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是那么的腼腆内敛,总是被她作弄得面红耳赤,却又总是一次次为了她打破原则。
鱼姒这次没有再提醒般促狭地问“夫君真的要看顾我吗”,她认真点头,眉目温软:“好呀,那就听夫君的。”
晏少卿总算松了口气,恰好马车停下,他抢先道:“我先下,青娘扶着我的手下来吧。”说罢,动作麻利地下去了。
鱼姒看得愣愣的,她忽然想,本来该是樱桃扶她下去。
心不在焉出了马车,鱼姒想到从前娘总是愁:这世道女子出嫁后得侍奉夫君,以她的性子,让人来侍奉她还差不多,将来可怎么说亲啊。
“青娘?”伴着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他仰头温和望着她。
鱼姒蓦然一笑,牵住他的手跳了下去。
何须说亲?她与夫君这可是天定的良缘,一见钟情定终身,再巧也没有这样巧的不期而遇了。
晏少卿被吓了一跳,连忙接住她,低头却只见她灿烂的笑颜,仿佛知道自己有多莽撞一样,她讨好地弯弯眼睛,肆意撒娇:“我就知道夫君会接住我!”
她这样,谁还能训斥什么?晏少卿那口气梗在了心头,只能低低劝:“不可再如此调皮了。”
鱼姒眼睛更弯了,乖乖从他怀中下来,她甜甜答应:“青娘知道啦!”
一听她高昂的语调晏少卿就头痛,第不知道多少次在心中叹,鱼姒年少时这当面乖巧背后调皮的阳奉阴违劲儿真是……真是……唉。
可爱是真的可爱,头痛也是真的头痛。唉。
心中直叹,晏少卿也没有心思注意旁的,就这样牵着鱼姒进了客栈。
鱼姒低头看看他们交叠的衣袖,又抬头看看好像在想事情的夫君,最终还是忽视了四面八方的目光。
看什么啊?没看过夫妻一起出行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啊?
鱼姒昂首挺胸跟着上了楼,在夫君转过来时又换上乖乖巧巧的笑脸。
“夫君怎么啦?”
晏少卿想起还有事没交代木檀,闻言温声道:“青娘与樱桃先进去吧,晚膳待会儿就送来。”
鱼姒不疑有他,兴高采烈又唤樱桃过来。看着她们进了门,晏少卿低声吩咐木檀,木檀为难了会儿,还是点头下楼去了。
这客栈干净整洁,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鱼姒很惊奇:“居然连茶炉都有!”
晏少卿正好进来,莞尔解释:“也有人旅居于此,家具自然齐全。”
鱼姒看完了茶炉,绕到屏风后面,突然又探出头来宣布发现:“夫君,这里有一只浴桶!”之前的都没有!
晏少卿但见她天真可爱,不由得含笑应:“是么?那旁边架子上可有什么东西?”
屏风那边的身影若隐若现,不一会儿又探了半边身子出来:“好像有茶枯粉!”
她眼睛亮晶晶的,晏少卿顺着道:“青娘不是要洗头?”这下是正好了。
鱼姒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她更开心了,又转过去,继续探索。
直到晚膳送来,鱼姒捏着筷子,由衷发出感慨:“真是一分钱一分货啊!”
她面容妍丽,神态却很少年气,带着不尽的俏皮活泼,口中又说着这样老气横秋感慨的话,晏少卿忍俊不禁:“青娘说的是。”
鱼姒感慨是一回事,肉疼是另一回事,只是看他眉目带笑附和,她心中又甜蜜起来。
柳静眠曾说,一个男人心里有没有你,只需要看他对你大不大方。那时候她很奇怪,若是那人家徒四壁怎么办呢?
柳静眠又说,家徒四壁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那份心。
鱼姒记起这话,看着桌上简单而不失温馨的家常菜,烛火盈盈,照在他的脸上分外温柔。
“夫君,青娘为你布菜吧!”
晏少卿愣住,发生什么了?她怎么忽然满目感动,还要为他布菜?
眼看她要再抽双筷子,他连忙道:“不必,青娘也饿了是不是?我们好好吃饭就好。”
鱼姒撅了撅嘴,又撒起娇来:“夫君……”
晏少卿实在不明白:“青娘为何要为我布菜?”
