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程照不自觉皱了眉头,作为皇帝来说是不是有点缺心眼了?真的是他辅佐出来的?
姜婳见他皱眉头,心里不由发虚,略纠结了下承认错误:“我那是想问你到底是哪日,可你死活不说,我最后也没问到你是哪日受的伤,原本还想提醒你的……”
她话音越来越低,觉得自己解释不清楚了,不由得生了些郁闷,瞪他道:“不过是一个梦而已,你怎么能这么较真?”
她的话音轻而软,眼波流转间带了丝娇嗔不满,叫程照一瞬间心如擂鼓。
他按在腹部伤口处的手下意识往上移,试图盖住如雷的心跳声。在这一瞬间,他终于明白,阿宁大概就是他的心疾,永远不会痊愈的那种。
其实他原本以为是自己做了梦,他脑子在梦里也很清醒,看着自己身上受了伤立马联想到他暗地里定下的计划。
他计划以葛霄之案为突破口来扳倒杨丞相,杨丞相在朝多年,自然会得到风声,对于他这种久居高位的人来说,弄死一个七品小官就和碾死一只蚂蚁差不多,更别提七品小官程照还得罪了杨鹤知。
程照闭着眼睛都能想到杨丞相估计都懒得打压他,直接弄死他才是杨家的作风。所以他对这场刺杀早有预感,看着自己身着夏裳,胸腹缠着绷带立马就想到自己大概是被杨家派的刺客给伤了。
谁知不过闭目养神了一会儿,阿宁却凭空出现在他的梦里,看她似乎也是有意识的,身上穿的是厚厚的棉衫。他立马反应过来,那是春寒时候的阿宁。
阿宁似乎能够进入他的梦境,而他的梦通往未来。
为了不把阿宁牵扯进来,他什么也没说,甚至加快了查案步伐,逼得杨丞相还没等到夏日,趁着上巳节就对他下了手。只是,他不曾预料到,在那么偏僻的四方巷还是碰见阿宁了。
姜婳看他许久没说话,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在想什么?”
程照抬头看她,认真道:“我在想,你能做预知未来的梦,真是太好了。”
如果阿宁说的是真的,那她就不是像小皇帝一样重生而来,那她也不会有前生夭亡的记忆,不会困囿于早逝的命运。她对这人世依旧充满美好的希望,也许还在期盼着未来的无限可能。
这真是太好了。
姜婳眼睛亮了起来,抿唇露出了梨涡:“你真的相信啊?我还梦见你手受伤了,你回去后注意点。”
程照点头,两人说了一会话,青樱带着鼎丰酒楼的食盒过来回禀:“姑娘,方才婢子在酒楼碰见了程姑娘,已经和她说过了,不过她看起来似是心神不宁,听闻您不在,她随后便出了酒楼。”
姜婳本来就与程婉柔并不相熟,闻言只点点头,接了餐盒放在车内的小茶几上。看着小茶几,她突然想起除夕那夜的事。
“除夕那夜我在这马车里丢了我的耳坠。”她皱起眉头,“我记得明明放在茶几上的瓷盘里的,可怎么也找不到。”
程照眉眼淡定得仿佛事不关己:“很贵重吗?”
姜婳道:“倒也不是,只是凭白丢了一只,不知是被谁拿走了。”她瞅了对面的人一眼,当夜她下了马车后,除了府中下人,就只有他乘坐了马车。
她当初秉承着不能恶意揣摩他人品行的信念,坚决认为这事和他没关系,但如今想来却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你……”她话刚说出口就噤了声,眉眼间闪过一丝懊恼,不过是一只耳坠而已,还是别在他受伤的时候提了。
却不想她止住了话,程照却开口道:“是我拿的。”
姜婳惊讶地睁圆双眼,他拿她耳坠做什么?总不至于拿出去卖吧?
在她惊疑不定的视线里,程照淡定地从袖袋里拿出一个袖珍盒子,慢悠悠打开道:“是我拿的,所以今日特地买了一对新的作为赔礼。”
姜婳注意力立马就转移到了那小盒子里的耳坠上,那是一对青玉耳坠,雕成了镂空式样,里头还有颗米粒大小的玉珠子,看着十分精致可爱。
“好漂亮!”
“戴上试试?”
“不要。”姜婳把盒子盖上,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我要好好收着。”
看着她的动作,程照眉梢微挑,颇为遗憾,原本还想着趁她换耳坠时将她戴在耳上的珍珠耳坠给藏起来,然后拿回去睹物思人。上回只有一只,终究不美。
可惜。
睹物思人,最是熬人,但他乐此不疲。
第三十六章 刺杀有内情,前世无因果。
将耳坠小心收好,姜婳就让车夫赶车去了状元街,下马车时又碰见了上回说她是仙女的小童,小童一见她就喊了出声:“仙女姐姐!”
