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娘发酒疯喊了什么话忘记了,记得也不是些什么好话。
小屁孩当时年纪小,虽然在国公府养了几年养得矜贵讲究,但见他娘苦闷的样子,只想也做些什么让他娘解解愁。
他在国公府的时候,曾见过老嬷嬷给二叔院里的妹妹做糖葫芦,妹妹一尝糖葫芦就笑了,心想那定是什么好东西,他娘吃了也会开心吧?
于是不到四岁大的小男娃垫着木凳子把寨子里的厨房弄得冒出了黑烟,鼓捣了一碟子黑乎乎的圆子,险些把寨子都烧了。
当时寨里有些追随过他姥爷,辈分稍高的人,在他娘面前告状。
平时那么倔强的他,被揪着用滕竹打得腚臀皮绽肉开都咬牙不叫,可他娘一生气把他鼓捣的黑圆子扔掉他却掉泪了。
“哭?哭什么哭?再哭就不像个男人了!男子汉大丈夫就该顶天立地,修练一身好武艺去战场杀敌!别像你爹那样只会挥笔杆子,守着他那些迂腐的规条去严己律人,忒不爷们!”
那段时间,她似乎说什么都能绕到那几个点去。
总的来说就是,男人可以什么都不做,但不能不会武功,不能迂腐,不能太守规矩。
小时候做的黑圆子被人厌弃,被无情丢掉,被骂是没出息。现在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认真地一口接着一口将黑圆子吃掉,周斐之的心情有种难以言喻的奇妙。
“你...真觉得好吃吗?”他突然拉停了对面吃黑圆子的姑娘的手,阻止她继续进食。
赵稚顿了顿,以为他又要浪费食物把糖葫芦丢掉,连忙靠过来一口叼走筷子上的黑团。
粉嫩的腮边鼓起一个圆,她咀嚼着,眉间就被苦得下意识皱眉,却依旧执拗道,“好吃...怎么就不好吃了?你亲自做来给我吃的,最好吃了!”
周斐之听了,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
第16章 ···
小钊自送膳上来后,眼神就一直很怪地盯着大当家的腰看。
看了好久后,又发现他手臂处缺了半截衣袖,不由“嘶”了声,倒吸口气摸着下巴一副思考状。
看着让人有直想揍他的想法。
周斐之撑着头忍小钊许久了,转脸去看到赵稚还在吃他做的那盘糖葫芦,吃得眉头越来越深,便一把将盘子夺过来。
“是不是有人把它吃完就行?”他按住她要过来夺的手,压迫的眼神道。
赵稚乖巧地一点头:“不浪费就行。”
周斐之将盘子往小钊怀里一塞,“你把这些都吃了。”
然后将旁边提篓里的锅包肉和酱骨头移到赵稚面前:“来,咱们用膳吧。”
小钊一脸茫然地盯着手里那盘东西,欲哭无泪:“大当家冤枉呀,寨里那些话又不是我传的,怎么就单单罚我吞煤呢!”
周斐之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蹊跷,“砰”一声搁下筷著,冷道:“什么传言,说来听听。”
小钊吓一跳,忙捂住嘴暗叫不好。
原来大当家不知道此事,他这样一来不就捅了自个蜂窝了?
“哈...没...没什么,这煤块真香,我尝尝哈...”
说着小钊逃避话题似的掐了个黑圆堵住嘴。
赵稚十分善解人意地解释:“这不是煤块,是冰糖葫芦——”
话一落,小钊就被黑葫芦涩得“呕”一声吐了出来。
“啊呸呸!什么狗屎玩意忒么比煤炭还难吃!还冰糖葫芦,我看狗屎都比它好吃,谁给你做这么...”
“是大当家做的。”赵稚一脸诚挚道。
周大当家眼神冷静地“哦?”了声,捏着茶盏抬眼去看他时,吓得小钊脚底打滑双膝噗通一声着地,想站站不起。
“狗屎比它好吃是吗?”周斐之已经从他腰间拔了马刀走出屋,回来时捏着鼻子,竟不知从哪真的用刀挑来一块狗屎。
“吞了。”
他连马刀“锵”一声扔在地上。
那边慢吞吞小口啃骨头的赵稚突然停了动作,眉头一点点蹙起,从桌子边缓缓走来。
“不要啊...大当家恕罪!我说我说!”
“是这样的,因为大当家的腰伤了,现在寨里的人都在传大当家开了荤不知节制,一夜几十回,把身子掏空,成了空架子,更有人说大当家把吱吱姑娘带到山上就是为了采阴补阳,说不管什么时候上来,都能瞧见那桩子让人鼻子喷血的事,所以今儿我来送膳的活儿就有许多人抢着干。”
“更有的人太好奇了,想不顾大当家命令,偷偷上山来看,好些已经让二当家拦截并且重重惩罚了...”
