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着头说话,言语中,满满的写着失落。
张婉咬着牙,忖度许久,终是将指尖搭于他的掌心。
“我应了。”
小手轻轻摇晃着他的大手。
微凉的指尖贴在他虎口薄薄的茧子上,差点儿没教他破了好容易装出来的假象。
“哦。”钟毓仍是一副淡淡语气。
“别气了,别气了,我又不是那个意思。”张婉委屈地哄他,再不敢提一句拒绝的话来。
又恐误了他的姻缘,她小声道:“日后,你若相看了心仪的女子,咱们和离,我不误你。”
他肯帮自己这回,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等外头那些风波过去,她就自请下堂,剃了头,出家当尼姑去。
那些是是非非的事情,再也找不上自己了。
钟毓不知道她心里的念头,攥紧她的指尖,藏起嘴边得逞的笑意,轻轻答她:“不误。”
这是他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执念,怎么可能会误他呢?
钟毓在门口告辞。
临走,还再三交代,生怕她明日会改口反悔似的。
张婉被他问的脸上发红,后来直接让明棋关上了院门,那人才不情不愿地离去。
刘福在二门外等的直打哈欠,终于盼到主子出来。
上马回家的路上,都能察觉到二爷脸上久久不散的笑意。
他在跟前伺候了这些日子,知道钟毓好性子,说话也就活泛了许多。
“您既然这么惦念六姑娘,当初何必再往晋宁走那么一遭,平白多了这么些年的挫折。”
有花堪折直须折。
当初,二人若是早早的直言心意,哪里还会有周家那小混蛋的事情。
听刘福这话,钟毓面上的笑意凝住。
心底,比任何人都要懊恼万分。
都怪自己临事生怯,若是三年前使了这个法子,她也不至于遭受这些困苦。
夜风呼呼地吹起衣摆,钟毓夹紧马腹,没入浓浓夜色。
刘福不知自己说错了哪句,砸了砸手,慌忙打马跟上。
转天一早。
院子里的喜鹊就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宋国公迷信这些,高兴的在廊下撒了谷子,又跟王氏念叨:“该是云销雨霁,要有喜事儿来了。”
王氏在里间挽发,隔着窗子嗤他:“就你嘴巧,天天窝在家里,身不动、膀不摇的,喜事儿还能找上门儿不成?”
“哎,你别不信这个,我告诉你,灵验得很呢!”
宋国公揭一角窗户,探头进来说话。
“当初我出门遇见你那回,就是家里来了喜鹊,这不,得了个这么好的夫人,又是儿女双全的福气!”
王氏被他逗乐,笑着道:“呸,少哄我。”
宋国公绕进来说话:“挽好了发没,我帮你画眉?”
“不使你,笨手笨脚的,我嫌弃着呢。”
王氏嘴上说着反话,还是从妆奁里拿出常用的眉笔,递在他的手上。
这边夫妻和睦,忽然外头管家一路小跑着进来。
“夫人!夫人来且了,来且了!”见宋国公也在屋里,又作揖给他请安。
王氏对着镜子,补上没画完的半截儿,随口问道:“谁来了,值得这么慌张?”
“定远侯府的二爷来了……”
管家话没说完,王氏就抿嘴要骂人。
钟毓那小子打小就是在这府里长起来的,什么且不且的,净说外道的话。
管家拍着大腿道:“不光是钟二爷来了,钟家大爷也跟着一道过来了!”
