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就差一点。”
赵稚是个相当执拗的笨姑娘,脑袋不好使,认准了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终于,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兔子被她抱进了怀,雪色皮毛上的冰渣子被捂得慢慢融化,卢十四娘提着的一颗心松了下来,随即,她又怨怪自己太心软。
谁料刚抱上小兔子,赵稚脚下冰层破开了一道长长的裂痕,里头晃漾着凉得渗骨头的冰水,这一旦掉下去,准得高烧上几天几夜。
“吱吱姑娘!”
卢十四娘已经拔出腰间的剑,准备抵在湖边借力越过去救人。
这时一道劲风穿林而过,梭得两旁木叶上的冰渣簌簌地落。
赵稚在落水的关头,腰间被一道玄色绸带束紧,身子一下子失力被带了上去,脸庞被风刮得有些许疼,然后身体就被人接住,落了实处。
她怀里抱着小枝抬头一看,就撞见一双狭长极漂亮的眼眸,那人目光随意又散漫地打量她。
“啧”了一声,话里是浓浓的嫌弃。
“不聪明的人,果然到哪都容易弄得一身脏。”
他在幢幢树影间抱着她飞跃,用热得烫人的手帮她拂掉脸上的冰渣,冰渣被他的手捂融化,水顺着她锁骨滑进去,冻得她激灵一下,不由自主抱紧他脖子。
周斐之乜眼笑了下,“算了,反正也不干净了,洗了白洗,不如再弄脏些把你扔掉算了。”
说着他换了一只手将人侧抱在怀,另一手在越过树梢即将腾飞起时射出一颗颗碎石,打得树枝呼啦啦往下掉冰渣。
人在枝丫间飞过,便犹如下起晶莹雨雪一般,把周围昏沉的景色都提了亮,心胸仿佛也渐渐亮堂起来似的。
“哇!太美啦!”
赵稚趴在他怀里欣赏沿途“雪景”,仰着脸蛋感受冰碎落在脸上融化的感觉。
她眼神闪亮着,闪亮着,周斐之扯过一边的衣袍往上一盖,把傻姑娘遮盖住。赵稚就突然感觉脸上被罩了一层,什么也看不见了。
“笨蛋!会着凉啦!”
赵稚眉目弯弯蜷缩在他衣袍下,遮挡着雨雪,怀里揣着只渐渐有生气的兔子,赏了一路美丽冬日林景。
卢十四娘浑身湿透,头发沾水把头颅压得很低,身上那件狐氅泡透了冰水,也把脚印压得沉重清晰。
刚才她被缎带打了一下,轰然掉进冰湖中,然后目送着小姑娘被大当家抱着飞走。
大当家英姿勃发的身影拢着她,小心翼翼唯恐摔着她的样子让她嫉妒得发狂。
到了用膳的时候,十四娘精神有些萎靡不振,给二人端来了热腾腾的汤饼,连糕点都是做的赵稚最喜欢的。
她一开口嗓子就哑了,语气有些愧疚,“吱吱姑娘,你快尝尝我这新做的糕点,这是山楂红枣糕,酸酸甜甜可好吃了。”
可那位一直静坐在屋中央不语的周大当家,周身笼了一层低气压似的走过来,一把端起她说的那盘糕点猛地朝土墙砸了去,“砰”一声,枣糕碎成渣躺在一堆瓷片和泥沙中。
“这里不容你,收拾东西快滚。”
他姿态倨傲,冷冷地瞥她一眼,那一眼足以让人从头冷到脚。
“啊,枣糕...”赵稚盯着黏糊在泥墙的那些枣糕,露出惋惜的眼神。
随之,她急匆匆提起过长的衣摆走到高大的男子面前,仰头眉头一皱一皱的,把周斐之盯得直愣。
“小家伙干什么?别闹快让开,训人呢。”
说着他拧眉提起她后领,把她拎开。
小姑娘又执拗地挡回他面前,粉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不珍惜食物是会...”
“折福嘛。”周斐之叹了叹气,伸出手去揉乱她的额发。
赵稚把脸别开伸手去挡他,结果脸蛋被他狠狠掐了一把后迅速收回,她压根连他袖子都抓不着。
周斐之看着她一脸坏笑,闪身避开,趾高气扬走去墙角边,把砸碎的糕点一点点捡回来。
他盯着那些沾满泥沙的糕点发愁,“这还怎么吃?”
转身一看,那丫头眼眶又红了。
“行了,洗洗吃掉,那你帮我洗啊!”
“哦,记得渗些热水再洗,天冷我不吃冷点心。”一个吃冰水降燥的人居然说不吃冷点心。
“啊,还有,我不浪费东西了,奖励呢?”
