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看向晏少卿,示意他选的地方他来应对。
晏少卿视若无睹, 更往鱼姒身边站了站, 一言不发。
鱼姒:……
谢临:……
总不能让表妹出声,谢临答道:“在下初来临安, 听闻转星台之大名,便来看一看, 不知贵地此刻开不开门?”
伙计目光自鱼姒与戴着帷帽的王表妹脸上滑过,赔笑道:“咱们自然随时开门,只是此刻乐师舞伎都……”
“不妨事, 我们等上一等又有何妨?”谢临打断他。
如此便没什么好说的了,伙计连忙引路:“您四位里面请——”
一进转星台,紧追不放的视线就消失了。
稍稍安了些心, 鱼姒扭头对王表妹道:“实在对不住表妹, 本是好好出来玩,没想到竟连累了表妹……”
帷帽下的声音听不真切:“表嫂何出此言呢?若非携我出门, 兴许那地头蛇都不会有可趁之机。”
这还算句话,谢临往外看了看, 又转过头:“咱们换个地方坐, 到楼上去吧。”
待他们换完, 楼下也来了常客, 嚷着要听曲子。
“那似乎是……周家公子。”晏少卿不太确定。
周家在临安也算富贵人家,还稍微沾了点皇亲,有时宋家遇上他们也只能让步。
鱼姒舒了口气:“来这里躲躲果然是正确之选。”
晏少卿顺着点头, 没发现逻辑有异之处。
——鱼姒失忆,怎么会知道他没有挑明的周家是哪家?
四人中的余下两人也是才来临安,听鱼姒这样说,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楼下伙计赔笑,与周公子说了好一会儿,又匆匆走了,再回来,身后跟着一位蒙面姑娘与抱琴侍从。
姑娘对周公子行了礼,同侍从上了玉阶,绕到屏风后,摆琴,点香,净手,压弦调音,很快,轻拨琴弦,乐曲流泄而出。
乐一起,周公子就被摆平,安分下来打着拍子听曲喝酒,伙计也来到楼上:“诸位可要些什么?”
这回晏少卿倒是开口了:“茶点就好。”
蒙面姑娘弹了两个时辰,转星台的人也多了起来,三两一桌。鱼姒冲有些忙碌的伙计招手,要了午膳。
午膳上来,蒙面姑娘从屏风后出来,福身一礼,带琴退下。有另外两个标致姑娘分别登上两边玉阶,开始琴瑟相和,转星台才算真正开始热闹起来。
又两个时辰,谢临起身,一刻钟后回来。“我们今晚怕是要宿在这儿了。”
衙门那边不知是不是被绊住,至今没有消息,而定远侯世子那边,也如石沉大海。
外面依然有人在守。
话音落下,晏少卿声音紧绷:“贺衡。”
鱼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贺衡进了转星台,在与这里的徐娘子问话。
他们悄悄起身,叩开一间没锁的门,依次闪身躲了进去。
“我本以为是贺嫤自作主张,怎么看起来贺家好像默许了?”
“贺嫤身上背了官司,心狠手辣的名声摘不掉,如今钦差来查,万一这事引了钦差的注意,再拔出萝卜带出泥,贺家没人跑得掉。”晏少卿冷静分析,“如果提前斩草除根,那就是死无对证,颠倒黑白就要容易许多。”
“至于严大人与柳小姐,已经与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算有心彻查,也要认输妥协。”
这就是贺家人的所思所想。
贺衡就是那个来扫尾巴的人。
“不知道他还做过多少次这样的事。”想到曾与贺衡有过往来,晏少卿不由齿寒。
谢临听罢,瞅着他,突然幽幽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晏少卿此人,看着是光明赤诚,最清正秉直之相,没想到对这些手段倒是一清二楚。
这种人,比恶人更清楚罪恶,又秉性正直不阿,向来最适合制裁法外之徒。
晏少卿只当他是在攻讦,并不理他,反而低下眼瞧鱼姒,抿抿唇,“我是什么相貌品性,只要青娘知晓就够了。”
鱼姒:……
鱼姒不理他,神色凝重:“现在如何是好?”
