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
“若是将虞家伯父和伯母都接来上京如何?”
“她们肯吗?”
老实讲,虞葭心里有点乱。当然她清楚自己如今肯定是回不去雁县了,可要她在上京生活,她突然觉得茫然,毕竟雁县是她待了十多年的地方,那里还有熟悉的养父母和好友。
她前半生从未想过要离开雁县去别的地方生活,骤然改变了命运,她还一时不习惯。
其实,她是有点舍不得的。
但看哥哥殷切期盼的目光,她心下不忍。说道:“若是她们同意,自然是好的,我祖母身子不大好,兴许上京的大夫能治好她的病。”
裴景晏笑了,舒了口气,就怕妹妹闹着要回雁县去,届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说道:“大抵远离故土都会难取舍,不过,葭葭,我们裴家定会全力补偿。你虞衡哥哥以后肯定要入仕,既如此,倒不如让他留京城也好有个照应。如此一来,虞家伯父伯母也会跟着他搬过来。”
毕竟虞家只有一个儿子,儿子上任,举家迁居也是常有之事。
兄妹俩这边聊着,外头婢女说裴诗瑶过来了。
还没进门呢,就听见她欢快的声音:“我葭葭姐姐在哪呀?”
*
当日傍晚,傅筠从卫所出来,直接回了靖国公府。
文氏等这个儿子等得心焦得很,傅筠一进门就被文氏的婢女拦着了。
“世子,夫人请您过去呢。”
傅筠淡淡点头。
几日未回府,府上变得格外安静,一路上都未见几个下人。到了正院后,气氛更加冷清。
“母亲。”进门,傅筠行了一礼。
“你还知道回来?”文氏心里气。
定国公府寻回女儿这么大的事,她当然也听说了,同样听说的还有当年定国公府和靖国公府两家的恩怨。
这恩怨本也不算什么秘密,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本消停了的,又被人提起来,她也没脸。
所有人都觉得她傅家欠了他裴家,认定当年裴家在东平城丢女儿,是傅家的错。可这里头的情况复杂,文氏有苦也说不出。
被指指点点了这么多年,今日出门尤甚,她心里难过得很,这会儿见这个整日不归家的儿子就没好气。
傅筠只淡笑了下,默默坐下来:“母亲找我有何事?”
“裴家的事你听说了吧?”
傅筠点头,不仅听说了,这事还跟他息息相关。
“那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你前些日子不是还说想娶妻么?可如今裴家的女儿回来了。”文氏说道:“当然,裴家姑娘你肯定是娶不成的,但当年指腹为婚时,两家的信物还在。”
文氏道:“这么些年原本都默认那女儿是找不回的,娘也想着另外给你相看也说得过去。但现在裴家的女儿突然回来了,你另外说亲就难免会落人口实,说咱们傅家背信弃义。”
“若是得这么个名声可不好,所以我想着,回头想个法子解除这门亲事,反正他们裴家肯定是同意的。届时,你娶妻也好光明正大。”
文氏一口气说了许多,见傅筠沉默不言,她问:“这事你觉得呢?”
傅筠抬眸,带着点苦涩:“母亲,我这妻恐怕是娶不成了。”
“怎么了?”
傅筠未答,转而问了件事:“母亲,其实裴家丢女儿,并非父亲的过错,是也不是?”
“自然是的,这事都与你说了多少遍了。”
“那当年具体情况如何,可否与我说说?”
这时,靖国公傅贺邢进门来,他沉声道:“此事,我来跟你说。”
父子俩起身去书房,谈了许久,直到天黑书房的门才打开。
.
茶楼。
“所以,你打算跟虞表妹,啊不,现在是裴表妹,”萧泽玉道:“跟她坦白这件事?”
