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叔华婶他们呢?秦叔呢?二当家和二当家夫人可好?”卢十三和十四娘是孤儿,少年在山寨蒙受照顾,十四娘如今想到的是这些人的安危。
末了,她往外扬出一剑,把几个散兵击得往后一推,声音有些冷淡:“周大当家都干什么去了?不是很能耐吗?有人要打他山寨的主意,他怎么连影都不见?”
“大当家他到前面杀敌去了,我们这里只有些零星的,敌人从从北面来,大当家二当家都到北面去了,站土墩看下去黑压压一片,全都包围住了,那儿的兵至少四五千!”说话间,卢十三又杀掉了几个,血溅了一脸,撒进眼睛里也顾不得擦。
天哪...四五千!!
十四娘被迎面一根长戟刺了一下手臂。
“十四!你身上有伤,快点离开!去山丘上!那儿保护吱吱姑娘的人刚刚也迫于无奈下来迎战,你去那里,同她一块待着!”
赵稚一个人躲在漆黑的山洞里,用毛毡裹着自己,团成一块岩石在山壁上,甫一眼望去还真以为只是一块石头。
但其实她内心怕极了。她最害怕一个人待在黑漆漆的山洞了。
卢十四娘用剑支撑着自己,一步一瘸,手臂的血被她在山丘下强行用火烫得止住了。
不能让人循她的血迹找上山丘来。
赵稚听见洞外似乎有脚步声,猛地吸了一口气后憋住了,双手死死掐紧掌心,抠出了血,强迫自己不颤抖。
“吱...吱吱姑娘,你在吗?”
十四娘踏入山洞时有些犹豫,她想起自己临离去时,小姑娘怄红双眼说再也不要看见她踏入山寨。
赵稚自然听出来十四娘的声音了。
但刚才冯高前来把山洞外守着她的那群人一并带下去,并且同她说过,让她躲在洞里伪装起来,千万不能发出声响。
同以前跟着爹爹娘亲遇到的险难处境差不多,她十分熟稔地伪装成一块石头,没人来喊游戏结束,她就决不停歇。
更何况,这个十四娘先前把她当傻瓜耍了,她还在生气呢。
十四娘自知先前对姑娘所做一切过分了些,现在她不理她也应当,所以她也没有多说,而是靠着洞口负剑而坐,警惕地看着洞外。
“吱吱姑娘,我还欠你一件衣裳呢,对不起...”
十四娘一边守着洞口一边同她道歉,“可是那狐氅已经被我扔了,我欠你的,日后有机会的话,就一块还了。”
藏在洞里某个角落的小姑娘依旧不肯出声。
十四娘眸色黯淡了一下,自嘲地笑开,就在这时,她眸光一闪,嘴角僵住。
一队红缨铁甲的士兵不知何时走上山丘来了!十三他们...被攻溃了吗?
十四娘双手不断抖动着,看了看身后幽暗处鼓起一团的地方。
她哂了哂,立马将身后背着的剑“锵”一声朝“大岩石”扔去,顺手解下自己的发带,揉了揉,披着一头散发跑了出去。
随后,那一队红缨铁甲便追着一头青丝的姑娘往山丘下跑了。
山洞内外又安静下来。
周斐之一刀下去,连砍下十人的脑袋,连着线似的溅起一道高低不平的血花,他一边砍一边敏捷地躲避血溅,至今衣裳还是干干净净的。他剑负在背,横穿在敌人中,左闪右避,像头动作优雅却嗜血的豹子,速度快得人根本看不清他下刀。
冷风扫过赤岭山山头,干燥严寒的风带得血腥气更浓烈。从上而下看去,那一色儿黑甲红缨数量之多,几乎要碾压别的杂色。
没过多久,后方相继涌上一大队士兵,人数之多,冯高从山丘带下来的兄弟没多久就剩下几个了。
周斐之本来还横索在敌人中,一眼瞄见其中一名似乎是他下来杀敌时叮嘱好守山洞的。
他“噗”一声又连杀了几敌,一路杀敌拨开了一条血路,直到找到冯高。
“不是让你派人保护吱吱?!!”他勃然怒起。
“大当家,下边都不安全了,留几个人在那有什么用?再说了,我们这收住了,吱吱姑娘她在上边,才能安全呀...”
冯高一面顾着面前的刀剑,压根就没心思给大当家多解释。
周斐之又一剑往四周环斩,围在四面的黑甲倒下,他飞身窜上一棵盘桓在山崖边的千年老树,站在树头拉动手里的竹筒,大声发令道:“最后戒备!全员撤!!”
在听到这个命令时,冯高简直不敢相信。
炎寨兴建起始,就在山上开凿了逃生隧道,一般不到要弃寨的时候,山寨的当家都不得发此命令。因为山寨的地头是他们立寨的基本,性命可以没了,但地盘一定得护着。
只是,周斐之并没有想过要弃山寨。
由于后继攻上山的人数实在太多了,眼巴巴看着寨里死了不少人,而小姑娘身边又没了屏障,一旦敌人获悉她藏身点,从别的路径上去...
