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张婉没有作答,笑吟吟地反问。
她是张承平亲妹子,岂会不知道自家大哥的心思。
察觉肯定是能察觉的,只等着小哥哥回来,看那只箱子有没有被一道退回。
只是这些话,她又不好同孙岚直说。
大哥哥一生戎马,别说是这般貌美如花的小姑娘了,跟前连个女的都不曾有过。
如今,有个人能一心一意的惦记着他。
大哥哥那边若是肯点头同意,那必是一段巧话佳缘。
张婉这个做妹妹的,是头一个举双手答应。
孙岚羞赧低头,侥幸道:“应是察觉不出。”
张承平发现,她羞。
张承平没发现,她更羞。
可羞臊归羞臊,出于本心,孙岚还是盼望着那个榆木疙瘩能够察觉到东西是自己给的。
至少,说明那人记得了自己。
两个姑娘各揣心思,闲话几句,便早早散了。
孙岚忙着烧香祈福,张婉这边,则提了钟毓的耳朵,念叨一顿,将人打发回了衙门。
第39章 .番外·孙岚(主线慎买)·
镇北军一战,崔老侯爷战死,小宣平侯崔浩身负重伤,留于青州,就地养伤。
圣上与太后指了最好的太医过去。
另赏金银食俸,自不必多提。
只是,颜老将军回来之时,带回了一个小将。
姓秦,名作秦卓。
秦是国姓,颜老将军是两朝元老,不会拿此杜撰。
“爹,他真的是当年在大火中消失的皇长孙?”孙岚从宫宴上回来,笑嘻嘻地同父亲询问听来的消息。
太子失势,如今改做代王,封地不足二十县,其中东雍州相州被镇北军所占,代王的名头,还不如六皇子齐王的身份来的尊贵。
眼下齐、代两个皇子莴笋里拔头筹,只盼着对方能更差一点儿,
一个从天而降的皇孙,又是先太子嫡出血脉,还不得搅起翻天覆地的风浪来。
“颜老将军亲自领回来的人,又有小侯爷作保,岂会是假的?”孙大海笑道。
听父亲随口这么一说,孙岚也只当个趣闻来听。
后来,秦卓在大朝会正名,崔太后一道懿旨,指了她为太孙妃。
“我不嫁!”孙岚看着那道明黄的懿旨,恨不能当即扯破了撕碎。
她好容易盼来了那人的回应,什么狗屁太孙妃,就是送个皇位给她,她都不稀罕!
“胡闹!”一向宠她的孙大海头一回板起脸来,“主子们定下的事情,岂有你做主的份儿!”
他们这些镇北军出身的将士,哪个不是依附宣平侯府而生。
这也是那府里只少爷一个独苗,没得个小姐表小姐的亲近,才将这与天家联姻的好事落在了他们孙家。
皇太孙娶她过门,那是给镇北军一个表态。
日后朝堂诸位,也好知道该站在谁的羽翼之下。
“主子?哪个主子?天下是圣上的天下,不知父亲口中的主子,姓崔还是姓秦!”孙岚撕心裂肺地吼道。
圣上知道她孙岚是哪根葱?
还不全凭着他们这些自认为是宣平侯旧部的老将们商议定夺?
他们男人的朝堂,凭什么要拿她一介女子去做两相角力的筹码!
“啪!”孙大海一记耳光,将孙岚打在地上。
父女两个的僵持就此拉开。
孙大海是凭军功走到现今的位置,不是那等只有一腔蛮力的粗枝匹夫。
调兵打仗之人,是提着脑袋跟人拿命搏出来的荣耀。
战场可比朝堂厉害,瞬息万变间,不是旁人的性命,便是自己的人头。
他有父爱仁心,可镇北军更需要一个与皇太孙紧紧羁绊的干系。
孙岚嫁,是最好的。
若真不肯,就是绑了捆了,喂药毒哑了,也得教她坐上花轿抬过去。
孙岚是亲闺女,自然也知道一些父亲的手段。
她不肯嫁,那就只有先跑为上。
是夜,孙家后门,一青衣小厮低头猫腰的揭开后墙的狗洞。
“傻姑娘,你即便是跑了,也得回来参加张承平的葬礼不是。”背后,孙大海的声音冷的骇人。
孙岚尴尬从狗洞退了回来。
孙大海拍了拍她脸上剐蹭的灰土,将人提到书房,拿出一道盖了金印的密旨,放在女儿面前。
圣上要给皇太孙铺路,镇北军要归皇家,滇西军也得紧紧捏在主子手里。
张承平攻下西南十三城后,便再无进展。
太和殿里已经议了好几回,借着眼下张承平打出来的优势,皇太孙接手滇西军,必是能所向披靡。
“为父也是为了你们兄妹两个打算,皇太孙实至名归,你嫁过去,我饶张承平一条生路,如何?”