“是。”
傅筠放下茶杯,昨日跟父亲谈话过后,原本迷茫了几日的事又忽然明朗起来。
他说道:“当年东平城的事十分蹊跷,我父亲怀疑有人在暗中动手脚,挑拨裴傅两家的关系。”
十五年前,定国公和靖国公也就是当年的裴将军和傅将军,两人作战配合默契,屡次打胜仗,被称为延西双杰。两人关系要好,称兄道弟,甚至还为了亲上加亲,两家指腹为婚。
原本是该和和美美的盛景,却不想,东平城一战,令两家关系冻如冰凌。
彼时正在对抗北狄,北狄蛮来势汹汹,皇帝任命裴明修和傅贺邢两人为左右大将军,各领兵十万作战。
最后东平城一战得胜之时,裴明修突然收到傅贺刑的求助信,要他带兵前往绥河援助。因是傅贺邢的字迹和口吻,还有他心腹下属带着贴身信物。裴明修便信了,将妻儿留在东平城。
却不想,裴明修走后第三天,东平城遭突袭,将士抵挡不及退兵,裴明修也因守城不利被弹劾。且当日,傅贺邢带兵反援东平城,又夺回了失地立下大功。
后来论功行赏,傅贺邢封靖国公,予正二品的实权,但裴明修只是赏了定国公的爵位,且手上兵权削了一半,明升暗降。傅贺邢因此一跃成了皇帝最器重的人。
这里头的阴谋情况,任谁一看都明了,皆断定是傅贺邢使了不正当手段。没过几年定国公将剩余兵权上交,卸甲归家,天下人唏嘘的同时,靖国公傅贺邢的骂名也汹涌如潮。
两家的关系也从东平城那一战,急转直下,冰冻了十几年。
“因此,”傅筠道:“我只要查清当年的真相,解除两家的恩怨,那么我跟葭葭的亲事还是有可能。”
“过去这么多年了,当时都未能查清,恐怕难。”萧泽玉道。
这件事当年靖国公也派人查过,但他的心腹下属已经战死,事情毫无蛛丝马迹。定国公又因东平城战乱丢失女儿,悲痛之下怎么也不肯相信他,事情就这么搁置下来。
“我心已决,势必查出真相。”傅筠摩挲着手上的玉佩:“我曾答应她,会给她个交代,想必这两日她定然跟我一样心慌迷茫。”
本来以为有情人终成眷属,却不想她一朝认祖归宗,隔在两人之间的变成了家族恩怨。这几日,她定然也不好过。
“那你打算怎么做?”萧泽玉问。
“我先去找葭葭,跟她说清楚我欲娶她的决心,让她且忍耐些时日。”傅筠道:“届时等我查明真相,定会风光娶她为妻。”
话才说完,侍卫就来禀报:“大人,裴世子来了。”
下一刻,裴景晏清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第48章 做戏呢,你也当真。……
裴景晏猝不及防出现,傅筠微怔,缓缓直起身子:“闻简找我有事?”
裴景晏信步进门,对萧泽玉颔首招呼,然后迆迆然坐在傅筠对面。
“来找指挥使大人做笔交易。”
屋内静默了下,萧泽玉咳嗽一声,说道:“二位有事慢谈,我先回礼部了。”
萧泽玉已经在礼部上职,他起身溜走,还体贴地为两人关上房门。
傅筠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放在裴景晏面前:“不知闻简要跟我做何交易。”
裴景晏目光落在茶汤热雾中,淡薄且清冷:“十五年前,东平城,靖国公手下有个叫李峙的人。”
傅筠动作一顿,猛地抬眼:“他没死?”
“假死。”
良久,傅筠问道:“闻简想要换什么?”
“很简单,”裴景晏说:“换我妹妹养父出狱。”
“好。”
想到什么,傅筠又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可否…让我见见葭葭。”
他这声“葭葭”,令裴景晏眼皮子一跳,眸色也沉了些:“指挥使大人请自重!”
傅筠不以为意,淡定自若地说道:“她养父案子的事我想与她亲口说。”
裴景晏也清楚虞葭之所以跟傅筠认得,就是为了案子的事。过去的日子,他不知妹妹是如何求这人帮忙的,但此时见他亲昵地喊自己的妹妹,他莫名地不爽。
看傅筠的眼神就没那么客气了。
但傅筠仿若浑然不知,兀自不紧不慢地煮茶。
最后,裴景晏冷笑了下:“我且应你,只不过。”
他起身:“这是最后一次允你见她。”
“等等。”傅筠喊道。
裴景晏走到门口又停下。
“你为何要帮我?”
“并非帮你。”裴景晏的声音凉且锋利:“我只是不喜有人在背后将我定国公府耍得团团转。”
害他裴家的人,定要付出代价!
……
虞葭在定国公府待了两日,几乎时时刻刻都陪在尤氏身边,有时候定国公也待在正院哪也不去,就这么听她们母女俩天南地北地说话。
偶尔聊聊衣裳首饰,偶尔谈谈坊间趣闻,最多的还是尤氏问虞葭小时候的事情。
虞葭小时候没吃过什么苦,最大的苦就是三四岁时因身子不好被父母送去师父家里练功夫。
刚开始她受不住,还偷偷哭鼻子,后来有岑青青陪着她玩,就也不觉得苦了。两人还经常偷懒耍滑,耍宝似的气得师父吹胡子瞪眼的,小时候觉得尤为有趣。
定国公微笑着倾听,听她说到这里,便问:“都学的什么功夫?”