赵稚被他提回来,放下碎糕点,从怀里的油纸包里掏了颗红彤彤的糖葫芦,塞到他手里。
卢十四娘已经默默转身离开了。
她回到伙房,将搁在火架上烘的狐氅取了下来,走出屋,扔下山崖,双拳握得咯吱响。
十四娘她按捺不住了。
·
子时夜深,大当家每到这个时辰都会把赵稚撵出来,独自在土屋里头凝气打坐,旁人不得干扰,他也不能中断。
赵稚念秘籍念得口干舌燥,打着灯笼进去伙房找水喝。
十四娘为了显得逼真,故意用小刀往自己腹部扎了一刀,倒在伙房门外。
赵稚出来的时候,手里挑着的灯笼被风吹得晃了一下,她便没看清楚地面,脚直直往地上的人踩了一脚,踏着过去。
十四娘被踩得“啊”一声痛呼出来,赵稚这时候才意识过来地上躺了个人。
她打着灯转身,用疑惑的眼神道:“卢姑娘你晚上喜欢躺这种地方睡?那我以后晚上来伙房喝水时注意些不踩着你。”
十四娘气极,但这时她要装遇刺中毒,不能跳脚起来同她叫板。
只一眼,她又脸色苍白倒地而去。
赵稚这时才意识过来人似乎有些不好。
“卢姑娘?卢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赵稚一摸,发现她腹部流了不少血。
“呀,怎么伤得这么严重!”赵稚想去找人帮忙,但这山丘上入夜下山的路极难走,除非是会武功的,可是山上的话,除了周斐之又找不出第二个人。
周大当家今儿特意嘱咐过,今天晚上子时的那段时间千万不能靠近他附近半步,今夜是他修练第六层最关键的时刻,倘若被什么分了神或中断了,轻则受内伤,重则走火入魔筋脉尽断。
赵稚是万万不敢去打扰他的。
“卢姑娘!卢姑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赵稚几经辛苦将她拖到伙房里,给她喂了些水,她才慢慢醒转过来。
“刚才...有外寨潜进来的贼人...我...我好不容易把他打跑了,他中了...中了我剑上的毒...但是...但是我被他反扑了一下...也中...中毒了...”
十四娘说着,弓起身子又往外呕出一抹血,呛咳着。
不得不说卢十四娘是个狠人,为了让事情逼真都把自己逼得伤到什么份上了。
赵稚有些焦急,同时心里有些疑问很率直地问了出来:“既然是来行刺的贼人,卢姑娘怎么可以一口断定一定是外寨的人?他为什么会挑这个时候来行刺,难道大当家修练的事情泄露出去了吗?可又是怎么泄露的?今天他只跟我们两人说过这件事,山丘下有冯大哥他们把守了,理应没人能上来了,那消息到底又是如何传开的?”
赵稚这一连串问题问得十四娘都没能反应得过来,她想着弄逼真些,更能让她这个傻瓜上当,大当家事后追问起来,她一个受伤的人,也不能计较太多。
没想到这事的漏洞被个看起来傻傻愣愣的姑娘一气儿说出来那么多。
第20章 ···
那个傻瓜还一直不疑有它,并没有把事情想到是她,只是在往别的地方深推。
但卢十四娘不能让她继续推测下去,事情干都干了,她也不能让自己白白受伤。
于是,她挣扎着起来,一把用手摁住赵稚的口鼻。
赵稚没过多久就昏了过去。
卢十四娘大口咳着血,按住伤口流出的血,把赵稚扛着往山洞方向去。
其实十四娘只是想要争取一个能靠近大当家的机会而已。
她知道子时过后大当家要召唤赵稚,每到这个时候那二人会把土屋的四扇门严严实实关紧。
不用说也知道两人要在里头做什么,定是要供大当家做那采`阴补阳之事了。
她料定,大当家每天这个时候把人叫回去关了房门,必定这个时间特别要紧,她又听说女子在受了伤气息外泄之时阴气最盛,男子只要在此时与女子交`合,不但能更好地行那采`阴之事,对女子伤口的愈合也有帮助。
于是,她把赵稚扔进山洞关起后,便忍着伤口剧痛来到土屋前,嘴角挂笑地躺倒在那里。
周斐之在运功的关头,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感应到赵稚的气息了。
如若是往常,他大可中断修练出去找她,但今夜卡在最关键的节眼,倘若中断了,这段时间的修练不但白费,还有可能出现反噬。
后来赵稚的气息完全消失不在他能感应得到的范围,屋外则多了丝奄奄的气息。
他感觉定是有不好的事发生,他心绪一思及些旁事,自己的气息也乱了,丹田处涌起的一股阴森的气流差点没将他五脏六腑淹没。
他努力稳住神智,费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那道气流,将气重新拨归到正确的路径上。
本来以他的能力,哪怕不用进山洞闭关,在土屋修练时也能在自己外头施展一层保护。但是自己以外的人,就不一定能保护了。
他想提前终结这一次的修练,奈何一旦开始,邪气上窜,想要结束谈何容易。
赵稚这会儿在山洞里已经醒了,醒来后她发现周围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大...大当家?”她试探地喊了一句,发现四周有回音晃荡,于是她不敢动了。
又过了一会,回音静歇下来,四周静悄悄的,她又开始害怕了。
十岁那一年,她和爹爹娘亲逃到一座荒山底下被一群人发现,爹爹抱着她没命地直往山上逃。
后来逃到山上发现身后那些人追来了,爹爹怕她被掳去,便嘱她伪装起来躲到一个山洞里,他则掉头往山下走,企图将那群人引走。
逃亡伪装的事情赵稚从小到大干得多了,每一次虽然惊险,但都能躲避过去,所以她也没放在心上,淡定地在淤泥地里滚了一圈,把自己身上滚满泥,便抱团装成岩石躲进山洞里。
后来,那群人是被爹爹带到山下去了,但很快又有一群人从山洞外经过。
那群人口里还说着,“老的抓到了,还剩个小的。”
赵稚当时听见后整个人愣了一愣,头脑放空,一股前所未有惧意从脚底直窜上来,手足冰凉。
可她想起爹爹临走牢牢对她的叮嘱:好闺女,爹的小吱吱,我们是在玩游戏别害怕,可是,爹爹没喊游戏结束让你出来,那就千万不能出来知道吗?
