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中心口和刺中腹部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她冥冥中感觉自己像是逃过一劫,但又不敢确定,只能从细枝末节处慢慢推断。
李氏听得出了一身冷汗,抱着姜婳不敢撒手,她再怎么思虑周全也没料到竟有人敢当街射箭行刺。姜嵘沉着脸道:“阿宁这几日就待在府里,我去查查,看是谁敢对我家阿宁下手!”
一旁的姜存伸手拍了下姜婳的头:“我稍后去看看明宣,有什么要带的吗?”
姜婳眼睛一亮,连忙数着手指头道:“叫大娘煲一锅清淡些的汤,再做点桂花糕吧,多加点蜂蜜,或者带些蜜饯也行。那汤药可苦了,让他喝药之后吃一点。”
一旁姜父皮笑肉不笑地答应下来:“你阿兄记性不好,还是为父去吧。”清淡汤粥倒是好说,名贵些的药材也行,至于桂花糕和蜜饯?想得美,一定得让那小子尝点苦头。
第三十七章 姜父探病患,话本有新事。
送走了看热闹的小皇帝,怀义也回来了,程照让他去煮药,自己想了想,还是躺到了床上去。他阖上眼睑,头脑却一片清明,耳朵里还能听见厨房里怀义在小声地说话,声音里似乎有哭腔。
思绪不知不觉飞远,飞到了皇城附近,那里皆是世家贵族的宅邸,雕梁画栋、朱门黛瓦,高墙内是风姿俊秀的世家公子,来往皆是达官贵人,每日饮酒跃马,肆意风流。他们生来如此。
程照手捏成拳头,睁开眼睛凝视着上方青灰色的帐顶,腹部的伤口有点疼,让他集中不了精神,慢慢的,帐顶那几条褶皱似乎变了形状,变成了一个姑娘的侧影,裙摆迤逦,身姿曼妙。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有些烦躁地闭上了眼睛。今日的事实在出乎计划之外,他心里有些不安,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忧。
不安是因为阿宁,烦忧还是因为阿宁。
程照不得不承认,他如今还没有保护阿宁的能力,但他已经把她牵扯进了暗潮之中。他深吸一口气,握成拳头的手捶了一下床榻,却正巧被端着饭菜进来的怀义看到。
怀义赶紧把饭菜放桌上,几乎是跪在床边,哭丧着脸道:“郎君,您是不是疼得狠了?”
程照叹了声:“无事,你起来。”
怀义不肯,十几岁的少年面上挂了几条泪痕,又因刚烧了炉火出来,泪痕和黑灰混杂在一处,面上脏污斑驳,透出几分滑稽。
程照忍了忍,转过头不看他,道:“你先用饭吧。”
饭菜是姜婳让青樱从鼎丰酒楼买的,卖相自不必说,稍热了一热,香味扑鼻而来,怀义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郎君,奴才喂您用饭吧。”
他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手也断了?”
程照一怔,迅速坐了起身,待要下床时,来人已经跨过门槛,很是自然地在桌边坐下,摆摆手道:“你躺着便是,还没用饭呢?”
怀义愣在原地,被程照推了一下才想起赶紧去泡茶。哎呦,那可是尚书令姜大人,该泡什么茶?家里也只有最普通的绿茶,味道淡得很,一点都衬不上尚书令的身份。怀义纠结得都想煮碗参汤送出去。
程照靠坐在床头,颔首示意:“下官见过姜大人。”
姜嵘点点头,问他:“伤得严重吗?”
“不重。”
姜嵘扭头看他一眼,将带来的食盒打开,端出一盅汤来,不情愿道:“这是阿宁说要给你的,听她说你伤得挺重。别逞强,我已经让人去和大理寺卿说过了,你这几日就安心待在家里。”
程照忍不住勾了下唇角,只要想起阿宁,他的心情便会变好。
抛开程照那点小心思,姜嵘还是很欣赏他的,看着他如今病弱怏怏的模样,那一点爱才之心浓了些,端起长辈的架子,姜家祖传的话痨病就犯了,开始絮絮叨叨,从程照的伤说到朝中局势,又说起最近杨家的嚣张,最后端起茶杯喝茶,暂时中止说教。
程照就在一旁点头,偶尔接两句话,十足一副听话好下属的模样。
姜嵘看着越发满意,他已经很久没有畅快淋漓地说过这么多话了,说的还是朝中事务。这些事不好和夫人说,且夫人还嫌他吵。跟儿子说,儿子也是个话痨,比他还能说,两个话痨凑一块实在说不过瘾。
“你今日怎么和阿宁在一块?”