鱼姒一怔,却是没法把动容宣之于口。而且,夫君居然还习以为常,根本没想过她的感动。
果然,夫君对她是一直大方的。
感动连绵不绝,鱼姒脉脉看着他,有点羞赧:“当然是因为喜欢夫君啊。”
晏少卿心跳漏掉一拍,即使已经在第一时间告诉自己她不过是惯例随口表达高兴心情,却还是无济于事。
她若再这样表白下去,他真的有一天会当真的……
·
鱼姒原本用膳后就要沐浴,可却被拦住了。她有些迷茫:“夫君?”
晏少卿只温声安抚:“青娘再等等。”
到底等什么啊?
鱼姒等得无聊,干脆开了个话头:“夫君,你真的不沐浴吗!”
这……她为何要再三询问?
晏少卿思量良久,脸色微变,改口:“我觉得沐浴一番也不错。”
咦?夫君为什么改主意了?鱼姒也思考起来:“那要让他们继续烧热水吗?”
那也太过麻烦,不知要烧到什么时候去,晏少卿沉吟片刻,给出办法:“不必麻烦,青娘洗完了我再洗也无妨。”
这?
鱼姒呆滞当场,夫君他是认真的吗??
他神色中并无玩笑意味,很显然,他是认真的。
鱼姒张了张口,想劝却劝不出口。还有另外的羞耻并着欢喜涌上心头。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啊……鱼姒唾弃自己,可唇角却是越来越上扬,诚实极了。
他们可是夫妻,沐浴怎么了?这还没共浴呢。
奇奇怪怪劝服了自己,鱼姒还没应好,木檀进来了。
带着半篮子的鲜花。
鱼姒惊得以为自己眼花了:“这是什么??”
这是冬日没错吧??哪里来的鲜花???
呆滞转头,夫君却并无异色,还是之前的温和:“青娘不是想要花瓣吗?”
这??这??
她满面恍惚,晏少卿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好像有点小题大做了。也许她根本就没把所谓浴堂里的花瓣放在心上。
他有些懊恼,该想到的,鱼姒现在的心性说风就是雨,忘性也是很大的……
“夫君,你怎么这么好啊。”鱼姒鼻头有点酸,她想,都怪柳静眠。
懊恼烟消云散,晏少卿有些慌:“青娘,你……”
鱼姒没有问花是怎么来的,她接过篮子,突然小跑到他面前,左右亲了他两下。
“谢谢夫君,我很喜欢。”她几乎是用气音道谢,语调软得不得了。
说完,她又噔噔噔跑到了屏风后面,身影忙忙碌碌,可以看出是在一朵朵摘花瓣。
晏少卿回过神,心头不可抑制地柔软下来。原来她这么喜欢……
看了一会儿,他出声建议:“青娘累不累?让木檀帮你吧。”
几乎是下一瞬,她脆生生拒绝:“不用啦!我自己就够啦!”
真是极高兴了。
他摇头失笑,不经意转头,正看到木檀已无声退到了门边。
木檀:……
木檀:“少爷还有别的事吗?”留在这里她有点受不住啊。
晏少卿想了想,也没什么事,顺便交代道:“让樱桃把少夫人沐浴用的一应东西送来。”
木檀点点头,彻底把门关上。
隔着屏风,鱼姒不成调的歌声轻快而跳脱,只是听着也会心情放松起来。
晏少卿想,原来她是真的不喜欢簪钗,难怪收到时脸上从来没有过喜意。不知道她还喜欢什么……
樱桃来得很快,主仆两个又将花瓣洗了一遍,鱼姒由始至终都欢快极了:“樱桃,这是夫君送我的哦。”
“漂亮吧?我觉得它们真是最最漂亮的花了!”
“待会儿洗完,我肯定是最香的!嘻嘻!”
晏少卿听到樱桃冷酷的声音:“嗯嗯嗯是是是,那现在要叫水吗?”
鱼姒诡异地停顿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道:“叫吧叫吧。”
樱桃继续冷酷:“那您先把外衣脱下来吧,我顺便收起来。”
鱼姒:“不用你收呀,我待会儿挂屏风上就好了,你叫了水就去歇息吧,这里不用你担心!”
樱桃:“什么?”
鱼姒撅了撅嘴,又从屏风后探出头来,寻求证明:“夫君说了可以看顾我的,对吧对吧?”
