓一川则充当了她的智囊,为她鞍前马后。无论是当年旧事,还是意图对付王爷,他们相商时从来都是避开旁人的,故而我的确一无所知。只是……”
“只是?”见他欲言又止,卫珩重复道。
“不知道对王爷来说算不算得上有用的消息,”阮清池道,“我细细思量了半日,觉得此事背后或许与贺兰家有关。”
这倒是卫珩没想到的。贺兰家与太后母族有姻亲,今上登基之前,来往也十分频繁。只是自打贺兰舒接手家主之位,便有意减少乃至断绝了同后宫的联系——这些年贺兰家同朝中各方势力的关系盘根错节,若再加上个外戚干政的嫌疑,今上如何能不忌惮。
更何况贺兰舒对阮秋色的感情非同一般,很难想象他会与太后共谋去设计她。
卫珩定定地看着阮清池:“为何有此怀疑?”
“方才同王爷说过,太后与卓一川议事时向来都是避着我的。但我在太后身边待了几年,有时她心里松懈些,也会透露只言片语。”阮清池道,“约莫两月前,太后无意中说了句:‘你昨日不是说,贺兰家那小子——’只说到这里,便被卓一川岔开了话题,我也无从知晓她究竟是想说什么。只是贺兰家已有二三年没与后宫往来,卓一川又是那般反应,我便暗暗记下了。”
阮清池说罢,见卫珩眉头深锁,便又问道:“王爷同那贺兰家有什么仇怨吗?贺兰舒明哲保身多年,若不是对你除之后快,如何会掺和进这谋害公主的重罪之中?”
“……”卫珩沉默了片刻才道,“他的确视本王为仇敌。”
阮清池了然:“这便说得通了,他定是……”
“本王是他的情敌。”卫珩接着道,“他对阮秋色的心思虽然多余,但也做不了假——所以太后说的应当不是他。”
阮清池:“……”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可他作为岳丈,还是想要一个说话不会大喘气的女婿。
卫珩自然听不到他的腹诽,他垂眸思量半晌,忽然眼睛一亮道:“本王知道那人是谁了——那人你认识,还同他有些交情。”
“嗯?”阮清池毫无头绪,“是谁?”
“如今的贺兰家家主贺兰舒,与太后熟识的那位可不是同一个人。”与其说是回答,卫珩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中梳理思路,“太后口中那人,近来被本王逼得东躲西藏,他自然想同太后联手除掉本王。倘若是他,纠集善水的高手谋害公主,或是瞒过本王与卓一川互通有无,亦是不在话下……”
阮清池疑惑道:“我认识这样的人?还同他有交情?”
“贺七要知道你早把他忘了,说不定会号令整个朱门前来追杀你。”卫珩语气凉凉道,“毕竟他对你可是情深义重,还把你的画作挂在卧房里,日日追思呢。”
阮清池愣了愣,霎时被年深日久的回忆撞了个满怀。先想起的是画——他在朱门为阮秋色所作的画像,临走时托给那位少年去烧——因为他自己舍不得。想不到那少年竟将那画留作了纪念。
记忆中那名为“贺七”的寡言少年,面目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记得那时夜里想起他的小阿秋,总是辗转难眠,见那贺七同阮秋色一般年纪,便有意将自己的愧疚爱怜分一些在他身上,时间长了,贺七对他也生出些亲近之意。
后来他假死离开朱门,偶尔也会想起贺七,心中隐隐有愧。只是万万想不到他与贺七的命运再度产生交集,竟是因为他害了他的女儿。
阮清池心内一时五味杂陈,像有千言万语,却又无话可说。最终只轻声道出一句:“我能……去看看她吗?”
***
如今在这西林苑里,还能无忧无虑地笑出来的人,恐怕只有阮秋色一个了。
“美人哥哥早安!”她昨夜亥时睡下,今晨亦早早醒来。蹦蹦跳跳地走到正在洗漱的卫珩身边,瞧见他眉睫上沾着水珠的样子,很夸张地捂着心口道,“啊呀,我今日不吃早饭了!”
“又打什么鬼主意?”卫珩接过时青递来的巾帕将脸拭干,淡淡地斜了她一眼。
阮秋色摇头晃脑道:“美人哥哥没听过‘秀色可餐’这个词吗?你这么好看,我只要看一眼就饱饱的啦。”
这小马屁精。
卫珩嘴角一抽,没好气地轻戳了戳她的额头:“看来你爹不光教了你以貌取人,还教会你油嘴滑舌了。”
“油嘴滑舌是说骗子的,我又没有说谎。”阮秋色扁扁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美人哥哥,我爹到底去做什么了呀?我都好几日没见他了……”
“他……正在为皇上画一幅很大,也很重要的画,所以需要日夜赶工。”卫珩随口扯了个谎,又想起越是真假掺半的谎言,越容易取信于人,便加了句,“但他昨夜抽空来看你,可你已经睡了。”
“真的?”阮秋色眼睛睁得圆圆,“你们怎么不把我叫醒呢?哎呀,我有好多话要跟我爹说呢……”
“他看你睡得像小猪一样,便不忍心叫你。”卫珩心安理得地又扯一谎,“你有什么话,就同本王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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