程照不慌不忙解释:“恰巧遇见。”
“胡说。”姜嵘睨他一眼,“前几日还听说你要待在大理寺,今日作何要去鼎丰酒楼?”他说着视线转了一圈,方才进门时只注意着床上那个伤患,这会随意一瞥却让他看见了许多挺有意思的东西。
看着他的视线,程照心中一紧,面上却没泄露丝毫情绪,一脸正直道:“去鼎丰酒楼是得了寺卿大人的准允,为了公务。”
姜嵘没搭理这话,视线只盯着一处,然后转过头来意味深长道:“我瞧着你这里几件东西都挺眼熟的。”
程照沉默了一会儿,往常好用的脑子这会像是突然进了水,水把他的思绪泡成一团,让他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些日子你好好养伤,等伤养好了,再来家里做客。”姜嵘哼了一声,倒没故意为难,只是心情有些微妙的不爽。
这点不爽在看见食盒里的桂花糕时则愈演愈烈,他倒是不想带这个甜腻的糕点,可惜是阿宁亲自打理的食盒,还亲自给出门送到马车上,眼睛亮晶晶地说:“阿父,你待会要问问他好不好吃。”
姜嵘有再多的不满也不敢堂而皇之地克扣女儿的心意,只能不情不愿地带着来了。
“阿宁问你这个好不好吃。”他说了一句,伸手就夹了一块桂花糕,三两下就咽下了腹,点点头道,“还行,有些甜腻。”
他还要伸筷子,程照终于忍无可忍开口:“姜大人。”那是阿宁给我的。
后面那句话没说出来,但姜嵘听出来了,面上不由得带了丝恼怒,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吃他一两块糕点怎么了?小气得很!
程家小宅气氛陷入尴尬,姜家倒是和乐融融,姜婳被围在众人中间嘘寒问暖,生怕她还受着惊吓。姜妙在外头和楚恒用了午膳才回来,一回来便抱着姜婳的手臂不撒手,和她说些外头的事逗她开心。
姜婳自觉自己没有受到什么惊吓,只是心里还惦念着程照,怕他不吃药,又怕阿父过去语气不好,还怕他真发了烧生病。听着姜妙的喋喋不休,她有些兴致缺缺。
“阿宁……”说了一堆之后,姜妙欲言又止。
姜婳奇怪地看她:“怎么了?”
姜妙咬了咬唇,还是说道:“我今日也在鼎丰酒楼,看见了卫四郎和婉柔,他们……是不是?”
鼎丰酒楼高,位置好,在上头能看见沿河的美景,因此很多人在上巳节都会去那里用膳,选个临河的雅间,推开窗便能看见水波泠泠、湖光山色。
楚恒就带着姜妙在鼎丰酒楼用了午膳,姜妙本来挺开心,结果刚进门便瞧见卫四郎和婉柔一前一后下楼,她惊讶愣住,卫四郎神情坦荡地向她点了头,程婉柔却微微白了脸,像是在躲避她的视线。
等到了雅间之后,姜妙都没反应过来,还差点惹了楚恒不高兴。
姜婳也愣了一下,回想起先前程婉柔突然说看见表兄,现在想来,难道是因为看到了卫四郎?细细想来倒也有迹可循,在马车上程婉柔说起卫四郎时,那神情态度就颇值得玩味。
姜婳也不觉得意外,倾慕卫四郎的人多了去了,程婉柔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且这两人说起来都和她没什么关系,她没放在心上。
姜妙倒是忿忿不平:“前几日才上门向你求亲,怎能在上巳就变了心意?还有婉柔,我今日原本想问问她,她却不理我,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姜婳轻笑着安抚了几句,揶揄着问起楚恒,姜妙红了脸不好意思说话,这才把话题岔过去。
一年一度的上巳节就这么过去了,姜婳晚间睡下以后,做了一夜被追杀的梦,期间还崴了脚,跑都跑不动,幸好有个看不见脸的年轻郎君背着她,她醒来后还记得他身上干净的皂荚味。
姜婳耸了耸鼻子,鼻尖只存着暖香味,带着一点点清甜,将她从皂荚味的梦境里拉扯出来。她有些意犹未尽地回忆那梦,半晌轻轻笑了出声。如果她和程照的梦境是共通的,那程照昨夜是不是也做了一整晚被人追杀的梦?梦里还得一直背着她逃跑,想想就好累。
青樱在外间听见她的笑声,赶紧过来隔着床帐禀报:“姑娘,府里出了点事。”
姜婳慢吞吞起身,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才问:“什么事?”既然没把她叫醒,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因此她很悠然。
青樱边给她梳发边道:“是国公爷那边传来的,不知怎么回事,闹了一早上了,绿璇刚刚去打听了。”
姜婳微微一愣,想想大伯父家,她和姜妙关系最亲近,昨日姜妙表现的挺正常,应当与她无关,她心放下来,只等着绿璇打听回来。
她刚梳洗完毕,绿璇不负众望地回来了,神色带着点隐隐的兴奋,看起来是打听到了。
不等姜婳问起,她便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是二姑娘的事,昨日二姑娘竟然和杨家二郎去城外踏青,却不巧被陈家姑娘撞见了,陈家姑娘便闹了起来。幸好昨日有杨家二郎在中间转圜,两边各自归家,结果今日一早,陈家便有人上门,大夫人不知内情,让人进了府,那人一进府便说了一堆有的没的,骂二姑娘不要脸……”