那位爷位高权重,多少朝臣大官想要攀附上他的关系,都找不到说话的机会。
今日他来,自然是贵客中的贵客。
“钟铭那小子?”宋国公在一旁问道。
夫妻两个互相看了一眼,宋国公不解,王氏却隐隐猜到了一些。
“你去前头招待,我去母亲那里,跟她老人家说一声。”
宋国公道:“就是钟铭来了,也不用去说,何况他又是那个身份,未必要过去磕头。”
虽说两个都是小辈,但钟铭今时的身份,再过去给老夫人磕头,有些强人所难。
“你这个笨脑子啊。”王氏恨铁不成钢地戳他脑门儿。
又交代道:“你且端着身份说话,听听他们是个什么缘由。”
宋国公点头:“省得了,省得了。”
这才跟着管家出去,在花厅见客。
只可惜,宋国公答应的顺嘴,真瞧见了钟铭,便将王氏的话全部抛之脑后。
“喜欢喜欢,这幅《万壑青松图》我比着仿画都临了十几幅,今日得见正品,真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他爱画成痴看,钟铭投其所好,自然是有说不完的热络。
“世叔喜欢就好,毓儿寻了好几个月,才从一画商手里淘来的,我还担心着不得您欢喜呢。”
东西是从钟铭的私库里割肉拿出来的。
可为了兄弟的姻缘大事,钟铭心里在滴血,面上也要揣着笑意,只把功劳往钟毓身上揽。
“哪里的话,老二这孩子打小就跟我投脾气,在我这儿,他比承平承乐两个都要孝顺。”
宋国公先前看到那对儿大雁,心里还想别扭地摆些身份。
然而,等钟铭拿出画来,展开了让他看了一眼。
已经恨不能当即就认下这门亲事,好将心心念念的宝贝仔细珍藏。
他一口一个孝顺懂事,仿佛钟毓才是自己的亲儿子。
直到张承平从后头过来,提点了两句,宋国公才乐呵呵地抱着他的画,到一旁欣赏。
“你们不是外人,也使不着我遮掩着说话,这事儿我父亲做不了主,你们要提亲,只等老夫人出来主事。”
钟家是求娶媳妇,自然事事都要低着一些。
张承平板着脸坐在上首,钟铭赔笑与他对视。
宋国公在一旁的桌子上看话,钟毓举着透镜,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讨论着什么。
生生等了一个时辰,才有丫鬟从上房出来,说是老夫人有请。
几人才跟着起身,到能当家主事的人面前说正事儿。
老夫人不比宋国公那个没头脑的。
钟铭一副话能打点了宋国公,可一箩筐的笑意,也没能从老夫人这儿得着个应声。
“浓浓是老婆子我的心尖儿,虽说前头有过不如意的事儿,可咱们家独这一个丫头,就是她老子,她二叔,也只捡顺心如意的话哄着,生怕她受什么委屈。”
“我们这府里不必旁的人家,她娘主持中馈,万事都随着她的性子,已有那么一回教训,我是再不肯教她委屈了去。”
之前周家的事儿,是王氏那个当娘的一手操办。
天底下,当娘的岂会不盼着儿女的好。
儿媳妇虽是尽心,却不懂世家里头的那些弯弯绕。
叫浓浓遭了罪,受了难,已经是家里对不住孩子了。
钟家上门来提亲,即便是知道钟毓是个好的,但一大家子人过日子,里里外外的规矩事由,还是得问清楚了才成。
钟铭听明白了老夫人话里的意思。
这是怕有长嫂在前,怕她的宝贝孙女手里拿不住内府中馈,日后要受委屈。
笑着道:“家里还是我母亲在管事,您只放心,我母亲最疼六妹妹不过了,妹妹日后嫁过来,怕是要比亲闺女还要亲呢。”
自古妯娌矛盾,在大家族里是常事。
张家有此担忧,倒也正常。
老夫人未曾稍降辞色。
钟毓攥着手在一旁听得焦急,忙抢先一步开口:“等回头成了亲,我们出来开府另过,就连我的家,浓浓都能当得!”
他突然莽撞的来了一句。
将老夫人逗笑。
王氏也在一旁抿着嘴,唇畔浮起满意的喜色。
钟毓什么都好,独有一样,便是上头有个太过优秀的兄长。
二人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弟。
互相帮衬着倒也是好,但也正因为是亲兄弟,日后恐未必要开府另过。
钟家那位侯夫人,他们也是有所耳闻的。
性子骄横,又有一个本事了得的夫君护着,有时候脾气上来了,连婆母也敢呛怼两句。
这么一位嫂子在上面压着,总是叫人心里忐忑。
钟毓有此保证,老夫人这才笑着往下面讲。
一番商谈过后,两方皆是欢喜。
就在钟铭以为此事敲定。
张家这边却突然改口。
“以后的日子是他们两个孩子一道儿过呢,咱们当家大人的说了再多,也是徒劳,等回头问了浓浓的意思,才好做下决定。”
第27章 ·
秋意一日比一日浓。
院子里的那株秋海棠开的正艳。
红的花裹着金灿灿的蕊,叫太阳这么一打,如沐流光。
这会儿正闲,张婉在窗前歪着看话,暖洋洋的太阳洒在她身上的缎纹锦被,上头绣着的春梅报喜,清晰可见。
“听我的意思啊……”
她笑着从书抬头,看向站在阳光里的承乐,“祖母是怎么说的?”