原本在这里躲一晚兴许就能避过去,现在贺衡寻来……
“所谓贺衡是何许人也?有官职在身吗?”王表妹突然发问。
鱼姒诧异:“那倒没有。”
王表妹闻言有些困惑:“既然没有官职在身,就不能随意搜查才对呀。”
谢临挑了挑眉,这王表妹还有单纯的一面?“纨绔闹事,砸个场子实属常事。”
这……王仪君沉默下来,鱼姒安慰道:“转星台到底不是寻常地界,不会允许他随意撒野的……”
“不是,表嫂,你没有觉得不对劲吗?”她撩开帷帽,声音少见沉了下来。
鱼姒一愣,什么不对……等等?
这房中好像……有些热……?
想到这是什么地界,她脸色突变,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早知道就该先看看黄历再出门!”
说什么也迟了,现在外有豺狼内有秽物,简直是进退两难!
“我们不能这样待在一处。”谢临快速做下决定,“我和王表妹出去。”
“可?”这委实不合适啊。
王仪君也赞同:“表嫂不要担心,相信谢表哥会照顾好我。那个贺衡也不认识我们,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她把帷帽随手放下,看向谢临,“谢表哥,我们走吧?”
没等鱼姒再犹豫一二,两个人说走就走。
外面人声鼎沸,喝彩叫好不绝,笙歌不停,门一关上,又被隔绝得远去了。
房中一片寂静。
越来越热,鱼姒沉默片刻,尴尬地开了个话题:“不知道那绝色舞姬是什么样的风华?”
没有回答。
也是,她的夫君向来不会谈论这种……“我心中只有青娘是最美丽。”
晏少卿声音低低的,那双清润的眼睛却直直望着鱼姒,让鱼姒心尖一烫。
“无论柳绿花红,惟青娘才是最绝色。”
鱼姒轰然红了脸,热意瞬间蓬勃冲顶。
理智几乎要被掀翻。
“夫君!这间房不能再待了!我们找找有没有其他出路吧!”突兀而草率,义正而言辞。
背影都透着慌张。
晏少卿心头忽然一热。原来青娘真的并不讨厌这些出自他口的真心话。
他抬脚跟过去,心里又想,正确的道路青娘早就告诉他了,他却时至今日才踏上,真是愚不可及。
“这怎么乱糟糟的,什么都有,啊呀这个是什么?吓我一跳……”自顾自沉浸着碎碎念,许是想掩饰什么罢。
晏少卿跟着她到了屏风后面,这里临近窗台,但却摆了个小柜子,使得空间狭窄起来,几乎转身就要碰倒屏风。
而且窗户也不太好开了。
鱼姒伸手推了又推,却只是推开了指长的缝,风都吹不进来。
晏少卿见此,便要伸手帮她,他的衣袖横擦过鱼姒肩头,叫她下意识一闪,手上不知道扯到了什么,哗啦啦直掉。
“嘭!”门突然被打开!
瞬间,鱼姒心提到了嗓子眼里,一动不敢动,可就是在这样的时候,晏少卿居然一把将她揽入了怀,牢牢扣住,让她连丝抬头的机会也没有。
地上散乱堆叠的男女衣衫,屏风后男女交叠的身影,还有被破门后那一拉扯,情形一目了然。
徐娘子摇了摇花团锦簇的团扇,阴阳怪气:“贺少爷可看清楚了?有没有您要找的小妾啊?”
晏少卿可不是会在这地界做那种事的人,贺衡不理徐娘子,冷着脸转身又往下一间去。
这次若叫他们夫妇逃脱,只怕严知府也不会再袒护他们贺家了。
徐娘子看着贺衡的背影,啐了一口,这才对屏风后的二人道:“奴家不管公子是想怎么着,只是转星台里不准私匿春香,您二位若是情难自抑,把人抬回家,想怎么玩耍怎么玩耍。”
也不问另一个人是谁,她又摇着扇子跟上了贺衡,继续阴阳怪气:“贺公子可小心些,奴家这地界金贵着呢,万一您来一趟,丢了什么可怎么算?”
声音远去,鱼姒耳边是有力的心跳,脸侧是坚实的胸膛,后知后觉的,她意识到他们是误会成了什么姿势。
或者说——窗台前特意摆的小柜子,原来是这个用途。
一时间头脑也热的开始发昏了,鱼姒推开晏少卿,努力保持清醒:“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
晏少卿清润的嗓音有一点低哑,却也保持着冷静:“现在……只能等了……”
“也许还有闹事的纨绔,也许会有人滋事,也许会有人赶过来……”
鱼姒知道他说的都对,可、可问题是……有所谓“春香”,他们……还能保持多久的清醒?