樱桃也从屏风后走出来,晏少卿朝她微微颔首:“我照看青娘,你不用担心。”
这样的话……樱桃还是不太放心:“那就麻烦姑爷了,小姐不能洗太久,水温了就要叫她出来,不能惯着她。”
鱼姒听到这里皱了皱小脸,还是没说什么。
樱桃出去没一会儿,小二就送了热水来,晏少卿将门闩好,确认窗户也都闭着,这才对鱼姒道:“可以了,青娘洗吧。”
鱼姒笑嘻嘻应了好,接着便宽衣解带起来。
将将要坐下的晏少卿一僵。方才看着她们主仆说话时不觉得,现在他才发现,这屏风竟将里面所有的动静都映得一清二楚。
她纤长的手指褪下一件又一件衣服,有条不紊,赏心……悦目。
脸上瞬间烧红,晏少卿猛地转过了头,慌乱斥责起自己。他怎么可以这般不正经,竟欣赏起她宽衣的姿态了?!
这与轻薄的浪荡子有何区别?!
斥责过后,心乱如麻,可眼睛能不看,耳朵却不能闭上。窸窸窣窣的声音仍没有停,像从前每一次他解开她衣带时一样。
晏少卿突然想将樱桃换上来。可开弓哪有回头箭?这时候反悔,恐怕鱼姒要委屈哭了。
心中略稳了下来,他寻到背对的位置坐下,干脆开始默背典籍。
一开始十分流利,可渐渐的,水声侵占了他的耳朵。应当是她在拨水。
水也许有些热,她轻嘶了一声。
晏少卿觉得房中热得有些过分了,他闭了闭眼,耳边却又传来她轻轻飘飘的哼唱,无忧无虑,像快乐的小百灵鸟。
鱼姒从前沐浴很安静,出来时若他在房中,她就会害羞起来,支支吾吾转移话题。
与平日的从容温柔很不一样。
很可爱。
其实那个时候,他心里总会不可避免起一些念头。但若叫鱼姒知道,只怕会当场震惊,生气也不是没可能。
后来他问过别人,得到的答案大同小异——劣根性这个东西,最好还是结结实实藏起来,别叫接受不了的人发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暗暗叹口气,抬眼却没见着人,晏少卿一惊,下意识想找一找鱼姒,可就在转头的刹那,他整个人僵住。
血液仿佛也凝滞了。
屏风上的影子……那……
他忽然意识到,他曾无数次拥有过的美好,原来竟是这般模样。
“哗啦”一声,晏少卿猛地清醒过来,他连忙转过头去,一眼不敢再看。
耳边尽是自己杂乱的心跳声,他的脑子好像成了浆糊,什么也想不了了。
“夫君,青娘洗好啦!快闻闻青娘香不香!”
心跳蓦地一滞,晏少卿胡乱点点头:“很香,青娘先睡吧,我也要沐浴了。”
鱼姒的笑脸一顿,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明明她都没有搞坏,夫君居然还是羞成了这样啊?
再说下去,夫君羞晕了怎么办?鱼姒按下坏心,乖乖道:“好的哦,那我就去睡了,夫君你也快点哦。”
快点?为什么要快点?
晏少卿理智知道她的意思是慢慢洗的话水会凉,但,但——
他一句话也回不了,落荒而逃。
可逃到屏风后面,他才发现他错了。这里花香浓郁,还掺杂着淡淡的重蕊香,与方才鱼姒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的衣服还搭在屏风上,所有。
青荷精致,晏少卿轰然红透了脸。
·
冬夜寂静,房中热气已经悄然散去,晏少卿终于还是跨出了浴桶。
即使已经很小心,还是泄出了一二水声。想起之前鱼姒在这里时他所看到的,他心跳更快,耻地甚至想夺路而逃。
不知道鱼姒她……
晏少卿再也想不下去,匆匆系好里衣,心中乱糟糟的什么都有,慷慨就义一样迈出了步伐。
没有声音。
是鱼姒不好意思,还是……
竭力自然地微微抬眸,可看清床铺的一瞬,他所有的脸红心跳都销声匿迹。
鱼姒睡着了。
这真是……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将他重重包裹,无奈与好笑侵占他心头。
他真是……
唉。
也不是第一次了,晏少卿心不在焉将系带一一重新系好,在床边坐下。
鱼姒睡得很安稳,眉目安然恬静,一点也看不出之前怎么样过。也或许根本就没有怎么样过。
她才多大,懂什么?就算害羞也羞不到点子上的。
唉。
晏少卿将灯放远,刚躺上床,她就自发翻进了他的怀里,熟稔地找到最舒服的姿势,两脚丫蹭了蹭他的脚,又不动了。
无奈与好笑戛然而止。
先前看到的美好,此刻就贴在他胸膛前。
从前不知是何模样,贴着也只是不自在一阵,可现在……现在……
晏少卿重新煎熬起来。
他面无表情望着风格简约的床帐,试图想一些别的。
策论……骈俪……绝句……西湖……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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