小钊被这么一吓把全部事情撂了出来。
“空架子...采阴补阳?”周斐之一字一顿咬得戏谑。
“行了,你吃吧。”他用脚一踢那刀柄,将狗屎甩到他面前。
小钊还想挣扎一番,小跑过来,从提篓的最底层掏出几串糖葫芦:“糖葫芦...糖葫芦是吗?大当家,二当家夫人给吱吱姑娘做了几串糖葫芦呢!你看你看!”
赵稚顿在半路,眼神立马一亮。
“那个...”姑娘略微怯生甜软的嗓音响起,“你知道北隋时期,魏大夫羞辱韩国使者,逼其吞噬马粪的典故吗?”
周斐之蹙着眉,抱臂看她。
赵稚继续说道:“后来北隋因为骄兵亡国,魏大夫被那个他羞辱过的韩国使者车裂而亡,尸首被埋进马粪堆里。”
周斐之略挑了挑眉,身后的小钊还直性子地鼓掌叫好,“好!谁叫那个魏大夫自大自傲,还逼人吃屎!裂得好!裂得妙!对了,车裂是不是被车轮子压的意思啊?”
周斐之瞪了他一眼,小钊意识过来,立马低头闭口。
“从这个故事中,你明白什么了吗?”赵稚本着周老太爷嘱咐下的使命,除了一心一意讨好这玄孙,哄他带她回府外,还得肩负起长辈的使命将他教好。
刚才他那样的处事态度未免太过嚣张跋扈,不留余地了,这是不对的!
“明白什么?是在问我?”周斐之又好气又好笑。
“那还用说吗,自然说明了那个姓魏的以及他的国家都太弱了,弱是一切的原罪,倘若是强者,逼他吃屎怎么了?连屎带剑一起吞了都行。”
周斐之凤眸斜挑,横腿一扫将小钊那把马刀踢了过来。
小钊立马寻了个理由要下去。
周斐之重新端起那盘黑乎乎的糖葫芦往小钊手里一塞,“拿下去派发,给那些嚼舌根的都尝尝,咽不下的让他上来见我。”
“多谢大当家!多谢大当家!”小钊立马抱了盘子要走。
赵稚立马叫住:“等一下!”
她走到小钊跟前,“钊大哥,我不懂你刚才说的,但是如果你和其他人真的有讲大当家坏话,导致他精神受到伤害,那是必须要郑重跟他道歉的。”
周斐之顿了顿,目光朝她看来。
“大当家,对不起,我们错了,以后保证不会再犯!”小钊跪地痛哭。
赵稚点了点头,又走到周斐之面前,“他已经道歉了,要不要接受道歉是你的事,但是以暴制暴是不对的,侮辱人也是不对的。我不懂你们说采阴补阳是什么意思,如果这些是侮辱你的话,那你把人侮辱回来的话,你自己不就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类人吗?”
“所以,你也要为你刚才侮辱人道歉。这不是为别人,是为了你自己,因为别人一句伤害的话,而让自己迅速掉价,这也太不值得了。”
赵稚把他说得愣住了。
小钊一听,吓得跳脚起来,连忙摆手:“不不不!吱吱姑娘,大当家肯不计较就行,不用道歉不用道歉!”
“可道歉不是为了你,这不关你的事,你无权发言,这是为了大当家自己呀。”小姑娘嗓音软软的,态度却十分坚定执拗。
小钊却有些听不懂了,什么叫“给他道歉不关他的事”?敢情他的存在也是为了烘托别人多牛逼的是吧?
周斐之起初有些生气,但听她后面一说,那张紧张又谨慎的小脸,真是可爱得他想凑过去捏一把。
看见那方的周大当家诡异地笑出了声,小钊就感觉更惊悚了。
“行吧,谁让我是你爹!”周斐之伸手把小姑娘拽过来自己身边,伸手压了压她还不到他胸前的脑袋瓜。
“都说当爹的得树立起榜样。”
他说着,突然转身,气宇轩昂一步一步朝小钊走来,吓得小钊频频后退。
“小钊兄弟,”他语气依旧很欠,道歉起来漫不经心的,还把手搁在小钊的肩膀处,挑眉轻轻地拍着,“刚才多有冒犯,那就对不住了。”
小钊吓愣了,瞳孔震颤了许久,僵硬地扭过脖子,盯着被他拍过的肩膀,怀疑一会儿下去时肩胛骨会不会在里头碎开。
赵稚手心里也捏了一把汗。
其实刚才她那样子站出来也害怕呀,但是遇着他有不对的地方指出来,是她这个长辈的职责所在呀,不管他听不听得进去。
就是没想到过他真的如此轻易听进去就是了。
“怎么,对你这个爹还满意吗?”