绿璇顿了一顿,她是婢子,总不好说起府里二姑娘的坏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转述。
姜婳却是听得入了迷,万万没想到这几个人还能闹出事来,她原先觉得以杨鹤知的死性不改,顶多是又在外边沾花惹草,然后陈怡吃吃醋发发脾气,最后两人还是要成婚的,然后《玉扇公子猎艳记》就该迎来圆满大结局了。
结果峰回路转,纠缠的还是原先那三个人。
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生活中的狗血是泼不尽的。
“你继续说呀。”她声音软软地催促。
绿璇咳了一声,绕过骂人的话继续道:“大夫人气着了,便让人去喊二姑娘起身问是怎么回事,二姑娘一去大堂便哭哭啼啼的,一句话都不说,那陈家人就指着二姑娘骂狐狸精。后头国公爷都出来了,如此闹了一早上,老爷和夫人方才也过去了。”
姜婳一惊,竟然已经闹到了这地步?她不由得想起许久之前做的那个梦,梦里和杨鹤知定亲的是大堂姊,结果二堂姊和杨鹤知有了首尾,那时候辅国公府也闹了起来,姊妹阋墙,凭白让其他世家看了笑话。阿母之后就气病了,在床上躺了两三日才好。
她再也悠闲不下去了,赶紧穿戴好就出了门,刚走到正院那边就被院外边的姜妙拦住了:“你去做什么?来的是陈家那寡居在家的姑奶奶,厉害着呢,我们别上赶着找骂,叫姜如哭去。”
陈家寡居的姑奶奶?姜婳立马停住了,这位姑奶奶的名声,就算她久居闺中也曾听说过,那可是一等一的剽悍人物,听闻曾把她丈夫骂的一文不值还不敢顶嘴,后来夫婿因病过世,她寡居在家才稍稍收敛了些。
“二堂姊真和杨鹤知又走到一块了?”姜婳觉得姜如也是脑子不好,满京城那么多世家公子,怎么就死盯着杨鹤知一个?
姜妙拉过她到一旁说小话:“可不是,昨日还被陈怡抓了个正着,现在还在堂上哭着呢。眼泪倒是挺多,看来脑子里进的水不少。”
姜婳差点笑出声来,又觉得自己不地道,赶紧敛了笑,两人分开去用早膳。
用完早膳,姜婳就正襟危坐在了书桌前,摊开纸笔,看起来十分认真。她想,为了不辜负书客们的喜爱,是时候把《玉扇公子猎艳记》的大结局给写出来了。
第三十八章 剧情泼狗血,清梦星河吻。
辅国公府正院闹了半个上午才勉强停下来,好说歹说才送走了陈家那姑奶奶,姜婳听着绿璇绘声绘色地说起堂上发生的事情,一边对自己笔下的文字进行润色。
“这事怎么个结果?”姜婳皱起眉,姜如闹出这么件事,回头必然败坏了姜家的名声,还连累姜家其他姑娘的声誉。好在这回不是姊妹阋墙,陈家姑娘和杨鹤知先前的名声都不大好,事情就算闹出来也不会像姜婳梦里的那样糟糕。
绿璇摇摇头道:“大夫人和夫人都气坏了,可还得给陈家赔礼,秋姨娘搂着二姑娘一直在哭,什么话也说不清楚。”
姜婳闻言把笔下的“甲氏姑娘泪眼朦胧”改成“甲氏姑娘在庶母怀中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虽则只有几字变动,但实则又丰富了人物背景,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好些日子没写也没看,倒还不曾手生。
她停下笔,拿起涂涂改改的一沓纸认真看,琢磨着哪个地方还须再改改,只是还不等她看完,手上的纸便被人抽了去。
李氏看了两眼,冷笑一声道:“你兴致倒挺好。”
姜婳僵在座位上不敢动,眼巴巴瞅着那叠纸,讪笑道:“还行,阿母,您忙完了?”
李氏一掌把纸拍在桌上,伸手就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训她道:“都这时候你还不忘了这话本?小心杨老夫人查出来,到时候看你怎么收场!”
姜婳脱口而出:“都这时候了杨老夫人还有心思查这个呢?”杨鹤知的风流韵事没有她这话本也早传出去了,杨老夫人应该忙着该如何给陈家交代吧。
李氏被她一噎,恨恨地又戳了一下,这脑袋瓜倒是转得快。听说杨老夫人气病了,正卧床不起,杨鹤知正衣不解带地侍奉在床前。
且不说事实是不是如此,至少杨家这会还真抽不出手来整治一个写话本的。
“你这几日不许出门!”李氏板着脸道,“有什么事让你阿兄去做,他近日闲得很。”
姜婳深知这是阿母的拳拳爱女之心,赶紧上前抱着手臂撒娇,成功把李氏逗笑,没再说她写话本的事。
看阿母笑了,姜婳赶紧打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我以为二堂姊该与那杨鹤知断了。”
李氏眉间迅速闪过一丝不屑,她自幼接受的是贵女的教导,从来不屑于骂人,可如今心里也想说一句“真不愧是小妇养的”。
世家一般嫡庶分明,可辅国公宠爱妾室,因此对妾室所生的子女也颇为偏爱,姜如自小和姜妙姜婳一样的待遇,唯一不同的只有母亲的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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