“五禽戏和八段锦。”
“这个好,”定国公道:“我们家里也有演武场,回头你若是喜欢可自行去练几套。”
定国公可不认为女儿家学这些粗鄙,能强身健体又能有自卫的本事,何乐而不为?因为妻子常年身子不好,他就曾劝妻子去学打几套拳,但妻子死活都不肯。
这下,他趁机道:“回头教教你母亲,她也该学学。”
尤氏一听,不乐意了,抿唇瞪了眼:“夫君…”
这语气神态带着自然熟稔的娇嗲,两人平日里习惯了倒没什么。虞葭骤然这么见父母这般,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尤氏是没察觉,但身边的陆嬷嬷看到了,不禁摇头好笑。
定国公道:“你昨夜里还说过些日子带女儿去汝山看红枫,就你这身子,莫不是哄女儿玩的?”
在女儿面前,尤氏底气不足,再者她确实想带女儿去好多地方玩来着。犹豫了下,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好吧,那我明日就跟葭葭学。”
虞葭心里苦,她现在身子好了啊,她不想再练了的,太累人了呢。
不过看母亲好不容易下这样大的决心,她苦大仇深地点头“嗯。”
见母女俩这模样,定国公也笑了。
过了会儿,婢女说吏部侍郎夫人带着女儿来访。
虞葭还在想吏部侍郎夫人是谁,就见父母脸上的笑意变淡。且听尤氏说道:“害得我们葭葭落水,她家还有脸来?”
虞葭这才明白,来人是宋淑灵和她母亲。
宋淑灵故意拉虞葭游船的绳子害她落水,这事没瞒住,不过彼时都是世家贵女们在,且都是有脸面的人也不好大肆宣扬,这消息只在高门宅院里暗传。
可即便是暗传,对宋淑灵来说,心肠歹毒的名声那可是要毁一辈子的。若不及时阻止,宋淑灵恐怕相看人家都困难。
再说了,依定国公裴世子宠爱虞葭的程度,指不定后头要如何整治吏部侍郎一家子。
侍郎夫人左思右想,上门道歉是必须的,另外还得想方设法把这事大事化了才行,最好两家能和解对外宣称是一场误会。因此,今日一大早,就带着人上门来了。
虽然脸面搁不住,可此时也不是讲脸面的时候。但是,侍郎夫人万万也没想到,来了定国公府仍旧是被人把脸面往地上踩。
母女俩到了府上,被晾在厅里,也没个招呼的人,连上茶的婢女都没有。就这么干巴巴地坐了许久,也未见定国公和国公夫人的身影。
虞葭问:“母亲不去看看吗?”
尤氏这辈子在定国公的爱护下,性子活得恣意,不喜欢的人向来都懒得搭理的。她说道:“她来求见,我就一定要见她?谁给她脸这么想的?”
虞葭噗呲笑出来,没想到自己母亲性子还挺对胃口。
定国公没说话,而是让母女俩自行玩乐,他有事出门去了。
于是,侍郎夫人和宋淑灵在厅里干坐了许久,最后被告知国公夫人没空见,就灰溜溜地出了门。
…
虞葭在正院陪尤氏吃了午饭才回自己院子歇息,等她歇了个午觉起来,就收到了封信笺。
是傅筠派人送来的。
虞葭接过信还鬼鬼祟祟地插上门栓,跑进内室去看。因为她这两日也得知了点裴家和傅家的恩怨,所以担心被哥哥知道傅筠写信给她而不高兴。
殊不知,这信都是搁裴景晏眼皮底下送进来的。
打开信来看,果真里头提到了父亲的事,虞葭舒了口气。不过,傅筠邀她明日在金缕河畔见面,这就令她为难了。
要怎么在哥哥不知道的情况下溜出门呢?
裴景晏假装不知道妹妹的心思,眼睁睁地看着她装巧卖乖地给他献殷勤,还十分享受这等子乐趣。
虞葭在他书房盘旋许久,东摸摸西看看,还拍了一串香喷喷的马屁。转头见裴景晏坐在书桌旁不为所动,煞是苦恼。
她咬咬唇,走过去:“哥哥,我听说金缕河畔野花盛开,风景极美。那个…”
她倾身,歪头笑得狡黠:“我可不可以去看看?”
裴景晏忍着笑,面上却是一派端正矜持:“既然想去,那等我后日得空了带你去。”
“啊,不不不,”虞葭摆手:“我想明天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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