“我们,先找找那香吧……”她目光躲避,垂头从他旁边出去,将门关上。
晏少卿闭了闭眼,径直往香炉那边去。
鱼姒还特意倒了杯茶,端着过去,定睛看清,却是与晏少卿一同沉默了。
香炉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点。
见鬼了,那是什么在起作用???
鱼姒与晏少卿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想到徐娘子说的“私匿”,心头不由得一片绝望。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情形还能更糟糕一点吗?
她黛眉紧颦,晏少卿抿抿唇,安抚她:“我……还有些自制力,青娘可以放心。”
他还没有忘,青娘在他身下时,一点兴致都没有,从来索然无味。
鱼姒本来一心在忧虑处境,可一听他的话,她表情瞬间难看起来。
她还没有提这桩事,他倒先自己说了!
还“有些自制力”,是想让她夸他真是定力非凡吗?!
原本她是想寻一个好时机,但现在看来,此刻就已经无比合适。
鱼姒哦了一声:“我知道夫君自制力强,定力非常人所能及,想来从前也是这样吧?”
晏少卿有些茫然,不知道她怎么忽然提起从前。
鱼姒看到他这副无辜的样子就来气,她咬牙,话说的更直白了些,“从前夫君与我在房事上,是不是也如我一样索然无味呢?”
这是有些逻辑了,晏少卿立时否认:“怎么可能!”
鱼姒熟稔地胡搅蛮缠:“怎么不可能?因为没兴致,我也觉得我自制力十分好,夫君难道不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
“我、我每每与青娘缠绵,脑子里什么都没了,只知死也甘愿!”
第82章 香
鱼姒愕然, 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说什么?
晏少卿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虎狼之词。
他的脸唰的红透了,躲开她震惊的目光, 顾左右而言他,“现在、现在不必说这些, 我去开窗……”
话音落下, 迈出一步,却又不动了。
他的衣袖上传来几不可察的牵制, 是谁扯住了。
除了青娘,还能有谁?
晏少卿面红耳赤, 连脖颈也蔓延起薄红来,磕磕绊绊,“青”了半天, 愣是羞得没能说出让她放手的话。
若有似无的缱绻暧昧就在这一扯一停间荡开,幽幽不止。
确凿不是她听错了。
鱼姒神色莫辨,又哦了一声, 却不放过他, 口吻狐疑,咄咄逼人, “可之前我求夫君时,夫君总也不答应, 答应了好像也是勉强, 如今又说这种话, 想来也是在哄我吧?!”
晏少卿本来已经羞到只想赶快翻篇, 可听她这样质疑,立时辩驳:“我哄青娘做甚?!”
“那是因为什么呢?!”
“那、那是因为青娘身娇体柔,总也受不住, 即使我放轻力道,青娘还是会痛,我怎能贪图自己纵情,而置青娘于不顾呢?!”晏少卿头脑一热,话赶着话,更加虎狼之词脱口而出。
鱼姒匪夷所思,这又是什么原因??她几时说过疼痛难忍总也受不住了??!!
莫不是又是他自己瞎揣摩的吧?!
就因为她会疼,所以成婚这么多年才总是拒绝她??她是不是还要夸他一句真体贴?!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那次夫君央我给你,可看不出体贴啊。”她阴阳怪气道。
晏少卿身体越来越热,即使努力在控制意识,此刻也已经辨不出她这话的意思,想来,只是不高兴于他那回的再来一次。
“是我不好,那次是我情难自抑,没有顾念青娘……”低低哑哑,喉结滚动,透着微灼。
鱼姒是要听他道歉吗?她的头脑也有些热,逼近一步,“夫君的情难自抑可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啊。”
这么多年,竟只那一回。
甜腻暖秾的重蕊香越来越清晰,萦绕周身,晏少卿迟钝地倒退一步,脑海划出一瞬的清明:“青娘,我们不能再待下去了!”
鱼姒一顿,也堪堪有些清醒。意识可以唤回,可身体却清醒不了,她咬牙:“今日过后,果真要去灵隐寺拜拜!”
晏少卿竭力想要稳住意志,可他的目光已经不自觉流连在面前人开开合合的唇上,嫣红菱唇吻起来……晏少卿!
用尽全力将那甜美蜜软的美好驱逐脑海,他蓦地狼狈转过身,“青娘,你……离我远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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