于是她独自一人在漆黑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拼命压抑着眼泪,压抑着不让自己出声。
就在那个时候,她听见洞穴外一阵刀剑声、厮杀喊叫声。
她并不明白外头发生的什么,直到一个圆圆的球状的东西从外头射了进来,击到她后背。
她被那东西击得摔了一下,想要爬着站起来,不想又踩到个圆圆的东西摔了一下。
她干脆把那个圆东西捡起来,没想到热热的,上面黏糊糊的,似乎还挺重?
原来她想着抱着那东西往洞穴深处走,可她摔了两下,在漆黑里更加分不清东西南北,走着走着竟走出了山洞,也看见了那位沐着夕光长剑挑着头颅,他身后像沐着血色一般的少年。
“呜...呜呜...斐...斐之...”
在凄茫的黑暗中,回想起那些年过往的艰辛,想起那天在山洞躲避时,以为爹娘噩耗浑身冰凉的感觉再度涌现。
可是不知怎地,明明那时候心里更害怕那位剑挑头颅的少年,但此时竟下意识喊起了他的名字。
“斐...斐之!”
山洞里!没错,是在山洞里!
周斐之蓦地睁眼,浑身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气流,“砰”的一声巨响,浓雾一般的邪气如炸开的烈油往四外震开。
土屋的墙塌了,瓦砾四外飞散,躺在外头的卢十四娘也被震得猛激起呕了一口血。
粉尘烟雾间,男子如阎罗般一步步走出,手握一截缎带,毒蛇一般绕紧了十四娘的脖子。
十四娘被缠得无法呼吸,指甲死死抠住脖颈处的缎带,却始终没办法扯下来,眼尾溢出一滴泪。
男子突然侧耳面朝山洞的方向倾听,缎带骤然松开,他瞪了她一眼,“晚些来收拾你!”然后就往山洞方向跃去了。
这山洞是周大当家修练武功之用的,如今山洞的石门已经落下了,石门设有严密的机关,从外头是没办法打开的,只有是里头的人运功才能把石门打开。
上回抱着小姑娘作势要把她扔进山洞时,姑娘哭得可惨可惨了,她现在一定是怕极了。
赵稚在山洞里无助极了,又不敢起来乱跑。
所幸这山洞被铺上干净的厚毛毡,在这大冷天里地上也不至于太凉。
人在沮丧的时候,特别容易产生幻觉,这不,赵稚哭得累了,突然就闻到食物的香味。
她无意识伸手一捞,捞了个团子塞嘴里,嗯,是红豆芋泥陷的,再一捞,嗯,这回是椒盐芝麻...
“轰”的一声响,石门底部那个用来送膳的小洞处燃起了一簇亮光。
“吱吱,别怕,你爹很快想法子救你出去,知道吗?”
厚厚的石门处传出一阵瓮闷的男声。
是周斐之。
微弱一小簇火光迅速照亮山洞里的一切,赵稚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抹干脸上的泪用力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赵稚抱膝缩在角落沉沉欲睡了。
半梦半醒间,耳边传来细微的“嘶嘶”声,她眼皮颤了一下完全睁大了。
是一条手臂粗的白眉蝮,在嘶嘶地吞吐着火红的信子!
赵稚吓得失声大叫,只一声,就立马用双手死死地捂住口,双腿缓慢地后退。
不知出于什么缘由,把这条隐匿在阴暗处冬眠的毒蛇引了过来。
白眉蝮泛着银光的鳞片在毛毡布上缓缓滑行,留下一条较深的水迹。
赵稚捂着口终于挪到石洞墙边,想起旧时爹爹教过自己的话,尽量背贴着和墙面混为一体,从发上拔出一根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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