换做孙洛,孙大海打一顿,叫他吃些教训,也就了了。
可孙岚打小被他娇纵坏了,打一顿,这小丫头只会越发任性起来。
不可蛮力,只能智取。
孙岚看着面前这张能夺了张承平性命的密旨,一口银牙咬紧。
心中大骂,过河拆桥的事情,那些道貌岸然的君子们,真是娴熟无比。
当初大肆嘉奖,赞张承平英雄威风的是他们,如今借刀杀人,要拿张承平给什么狗屁皇太孙铺路做前程的,也是他们。
可自己一个小小的女子,打得了地痞流氓,却杀不尽那些伪君子们。
“你若不肯,那就算了。”孙大海作势要讲密旨收起。
“我嫁!”孙岚激动的抓住父亲的手,“我嫁了,他就能活?”
“为父岂会骗你。”孙大海如是道。
想救张承平的可不止这傻丫头一个。
张承平亲妹子许给了定远侯钟家,钟二爷是钟太师的亲兄弟。
有这道关系在那儿摆着。
张承平虽在滇西军待不下去,可真要他死,却是不能。
一道圣谕能杀个从一品骠骑将军,然钟太师的一个人情,照样能护下张家大爷的一条性命。
寒风又至,滇西军统帅张承平偶然风寒,病卒。
滇西边境的一处山庙里,来了一个游方和尚。
法号明空。
模样威严,拿的是晋宁罗云寺的荐信,听说还是个有些道行的高僧呢。
老方丈见他精通佛法,为人正直不阿。
临死传了衣钵,将身后诸事尽数托付。
明空和尚常与百姓们讲经,又舍米面油粮。
附近乡邻,哪家有困难苦楚的,凡求到了他这里的,多是能得圆全。
自山庙传在了他的手中,香火反倒越性旺盛起来。
加之,明空和尚模样虽骇人一些,却眉目俊朗,没有头发,也能瞧出来是个可爱模样。
有年轻胆大的姑娘,曾私下里偷偷寻其表明心意。
明空和尚抿紧嘴唇,翻翻眼皮,头一回提起过往旧事。
他说自己亡妻已逝,余生只有佛法,再不提俗世杂念。
那姑娘回家大哭一场。
只言片语传出,那些姑娘们知道明空和尚对亡妻念念不忘,反倒是愈发的觉其甚好了。
再后来,不知是哪个起了先头。
传出此处山庙姻缘灵验的消息,一些待字闺中的姑娘小姐们,凡有意寻觅佳胥的,多要前来烧一炷香,为自己求个姻缘。
除了方丈太过严厉,板起脸训话的时候,不像是姻缘庙里的人,倒是像个战场杀敌的将军。
*
孙岚在小佛龛前跪了一夜,直到天明,才嗤笑一声,起来上了天家来的花轿。
而那盏不曾熄灭的供灯,也随着她入驻东宫。
未久,上位薨逝。
得崔太后扶持,皇太孙秦卓稳坐皇位。
次年,改年号为上元,史称上元大梦。
新帝践祚之初,便是大肆封赏镇北军一派,另将太孙妃册封为后。
长春宫是在旧址上新建的宫殿。
孙岚是头一位住进来的主子。
外人皆道今上与皇后珠联璧合,是对恩爱夫妻。
就连宫中后妃们,也多慕帝后深情,在皇后面前越性的恭敬。
可只有孙岚自己知道,秦卓可是半点儿都不如其父亲的名声。
先太子光明磊落,是得世人爱戴的好储君。
而秦卓,虚伪狡诈,演叨阴险,那副深明大义的君子模样,不过是哄骗旁人的假面孔罢了。
可就这么一个人,她恶心至极,仍是要揣着一副恭迎笑脸,配合他在人前做一对恩爱夫妻。
孙岚又看一眼那盏供灯。
还好他逃离了这肮脏的朝堂,还好他逃了。
得女儿的干系,孙大海的官运越做越好,如今已是能在惠芳斋伺候的重臣了。
今日轮到他在御前当值,圣上身子不适,回了寝宫歇下。
他给长春宫递牌子,顺道来看看女儿。
孙岚端坐于正位之上,居高临下,不悲不喜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孙大海拢了拢眉,叹了口气,才把心里的打算说了出来。
“你不肯乖巧听话,也该为家里打算。”眼前这是自己的亲闺女,后面的话,他到底是有些不忍心的。
孙岚淡淡看他,平声道:“孙大人有什么话只管吩咐,你我之间,大可省了这些虚伪客套。”
孙大海老脸有愧,脑袋垂的更低。
“圣上也该有个孩子了,你若不肯,上头的意思是,从家里寻个年纪事宜的女子,先放在你跟前,等日后诞下了龙嗣,养在膝下,你也算是有个依仗。”
“哼。”孙岚冷笑一声,“孙大人觉得,本宫这日子,还有个活头么?依仗?有那么个卖女求荣的好父亲在朝堂站着,难道不是我最大的依仗么?”