张承乐在她跟前坐下,“你甭管别人,只说你自己的意思就成。”
钟毓再好,他也希望浓浓能找个顺心如意的郎君。
而不是同之前那样,一味地听家里安排。
承安也附声道:“祖母她老人家也是这个意思,好不不好,你自己拿主意就成。”
“那……”小姑娘轻轻垂首,不知是叫晴冷的太阳晒得,还是心里害羞,不好意思抬眼看人。
好一会儿功夫,她才轻轻点头,吐了两个字儿出来:“好吧。”
张承安扺掌而笑:“我就说嘛,钟毓他错不了的,浓浓果然点头应了。”他笑着起身打转,“我去跟上房报喜,也叫他们心里有个底。”
回头钟家的人再上门儿,可就要扯红绸,挂灯笼喽。
承安喜笑颜开地走了。
张承乐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你不要考虑旁的,钟毓他好不好,跟你嫁不嫁他不相干的,你真的喜欢他么?”
再开口,他连称呼都改了。
真哥哥也不喊了,一口一个钟毓叫得生分。
兄弟几个里,他是最常跟浓浓拌嘴使气的了。
但也是最懂她的人了。
他们的浓浓心地善良,无论什么事儿,都要先顾虑着旁人。
有周博远那个混蛋在前,他这个做小哥哥的,只希望她能自己做主一回。
嫁不嫁人,都没关系。
有他跟大哥哥在,就是以后成家立业搬了出去,也能把她当小姑奶奶一样养在跟前。
“我愿意的。”张婉将目光瞥在书,小声的说话。
“真心愿意?”张承乐不信。
钟毓喜欢他们家浓浓,他是瞧出来了,可浓浓乖巧可爱,换了谁都要喜欢。
然而,他可没从浓浓眼睛里瞧出来对钟毓那小子的情愫。
“真心的。”张婉羞的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哎呀,小哥哥你别问了,就是愿意嫁给他嘛……”
也不知是经一事长一智,张承乐亲耳听到了她的答复,心里的那块石头也没放下。
他握住张婉的手,认真嘱咐:“你愿意就嫁,若是日后有反悔的一天,甭管什么时候,一定要跟我说,再过几年,我也会成为大哥哥那样,能当家主事,站出来给你撑腰的人。”
甭管什么周家、钟家,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欺负了他的妹子。
张婉噗嗤一声,被他逗乐。
回握着张承乐的手,俏皮地挠了挠他的手心儿,顺口应道:“好呀,那过几日的大考,小哥哥可得用心了,拿了第一,可不准教我等久了。”
每年科举入仕,红榜上落下姓名之人不下百十,然却未必都能补上空缺。
能做京官留任的少,便是外放出去,在地方混个头脸,都是不易的机会。
独殿前三甲与常人不同。
可称天子门生,就是吏部的人在安置时,都要高看一眼。
钟毓当年,以一甲头名入仕,又得圣上钦点,才能头一回外放,就做了个从四品的高官。
如今他做了京官,自是有钟铭的这一层关系,但圣上那里,也必定点头首肯。
张婉只盼着小哥哥能如真哥哥那般,在大考里拿个好的名次,以后的路,也能顺遂不少。
张承乐拍着胸脯保证:“稳得很,你且等着今年过冬时候,给你的状元郎哥哥敬酒递茶吧。”
兄妹两个又说了几句体己话,张承乐要回去看书,才早早的回去。
又三日,钟家兄弟两个便又恭恭敬敬地上门。
张家这边已经知道了闺女的意思,倒是没再刁难,和善的将人迎进门。
依着规矩,又回绝一次。
顺带,委婉的定了下回上门的时候。
没几天,钟家第三回 上门提亲。
这次,钟铭还请了康王府的老王妃来做说客。
老王妃出身公侯之家,自幼与老康王青梅竹马长起来的,膝下一双儿女又都是孝顺乖巧的孩子,姑娘嫁在京城,儿子承袭了爵位,如今是宗正院院首。
更难能可贵的是,老康王有情有义,府内无妾室通房,最是疼正妻不过。
可着满京城去找,也很难有第二个比老王妃还要好福气的女子。
张家老夫人见着了康王府的老王妃,眼里更是高兴。
这位老王妃的身份地位,便是帮着公主郡主们说情,也是使得的。
钟家能请她老人家过来,足以看出对这门亲事的上心。
“浓浓是个好孩子,毓儿也是个好孩子,日后这两好结一好呀,你这应祖母的是再如意不过了。”老王妃拉了钟毓在跟前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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