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檀颇能理解,点头:“奴婢不会与少爷提的。”
鱼姒这才由着她搀扶,一路回了房。
“回来了?怎么去那么久……”话音戛然而止。
柳静眠震惊地看着明显哭过一场的鱼姒,语无伦次地道:“只是找不到话本堵我的嘴,也不必哭成这样吧?我又不是一定要揪着不放……”
鱼姒看着木檀喊了樱桃,又出门去要煮鸡蛋,等她走远了才叫住樱桃:“我没事,你先出去吧。”
小姐显然很不对劲,樱桃只能应好出去。
柳静眠的话音也渐渐没了声儿,她仔细端详着鱼姒的神态,凝重问道:“小青鱼,究竟怎么了?”
她是关心,鱼姒知道。
但鱼姒自己都还是一团乱麻,错乱缺失的记忆与一场彷徨无助的泪流已经让她精疲力竭。
她沉默良久,开口问道:“阿眠,你还记得有一次与我约好游湖,结果你临时悔约吗?”
她们上一次约着玩,已经是五六年前了,柳静眠思索许久,迟疑着给出答案:“那次是……去看荷花?”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那次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看来自己没与阿眠说过那场盛大而无声的心动。
鱼姒摇头:“没什么。”
怎么可能没什么,柳静眠还要问,木檀已经回来了。
“厨房刚好煮着鸡蛋,少夫人别动……”
鱼姒闭着眼睛,声音有些沙哑,听着可怜,“你不是来找簪子的?还不回去?也许严大人还在等你用早膳。”
柳静眠怎么肯走,只是鱼姒已经与晏少卿的丫鬟撒起娇来:“好难受啊,木檀,什么时候能好一些呀?”
五六年前的那次游湖究竟怎么了?柳静眠不得而知,看样子鱼姒也不会说,只能满怀忧心地离去。
温热热的鸡蛋转凉,木檀又开始剥新的,鱼姒闭着眼昂着头乖乖等待,似忽然想起似的问:“木檀,你还记不记得二嫂嫁过来时的事?”
木檀不明所以:“您是问什么?”
鱼姒含糊道:“我不是要问什么,就是想起来了,随口问一句。”
是要闲聊么。木檀回忆了番,捡记得的说:“那时少爷突然接到家书,说二少爷定了日子成婚,得有个兄弟随着迎亲,恰好大少爷出了远门,所以少爷便连夜向夫子请了假,一路赶了回去。”
鱼姒的心跳愈来愈快,听木檀道:“应当是乾安十二年的四月底,奴婢随少爷回了云浮城,约莫待了三天便又匆匆赶回了临安。”
乾安十二年的四月底,夫君的的确确回了云浮城。
只待了三天。
“那夫君三天里一直在帮着忙迎亲的事吗?”
木檀这个记得倒是清楚:“并非如此,奴婢记得有一天少爷接了少时友人的邀约,出去见了见。”
便是这一次出门,走过了柳堤,被她遇到。
鱼姒弄清了那一天的所有前因后果,却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乱糟糟的脑子没有一丝好转,充塞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两个鸡蛋滚过,看上去是有了些效果,木檀见她眉头仍似皱着,默默出去换了樱桃进来。
“小姐,不若还是让奴婢看看吧?万一摔到了那里,有什么淤痕,也好及时处理。”
她来得正好,鱼姒默不作声任她掀起裙摆卷起裤腿,静静问:“樱桃,我出事之前,和夫君吵架了么?”
刚要按一按淤青的手僵住,鱼姒笃定:“看来的确有什么我不知道、你也没有告诉我的事。”
樱桃冷汗频出,想也没想:“没有吵架,小姐和姑爷成婚以来,从未吵过架。”
出乎鱼姒的预料。
她把药膏递给樱桃,继续静静问:“和离书是怎么回事?”
小姐果真开始恢复记忆了?樱桃心里七上八下:“奴婢……也不知道啊。”
樱桃已经没有必要骗她,鱼姒没想到她没能直接找出原因,反而更陷入混沌迷茫。
她要和离的原因,樱桃不知道,那就是自己没告诉她。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竟然甘愿放开夫君?
淤青都被药膏涂过,樱桃不敢作声,默默退下,房中便只剩了鱼姒。
鱼姒的心绪也再没有遮掩。
对夫君,她根本不可能放手。
哪怕两败俱伤,她也要紧紧抱着夫君不撒手,互相折磨到白头,死也要死一起。
她妍丽冷静的面容上是不通世事的稚嫩的极端,莫名显出一股冷酷的意味。
成婚以来分明从未吵过架,夫君对她分明情意深重,失忆后见到夫君的第一眼仍是怦然心动,究竟是哪里有问题?