孙大海砸了咂嘴,摇头道:“罢了罢了,我也是真心为了你好,你若不肯,只当这话我不曾说过。”
孙岚懒得再同他纠缠这些废话,摆手起身:“随你们的意思吧,只这些小事,孙大人自己做主就成,不必来跟我过这道场面。”
孙家送进来的人叫做孙钰,是个机灵讨喜的丫头。
转年冬,孙钰便承宠诞下皇嗣,得圣上亲封了个嫔位。
孙岚病歪歪躺在榻上,看了眼身前那张碍眼的小床,有气无力地指使人抬走。
“又不是我的孩子,我不要,我干干净净地进来,也要干干净净地回去。等我化成了魂儿,只清白的去找他,你们塞个孩子给我,他误会了,要不理我怎么办?”
她这会儿已经病入膏肓,连说话都是半梦半醒的状态。
太医在一旁摇头,轻叹道:“回光返照,还请陛下节哀。”
有外人在场,皇上不好强行将孩子留下,挥了挥手,依了孙岚的意思。
孙大海哭的失了体面。
旁人不懂孙岚话里的意思,但他是亲爹,岂会听不明白。
闺女就是临了,心里惦念的还是那个人。
孙大海眼泪混着哈喇子,哆哆嗦嗦的给了自己一耳光。
恨恨骂道:“怪我!都怪我这个老不死的!”
跟前众人只当老国丈爱女心切,一时发昏糊涂了。
殊不知,孙大海是在为当初一心为了前途,将女儿推入火坑而做出的忏悔。
只可惜,他这份忏悔,太迟太迟了。
孙岚在浑浑噩噩中又看到了那个人。
元宵灯会热闹的很。
人贩子的船上有好几个跟她一样大的小姑娘,风从木头缝隙里钻进来,无孔不入。
带着水汽,就连她新穿上的小皮袄都不暖和了。
她想哥哥了,也想爹爹。
那串糖葫芦不好吃,酸的硌牙,还叫她找不到爹爹……
她想哭喊,扯着脖子喊人来救自己。
可嘴里的那条臭烘烘的脏布堵得人恶心干呕,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就在她将要窒息的当口,那人一脚将舱门踹开,背着万千灯火映入了她的眼帘。
孙岚朝半空中抬手,浅浅呓语:“承平哥哥……”
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出。
落入回忆。
春,正月,丙午,皇后孙氏崩。
*
打京城来了个上了年纪的婆婆。
入滇后,便挨个儿寺庙打听,要寻她家姑爷。
终于,在边境的一处姻缘庙里找到了人。
那婆婆恭敬磕头,红着眼圈从怀里掏出一枚平安符。
“这是主子交代,叫老奴亲自给您的。”婆婆是在长春宫伺候的嬷嬷。
孙岚救过她的性命,又赏了银子,放她出宫养老。
临走,央了她一件事。
等自己没了,只求嬷嬷能替她来滇西一趟。
找一个法号明空的和尚,将她亲手做的最后一个平安符,给那人。
告诉他,自己已是儿孙绕膝,让他不要再等,早些还俗,讨个老婆安生过日子吧。
那婆婆转述了主子的话,便抹着眼泪离去。
明空和尚呆愣愣站在原地。
挪不动脚。
连人走了都不曾察觉。
许久,一对年轻夫妻从角门过来。
女子生的极好,男子模样俊俏,两人皆是高挑身量,往这山寺院子里里一站,便将漫天云彩比了下去。
“张家军,节哀。”女子递上了一方手帕,真心道了一句。
张承平伤心的连手都在发颤。
缓缓摊平了五指,那枚平安符就静静的躺在他的掌心。
他哆哆嗦嗦地翻至背面,一如既往是那三个歪歪扭扭的小字——张承平。
“咳——”
一声咳嗽。
张承平五脏六腑都在发疼。
他耳朵里一声嗡鸣,记不起那小姑娘的模样,也记不起她最后逇声音。
张承平抓紧了脖子上的佛珠,指上力道大的像是能把佛珠碾碎。
狠狠一扯,佛家八戒散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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