他等不及了,要使用那一招式。
很快,山寨上所有人都看见千年老树上发出的烟花信号,大家齐刷刷拔出腰间那一个竹筒。
那竹筒里的是烟雾弹,但凡炎寨里的人必定随身携带一个,虽说从来没见用过,但用法是每一个人都熟知的。
烟雾弹一拉发,山里顿时浓雾一片,一整个山头都被浓黑的烟盖起,渐渐看不清山体的轮廓。
山里起风,吹了好久那烟雾才渐渐散去,露出山上随处可见的一棵棵红得泣血的火枫,那是炎寨的象征。
在雾里惶恐,胡乱挥斩了好久的黑甲士兵,此时视线慢慢清晰。
男子头上绾发的玉带已经随风落下,露出一头黑亮似针茫的长发,他那一双眼睛红得似火枫,高高地屹立在枝头,宛如是一座山上主宰生死的神。
第25章 ···
赵稚在山洞里窝了好久都没听到动静,突然听到“轰隆隆”一阵巨响,山洞的石门关闭了,洞里一下子黑得漫无边际。
赵稚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那座石门...不是已经被周斐之毁了,怎么还能关呢?
男子走路轻而稳的步子来到赵稚跟前,他蹲下抓起边上那柄十四娘留下的佩剑看了看,随手把它砸落到一旁的洞壁,发出“锵”一声金属声回响。
他喘息着弯膝坐了下来,后背直接靠在赵稚这块“大石头”上,手肘支起撑在她头顶,沉沉地压了下去。
还恶劣地把身体所有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赵稚不言不语,一个支撑不住,“大岩石”便往边上滚了一下,额头差点磕在石壁,被周斐之适时递来的手挡住了。
她揉揉额头抬眸,昏暗中,看见一双狭长漂亮的眸子,似带着戏谑的笑意。
“又在游戏呢?不玩这个,我们来说说话。”
他抹了抹唇角的血丝,伸手将毛毡下的“石头”捞了上来,又摸了摸墙根,把藏起的火石“啪”一声点了盏小烛放入洞壁的小坑,山洞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都没有话想要问我吗?”周斐之嘴角漫着笑,伸手将刚才擦拭唇边的血均匀涂在姑娘的脸颊,晕成了两个圆圆的腮红。
小姑娘很执拗地圈成一团闭严嘴巴,眼睛也定住不眨。
“够了,小笨蛋。”他抹完了脸颊又去揉她头发,“游戏结束了。”
赵稚浑身松弛下来,泪水酝在眼里,一掉一擦,腮边两抹红晕不匀称了。
周斐之蹙了蹙眉,伸出指节重新帮她抹匀。
“你...怎么又开始欺负我了...”赵稚揉着眼睛。
周斐之手里一顿,赶紧用自己的袖子帮她擦脸,边擦边笑道:“抱歉...就是有点儿,呃,心情有点儿不好,一看见你就控制不住手。”
“不是故意的,原谅我好吗?”
他脸上还是一抹欠揍的笑,赵稚垂睫,刚好瞧见他袖边越擦越多的血迹。
“你受伤了,怎么不把血止住?”
赵稚掀开他手臂,手腕处有一道颇深的口子,有血汩汩地流出,她咬咬牙撕开袖子压住了。
“止住有什么用,衣裳都已经脏了。”
周斐之无所谓地把手搭在膝盖,任由她瞎弄。
“你都只关注自己身上脏不脏吗?”赵稚轻眨着一双水亮的杏眸,困惑地抬头看他。
她这个模样看上去实在有些憨。
“对啊,不然呢?”他的语调稍稍松弛下来。
“那你也可以关注一下别的呀。”赵稚试图把他的思想掰往正途。
“例如?”
“例如血流那么多,就不会考虑一下,再不止住,会失血过多昏倒吗?”
“我血多。”
“血...血多也会有流尽的时候呀。”
“昏倒就昏倒,没什么大不了的。”
“昏倒你会死呀!”
“我像个怕死的?”
赵稚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难怪周家太爷爷说了,这个玄孙长得有点歪,要掰正过来没那么容易,拜托她多花些心思。
“知道你不怕死,但总得替身边的人考虑吧?你总是这样无所谓的态度,要是你受伤了,只会让身边的人难过。”赵稚一边帮他把伤口包裹,一边道。
周斐之“嗤”一声笑了,“谁难过?那些没能把我杀死的人?”