周斐之一如既往的欠,狭长漂亮的凤眸挑了挑,伸手准备又想揉小姑娘脑袋。
“满意喊声爹来听...”
赵稚一把抓握住他伸出的大手,将一个红彤彤的糖葫芦塞进他手心,抬头高兴地对他笑,“这个给你,今天的你棒棒哒。”
说着,她踮起脚,抬手想摸摸他的头,被他“啧”了声偏头侧开。
最后她把手落在他鬓边,抚摸小动物一样轻轻捋捋,弯眉道:“棒棒哒。”
第17章 ···
周斐之一脸无奈地盯着手心里化了满手糖浆的糖葫芦看。
旁边的小姑娘拿了个蒲团坐在阳光底下,挨着他的手缝补起袖子来。
“闺女,知道你爹最讨厌什么不?”周斐之十分不适地弓起手掌心,那层黏糊糊的感觉愈发明显。
“讨厌脏,讨厌黏糊知道吗?”
他把掌心伸过来给她看,姑娘还在引线扎针,他这一动便被针扎了一下。
也不痛,就有种痉痉麻麻的感觉,被针扎处扎出了些微刺激的快意。
他定在那里改盯着她手里的针尖沉思起来。
“那你不想要糖葫芦吗?不要我就吃了。”
赵稚在他眼底下长睫不动,一下子就探头凑到他掌心处,张唇叼走他手里的糖葫芦,叼走后见他掌心有残余融化的糖浆,觉得浪费没忍住,舔了一下。
然后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那只手竟小幅度颤抖了一下。
“你...做什么?”
周斐之如梦初醒,声音变得低沉了些,动作一激烈猛地抬手,那针便深扎进他手臂里。
“啊!你流血了!”赵稚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盯着那半截银针穿进衣物扎在他手臂,血已经一点点从针口蔓出。
“慌什么,你爹都没说疼,就这点出息。”
周斐之被针那么一深扎,反倒把奇怪的感觉压下去了,开始以高姿态威压起小姑娘来:“谁让你吃我糖葫芦的?你给了我那就是我的,哪有吃回去的道理?”
“吃就算了,你舔什么?什么坏习惯?”
“舔就算了,还不舔干净...”最后他皱着眉把目光移开去看檐下的云,再不搭理她。
小姑娘一直低头盯着他小臂处的半截银针看,在他说话训她的关头抖着手狠狠心一下子拔了出来!
小血柱肉眼可见汩汩地往上冒,赵稚一把捋开他衣袖,低头就朝那口子吸住了。
周斐之喉.结轻缓一滚,凤眸微微睁大低头看她。
不知过了多久,血止住了,小姑娘抹着眼泪抬起脸,唇角的血都被她尽数抹到脸上,成了一张“血脸”。
周斐之看得眉头轻轻一皱。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很疼吧?”
赵稚一边哭一边道歉,周斐之刚要皱着眉头说话,就被姑娘哭着塞了个红圆子进去。
“吃了你的糖葫芦还你,呜呜呜,还疼吗?”
她还在揉眼睛,揉着揉着,把脸上的血都揉进左边的眼睛里。
“啊,疼!我的眼睛!”
赵稚用手捧住左眼,有血液揉进去了眼睛刺痛。
“别揉了,手拿开我看看!”
周斐之单手牢牢束缚住她纤细的双手,不由拒绝地将她双手高举过头,另一手轻轻往她背部一拨,一下把她放倒在自己腿上,低下头凑近去帮她看眼睛。
恰在此时,受寨里山匪们所托,临危领命的卢十四娘上来就见到了这一幕。
卢十四娘自幼是在炎寨长大,和兄长卢十三一起在冯二当家底下做事。
十四娘自幼便爱慕周斐之,林澜在周斐之十三岁那年抑郁而终,那时候开始,炎寨便由他这个十三岁的少年带领着,带着寨里的兄弟多番打压周围的大寨,一时间,炎寨就从一个名不经传只有一千多人的小寨,拓展成几千人独霸一整座山头,成了威压四方的名寨。
但没过多久周大当家便离开炎寨上京找他的生父,那个是姑奶奶临终前的遗愿,姑奶奶希望大当家能帮她和她的师父报仇。
如今大当家回来了,她自然是想多靠近一些,只是这次大当家回来,不但比小时候更加冷清不易近人,除了修练外,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包括男女之事。
起初十四娘缠着周大当家一律遭他白眼,之后更被他无情地派遣出山寨和那些浑身臭汗的汉子一起押镖。她以为他只是不喜她,伤心了许久。
后来各方山头的大寨得知周大当家重新掌寨,给送了不少美艳女子,周大当家一句“寨里不养闲人”,那些美艳女子便被无情地发落到山下,同寨里俘虏的奴隶一起干粗活,毫无一丝怜香惜玉之心。
然后她就明白,大当家不是只对她一人是那样,对所有女子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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