她不记得的这六年里,又究竟有多少问题?
平静抚了抚袖口,鱼姒暂且按下心绪,回到了卧房。
小格子不能放,夫君不知什么时候会打开看,她俯下身,把只能打开半边柜门的柜门打开,拿出了匣子。
这个就不一样了,就算打开、拿出来,夫君应该也不会细细翻看。
把和离书叠好塞到最底下,拿轻纱罗衣一层层遮住,鱼姒把最后一层也是最外面的一件理好,忽然又顿住。
虽说这种纱薄如雾霭,看不真切,但新与旧,还是很好分辨的。
这一件,似乎过于新了,平整、崭新,衣褶很少。
看起来好像没怎么穿过?
鱼姒满腹心事把匣子合上放了回去,不安再次卷土重来。
从未想过的和离书、属于她一个人的一见钟情、夫君深信不疑的仲夏夜初遇、似乎没有理由的和离……现如今,纱衣的一点点不合理的异常也令她草木皆兵……
·
晏少卿总觉得鱼姒有一点不对劲。
他凝视着她,在她刚刚弯起眼睛的时候开口:“青娘,你的眼睛……”
鱼姒提起的心放了下来,捂住了脸:“是不是很难看?青娘午后睡得太饱……”
那封和离书上,夫君并没有签字捺印。很显然,夫君一点也不想和离,不然,也不会绝口不提和离书一事,还把它藏在了书房。
连樱桃也没告诉的问题,一定是出在自己这里。在找出它前,她绝不能让夫君察觉到一丝异常。
是这样么?晏少卿不禁抬起她的脸细细瞧,可也瞧不出什么,只得絮絮嘱咐:“青娘每日睡得很足,午后若是乏了,小憩就是,万不可一睡几个时辰……”
夫君明明这样爱她。
鱼姒乖乖任看的表面下,藏着愈发冷静的心。
突然,温热柔软的触感印了上去。
所有的一切都被迫中断,鱼姒懵然睁开眼,那触感便移向了她的眼角,随后才离开。
晏少卿是有些不好意思,但,青娘才是最重要的。
“青娘眼睛还难受么?”
因为眼睛难受,所以给予抚慰的吻。
鱼姒忽然颦起眉,楚楚望他:“还难受,两只眼睛都难受。”
果不其然,夫君轻叹一声,似是万分心疼,又拿她没有办法,只能再次倾身,润润的吻落在她眉眼。
夫君明明……这样爱她。
第61章 那个猜测
吻久久停留, 直到晏少卿觉得应当足够能抚慰娇气撒娇的鱼姒时才微微离开她的眼睛,可他发现,腰却被搂住了。
晏少卿看着鱼姒。
鱼姒也看着他, 忽然就不讲理起来,哼哼唧唧:“怎么了嘛, 青娘就是想抱着夫君, 夫君难道不给抱嘛?”
熟悉的无奈浮上心头,晏少卿亦轻轻回抱住她, 微叹:“怎么不给?”
虽是无奈的叹,可言行中的宠溺却是显而易见。
鱼姒依靠在他身前, 毛茸茸的脑袋又蹭来蹭去。
怎么忽然便撒起娇来了?晏少卿对将将掀开帘子的木檀摆了摆手,耐心温柔地包容着怀中人没来由的可爱娇纵。
颈后□□燥温热的手掌轻轻摩挲着,一下一下, 规律轻柔,像是某种安抚。
没有着落的心忽然便安定下来。
鱼姒仰起头,像什么也没做过一样笑嘻嘻翻篇:“青娘好饿啊!不知晚膳好没好!”
木檀方才正是要摆膳, 晏少卿只字不提, 温声道:“应当好了,我去问一问, 青娘要陪我一起么?”
鱼姒一点儿也不想自己呆在房里,脆生生应:“当然啦!”
夫妻俩一起来问晚膳, 对着晏少卿恍若无事的脸, 木檀当然也佯装不知, 一本正经对答。
心里却在想, 看来少夫人还是将在书房里摔倒一事说给了少爷知道,不然方才是在做什么呢?
这样倒也好,虽答应了不会与少爷提, 但若他问起来,自己肯定要原原本本告知的啊。
鱼姒其实没什么食欲,但她知道,只要自己表现出来一点点,夫君肯定又要忧心忡忡,哄还不算,还要想办法熬点东西来给她开胃。
“这笋……”
鱼姒筷子一顿,她已经尽力伪装了啊?