赵稚心思单纯,但她能感觉出来,这人在杀人的时候,眼神是近乎冷漠的,冷漠到,同样把自己的生死置诸度外,仿佛他自己也是一个物件,只是一个在与别人角斗中,其中一个游戏角色罢了。
“上次你在修练的中途强行觉醒,明知道那会儿不可以用内功,但你还是把石门抵开,把脏腑伤了还不肯让别人帮你运功疗伤。”赵稚继续说着。
“冯高那家伙告诉你的?”周斐之失笑。
赵稚点点头,“为什么不在意自己,冯大哥还有山寨上的人,都很在意你。还有...”她本来想说周家太爷爷也在意他,但考虑到他与周家那边关系紧张,便也不说。
“还有我也在意呀。你这个样子我会难过,我不希望你受伤。”
周斐之听到这话那刻,转头看了姑娘一眼。
小姑娘端端正正地膝坐在他身旁,低着头,有条不紊地帮他系着扎带,低垂的长睫不时轻颤,像极了一只即将振翅的蝴蝶。
“那么,你会讨厌一个实力不够,打了败仗的人吗?”周斐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紧了她,平时那么嚣张跋扈一个人,此时语气里却少见地多了丝小心翼翼的意味。
“你会讨厌,一个无法保护你,只能和你一块躲起的人吗?”
“我为什么要别人保护呀?”赵稚这时已经帮他包扎好伤口,抬起眼来,正好与他目光相撞,“我不需要人保护,我自己就能保护自己。”
小姑娘眨了眨眼,“而且,我还能保护别人。”
周斐之失笑地按了按她脑袋,打量了一下她的细胳膊细腰,“啧”了一声。
这姑娘,怕是没有自知之明吧。
赵稚苦恼地拨开了他的手,“反正,你不要担心,哪怕你武功尽失,已经是废人,我也会保护你的。”
“你保护我?”
周斐之忍不住笑出了声,同时他想起些往事,脸上笑意渐渐收起,凝上了一道冷色。
他记事得很早,三岁那年他娘拖着被废武功后的残体,带着他来到炎寨,从那时起,他娘就开始对他展开了严苛得近乎冷漠的操练。
其实他娘在他三岁以前还是有过温柔一面的,至今他都模模糊糊想起在他两岁生日那天,他娘亲自给他缝了一件小斗篷,殷红色的,很是惹眼,就是针线缝得有些歪。他还记得他娘笑着在身后追他,让他当心别摔倒,别把新衣裳弄脏的片段。
可是后来,这些温馨的小片段就像是他每日操练伤痕累累,惓极了躺上榻后做的梦的碎片,显得那么不真实。
三岁那年,他娘一下子老了许多似的,拿着皮鞭,坐在轮椅上,指着树顶的最尖端,“无鞘,快去抓那枝顶的鸟,今日抓不到便不配吃饭!”
“做不成最强的男人,打不赢敌人的男人,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娘不需要一个弱者!”
三岁的小娃手脚都相当稚嫩,在皮鞭的威迫下,只得把细嫩的指尖抠入粗糙的树皮,一点一点往上爬。
偶有气力不支,从半道滑下,幸而抓住树皮才不至于摔到,方才逃过大难一般松出口气,谁知就有一皮鞭挥斥在他身上,把他背部打了一道血痕,鲜血染污了他最爱的小斗篷。
女人在树下近乎疯狂。
那时候开始,他就知道,不爬上树枝的顶端,他永远没办法停歇,因为脚下那鞭子永远能鞭笞到他身上。
他永远没办法忘记鞭子打在身上那种痛。
但她是生养他的母亲,他没办法恨,也没办法爱,最后只能把追逐武艺当成了穷尽气力都要得到的东西。
帮他娘和师公复仇,以及当上十阎殿殿主,只是他攀上树顶抓的那只鸟罢了。
自然炎寨在他眼中也是一样的存在,他没有太多的感情。
只是,今日他驱使寨里的兄弟躲到地下,他想使出崆峒派的武功绝招时,却发现做不到了。
那一记招式他娘只口头向他传授过,练成之后把赤岭山后山处一整个草皮摧毁成秃地,威力十分吓人。
他一直没机会使出,直到今天。
但是重要关头,他发现自己体内催发内力的气道似乎不够,那一招绝招没有如愿使出。而且,他还似乎丧失了大部分内力。
像今天这么狼狈地需要逃走,还要躲起来的,还是头一回。
周斐之正在极度失意间,洞壁的火烛突然被吹灭了。
毛毡布被披头盖了下来,黑暗中,小姑娘的脸突然凑近他,呼吸的甜腻喷了他一脸,他整个人怔住,正欲开口,姑娘手指轻轻按住他的唇,伸手圈紧他的脖子。
许是被姑娘说中了,周斐之现在果真感觉脑袋有些失血的眩晕,山洞冰冷潮湿的地面竟有些擂鼓点点的震动,身体有些失重,空气中满是姑娘爱吃糖的甜味,让人沉溺。
晕乎间,他蛮横地顺势把手环过去,差点碰到她的腰时,姑娘小声凑在他耳边:“快把四肢圈起来,像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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