姜婳嫩脸一红,弯着眼和他打了声招呼,然后便瞧着小童一溜烟跑进了巷子,稚嫩的声音远远传出来:“阿娘,我就说真的有仙女的!仙女就在外面!”
身后的程照突然轻笑出声,抬手在她头顶拍了拍:“仙女光临寒舍,不胜荣幸。”
姜婳轻哼一声,提着食盒走在前面,她记性好,来过一次就记得路,熟门熟路地走到程家小宅前,抬手敲了下门,却没有人应声。
她疑惑地转过头:“你随从不在吗?”
程照慢悠悠地上前,指着门上醒目的大锁道:“我以为你应该能看出来。”
姜婳面色又红了些许,尽管表面再装得如何自然,她心里还是紧张的。在上巳这么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节日里,男女两人走在一块就几乎昭示了他们之间的心照不宣。
“那怎么办?你带钥匙了吗?”她有些无所适从,因为旁边邻居家刚开了门,走出来一位妇人,视线正好奇地看向这边,巷口的小童也拉着他的阿娘出了门,说是要带她看看仙女。
姜婳窘迫地转过身,她知道自己颜色美,出门在外常戴着帷帽,只是方才下车太急忘了戴,这会暴露在众人目光中的白皙小脸上已经似火烧云霞。
程照不慌不忙地从自己袖袋里掏出钥匙,三两下将门打开,姜婳跟在他身后佯装镇定地进了门。跨过门槛时她还听见小童的阿娘感叹道:“果真是仙女……”
姜婳回身也不知对着哪个方向笑了一下,赶紧关上了门,被人围观的滋味可不好受,尤其是她这种不爱热闹的人。
“你先站一会儿,我去给你拿个软垫。”程照说着就要走进中间的卧房。
姜婳不满地扯住他袖子:“你不能再走来走去了,大夫都说你伤了内里,你得躺床上去。”
室外阳光正好,微风拂面如温柔呓语,她的碎发被风吹着缠在她脸上,带来几丝痒意,她正要松手去理发丝,程照就已经抬手将那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在了她耳后。
“那我躺床上去,你回家?”
姜婳纠结片刻,问他:“为什么我不能在你家坐一会?”
她的手还抓在他宽大的袖子上,纤细的手指在阳光下白如玉石,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透出一种脆弱的美感。
程照作势思考:“也不是不行,只是……”
“什么?”姜婳单手提着食盒有点累,便松开了他的袖子,转而去推房门。
她的手刚碰上门,程照倏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紧绷的声音里泻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们还是坐在院子里吧,晒晒太阳比较好。”
姜婳眨了眨眼睛,目露怀疑:“你是不是在屋子里藏姑娘了?这么怕我看见。”
程照难得愣了一下,故作淡然地松开手:“这是我的卧房,不好让你进去。”
姜婳终于后知后觉,她今日的行止大胆却并未出格,但若是传到了世家小姐耳朵里,总要说她一说,说不得还会编出些莫须有的流言。她深知流言之扰,扁扁嘴往后退了一步,示意自己只站在院子里不进去。
程照唇角轻勾,伸手拿过了她手里的食盒走向厨房,他自己手里还提着两大包药,便一起放在厨房里,想着等怀义回来再煎药。
姜婳有心想帮他煎药,可一想到自己也没弄过,怕反给他添乱,只能跟在他身后,小声絮叨:“你别走了,伤口不疼吗?快躺着去啊,大夫说要小心你发烧……”
她还没说完,护卫推门而入:“姑娘,老爷让您即刻回府。”
姜婳一惊,方才只挂念着程照的伤,差点忘了自己当时其实差点被箭射到,护卫肯定会回去禀报阿父阿母,他们肯定很担心。
她有些愧疚地开口:“那、那我得回去了,你自己能行吗?我叫人去找你的随从回来。”
程照:“能行,回去的路上小心些。”他还想再嘱咐几句,可皱着眉头想了半日,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声,示意要送她出门。
姜婳拦着他不让动,自己磨蹭着跟着护卫走了。
程照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目光凝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他缓慢地抬手,按了下自己的伤口处,痛感从腹部往外蔓延,提醒他今日经历了什么。
只差一点,那支箭差点就射到了阿宁。
他目光冷了下来,他挡箭时小心计算着角度,观察出那支箭是朝着阿宁的胸口去的,背后之人想杀的是阿宁。
但程照确定,先前得到的消息一直都是他才是刺杀对象,今日不知是那刺客临时起意,还是背后之人突然改了主意。
最近杨丞相在朝上行事越发肆无忌惮,已经有几个与杨家不对付的朝臣都被撸了官职。因为杨鹤知和陈怡的婚事已经定下,为了陈家,陈太后不得不作出让步,杨家越发势重,其他世家都要避其锋芒。
或许,他还是操之过急了。
他撑着桌子刚坐下,门外突然响起没什么诚意的叩门声,不等他应答,门外之人便直接推门而入。
“受伤了?”小皇帝打量着程照的神色,愣是没看出来半点受伤的痕迹,不由得怀疑起皇室的消息渠道来。他听说都流了一滩血,姜家那位姑娘哭得稀里哗啦的,可程相爷怎么看着跟没事人一样?