晏少卿微微皱眉:“笋有些不鲜嫩,木檀你待会儿去厨房看看。”
说完看向鱼姒:“青娘也尝出来了是不是?”
鱼姒立时严肃点点头,“是呢,我也……”
一道银白光影闪过,鱼姒顿住,似有所觉:“夫君,好像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惊雷随之响了一声,而后雨声也出现在夜色里。
鱼姒正要往外看去,冷不丁被按进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干燥温热的手迅速覆在她耳朵上,安抚的话语沉稳温柔:“青娘不怕……”
鱼姒迷茫地抬起头,对上一双稳重可靠又隐含着怜爱的眸。
“我……没怕啊?”在雷声的间隙中,诚实的回答清晰可闻。
晏少卿原本提起的心卡在了当中,可他的手一点也没松。不管如何,他还是护着她直到这一阵雷电过去。
“青娘说的……‘没怕’是什么意思?”晏少卿没办法忽略这件微小到无关紧要的事。
他记得很清楚,成婚的头一年,一场春雨伴着雷声阵阵,风雨大作,鱼姒吓得瑟瑟发抖,被他察觉。
“青娘好怕……好恐怖……”她嘤嘤哭泣,抛开被子,头一次埋进了他的怀里,不敢出来。
他的心头也是盈着陌生的怜爱,即使浑身僵硬,还是笨拙哄着她直到她蹙着眉在他怀里睡过去。
那是他们第一次在床上紧密相拥。
那晚他没有睡着。
什么什么意思?没怕就是不怕啊?
鱼姒刚要这么回答,可对着夫君认真中隐含确认的神色,她心中一动。
“方才的雷……声势并不是很大,所以青娘没怕。”
晏少卿朝外面看了一眼,小雨淅淅沥沥,夜空已重归沉寂。
是这样么……晏少卿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去岁他们回到云浮城的当晚。
她无不得意地说,区区虫子,她岂会怕。
难道是那桃树上的虫没有槐树上的虫狰狞可怖,所以青娘才不怕?
应当是这样吧……?
他陷入沉思,岂知鱼姒也在沉思。
从夫君下意识的保护,到夫君迟疑的发问,再到对她的解释将信将疑,充分说明了一件事。
——夫君一直笃信自己十分害怕雷声。
为什么?
因为阴差阳错的误会?因为夫君一厢情愿的误解?还是……因为自己的有意误导?
鱼姒瞬间想到了他们的“初遇”。
虽然不知道当时情形究竟是怎样,但让彼时正直古板的小夫君第一眼见到便会觉得“漂亮”,足以证明她花费了巨大的心思来策划那一场“初遇”。
从前的甜蜜好像一下剥落了表面的糖霜,只剩下她花样百出的手段。
鱼姒闭了闭眼睛,继续想。
如果是她有意误导,那又是什么时候?
青娘脸色有些不好,难道方才的雷还是影响到了她?
晏少卿回过神来,心头柔软一片,又将她揽紧了些,顺着哄:“好,青娘没怕。”
思绪被打断,鱼姒抿抿唇,回应着温暖的拥抱,暂且按下心绪。
微雨不停,看样子是准备下些时候,晏少卿也不敢再让鱼姒沐浴,两人只略洗漱一番就上了床。
熟稔捂住她的脚,晏少卿揽着她肩头,这才开始夜话:“青娘前段时日在忙什么?”
回来那日他本想等青娘回来好好问一问,可紧接着就……后来他整天提心吊胆担心青娘的身子,也就没功夫想那些了。
鱼姒乖乖把柳静眠对贺夫人的不放心与自己应下的约讲了出来,抬起头目带骄傲:“青娘厉不厉害?”
晏少卿想说此举并不妥当,起码于她而言,是很惹人注意。
可即使烛火飘摇,也不妨碍她眼眸晶灿,亮莹莹的,是很得意的模样。
很可爱。
晏少卿能拿她怎么办呢?
他没有办法。
只能微微轻叹,温声哄:“是,青娘很厉害,可若有下次,青娘与我商量好不好?”
鱼姒嘟起嘴巴,小声咕哝:“青娘也想与夫君商量啊……可是夫君的信半个月才能到青娘手上……”
晏少卿微愣,不可抑制地软下声来:“是夫君不好……”
话音未落,他忽然想到,从前的青娘,会不会也有想与他商量,却碍于信途遥遥,所以只能自己为难抉择的时候?
一定有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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