程照起身行了礼,声音沉稳道:“陛下消息灵通。”
小皇帝摆摆手,随意在他对面坐下,很是自然地吩咐身后的侍卫:“去泡壶茶来。”侍卫熟门熟路地进了程家厨房,不多时就端了茶盘出来。
“怎么回事?说说。”小皇帝惬意地喝了一口茶水,耳朵已经竖了起来。
前世他十岁才和程照有交集,那时候他就是个小毛孩,被程照光风霁月的君子模样给骗了,小手一挥就钦点了他作为自己的老师之一,主要教授正仪容。
正巧当时朝上三派争得火热,哪一派都看不上程照这个寒门学子,都觉得他不过是虚有其表,于是就让程照领了这个虚职,日常不过是陪皇帝上上课,跟伴读也差不离,离正经的帝师那是十万八千里。
可谁也不曾料到,程照用短短三年时间便把小皇帝从懵懂不知事给变成了“程先生说的是”。
小皇帝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由咋舌,他当初只看中了这人的脸,哪知道他才华比脸有用多了。
那时候的程照小心谨慎,从来没有狼狈的时候。虽然朝中暗潮汹涌,他愣是岿然不动,整日都是一副翩翩公子的俊秀模样,就算其他朝臣对他不满,看着他的风姿仪容,讽刺的声音都要低上一些。
“微臣在鼎丰酒楼后头的四方巷里受的伤,射箭之人藏身在酒楼上,这是箭头。”程照简短地将遇袭一事说了一遍,拿出了之前老大夫从他身体里取出的箭。箭头尖锐的部位磕在石桌上,瞬间划出了一条划痕,锐利无比。
小皇帝下意识往后坐了一点,他一直以来都顺风顺水的,就算杨丞相对皇位虎视眈眈,倒也不敢暗杀他,所以他还是头一回面对这种杀机,像是将官场下边血淋淋的真相摊开了来。
他强作镇定:“去查查是谁。”身后的侍卫适时上前拿过了箭头。
程照也不曾阻拦,安静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喝。茶是小皇帝命人从宫里带出来的贡茶,喝一口唇齿留香,是难得的好茶。
“听说姜三姑娘吓哭了?”小皇帝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啧啧说道,“小姑娘家家的,真是柔弱。”
程照瞥了一眼他瘦小的身板,没有说话。小皇帝也不介意,摆手把侍卫赶出门外,凑到程照边上,小声道:“有件事朕得提醒你一声,卫家老夫人前几日进宫求见太后,说是想为卫家四郎指婚。”
程照眉头登时皱了起来,卫家总不至于还惦记着阿宁吧?
小皇帝呵呵一笑:“说起来你别不信,那卫四郎和你关系不错,若不是……”他突然顿住,差点将前世的传闻给说漏了嘴。
前世卫家四郎卫原与程相爷程照俱都盛名在外,两个站一块就让人知道神仙公子四个字怎么写,偏偏这两人是莫逆之交,常并肩而行,还都一直未娶,因此朝堂上和乡野里都有些小道传闻。
当然这传闻委实站不住脚,小皇帝前世就从来没当真过。
程照闻言还真不信,至少就目前来说,他对于卫原是存着几分忌惮的。诚然,他欣赏卫原的才华风度,同时也视他为不可多得的对手。
但在程照的计划中,并没有与卫原成为好友这一选项,保持不远不近的合适距离才最好。
他没搭话,小皇帝便自然而然转了话题道:“姜家与卫家也算是门当户对,若姜家没有异议,这门亲事……”
他没说完,但程照已经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
“多谢陛下告知。”
姜婳乘马车回到家时已经是两刻钟之后了,阿父阿母还有阿兄都直接等在了府外,神色间皆是掩不住的担忧,看她全须全尾地下了马车才松了那一口提了半日的气。
等一家人在花厅里坐下,李氏就等不及开口了:“今日是怎么回事?”
姜婳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遍,重点在于程照替她挡了那箭,伤得很重。原本对程照心存不满的姜嵘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嘟囔道:“那小子得罪谁了?”
姜婳抿了抿唇,犹豫了下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觉得今日那箭似乎是冲着我来的。”
旁边三个人脸色登时黑沉似水:“怎么回事?”
姜婳回忆那时候的情形,慢慢道:“我当时走在前面,程照突然就从后面拉住我,然后挡住了箭。那箭射在他腹上,并不致命,但若是没挡,大概会刺中我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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