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添刚从楼上下来,看见云泱身后还跟着人,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他跟云泱对视一眼,叫完那声之后就站着不动了,只眼里溢满了笑,由着云承扬多想。
青荷视线在小王爷和顾公子之间逡巡一遭,最后选择默默缩到角落。
云承扬冲着顾添,语气不善:“阿泱也是你能随便叫的吗?!”
云泱掏了下耳朵,翻了个白眼。
她今日出来的晚,待会儿还有正事要办,得叫顾甜甜帮自己拖住这两个人。
云泱“啧”了一声,隔着衣服拧了云承扬一把。
云承扬被她掐得呲牙咧嘴,忍着一脸痛苦转过脸来,小声吼她:“你干什么!”
云泱指了指顾添,神色复杂:“才几年没见就认不出来了,你是不是脸盲啊云承扬?”
云承扬:“?”
他将视线重新转移到顾添身上,上下打量了半天。
好像是有些熟悉。
云承扬努力回忆,半天蓦地睁开了眼,瞳孔地震!
!!!
儿时的记忆一股脑涌现。
“顾甜甜!”
顾添一张原本含笑的俊脸瞬间拉了下来。
他手上端着一个算盘,云承扬的话音刚落那算盘“咻”的一下带着珠玉攒动的声响直接就飞了过来。
青荷在一旁吓得直接闭上了眼,云承扬“嚯”了一声,惊疑不定的抬手将算盘接住。
幸好这会儿刚开门不久,大厅里还没有客人。
“你疯了!”
顾添呲着牙道:“你再叫一声试试?”
云承扬:“………”
顾添被姜夫人收养那会儿,云泱还是刚会说话的年纪,她讲不准“添”的发音,姜书瑶便想了个办法。她喂了一大勺糖到云泱嘴巴里,瞧着女儿被糖齁的挤成一团的包子脸,捂着嘴笑着问她:“你嘴巴里是什么味道?”
“甜……甜的!”
姜书瑶指着顾添:“添,你顾添哥哥。”
小云泱抿着舌尖的糖粒,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顾添,半天,咧开嘴:“甜的,嘿嘿……甜哥哥,顾甜甜!”
于是,顾甜甜这个外号便伴随了顾添许多年。
直到再后来,云承扬来菩提山,第一次听云泱跟自己介绍顾添,叫了他一次“顾甜甜”这个名字。
他被揍得很惨……
云承扬又打量了一番顾添,估摸了一下两人的身手,默默将算盘丢到一旁的柜面上,不自在的轻咳一声。
云泱借机朝顾添使了个眼色。
顾添歪了下头,从博古架后走了过来。
他身量比云承扬要高上半头,走到近前时很有压迫感,长臂一伸,勾住了云承扬的肩:“顶楼厨房近日研制了几道新菜,昨日阿泱只顾着吃了,今天你来给为兄提些意见?”
说完也不管云承扬乐不乐意,推着人直接进了管事刚刚开启的左侧升降台。
两侧高架在眼前徐徐合拢,云泱和青荷被隔绝在了外面。
扭头看了一眼外面天色,云泱吩咐另一名管事备好马车,转身出了望月楼的门。
缩在角落的青荷一脸的懵:郡主就这么……把她给,忘记了?
*
丞相府,闲隐居。
江亦止闲坐在悬台临栏的矮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往下面水池里撒着鱼食,眼神有些空洞,好似落不到实处。
散落的鱼食落到水面发出一阵细碎声响。
初七目瞪口呆地看了眼凭几上空了的两个盛放鱼食的陶钵,默默将鱼食拿开。
“公子,你再这样喂,这些鱼又要被你给喂死完了~”
这可是郡主送来的什么三色锦,听八月姐说单一尾就价值十金!
初七有些心疼那鱼。
江亦止的思绪似被拉回,眼睛看了过来,狭长的眸里泛起说不清的情绪。
他脑子里有些烦乱,星癸那日的话犹在耳边——
“那女人后来随丞相和夫人一同来了云京城,再后来夫人跟丞相便生了隔阂……”
“听闻十多年前相爷也曾出了一趟远门,算算时间若真是去见了那位夫人,孩子如今想来也满十六了……”
江亦止凉飕飕瞥了初七一眼,唇角勾起邪肆笑容:“是你把鱼食给我,还是我让八月丢你下去喂鱼?”
初七:“……”
第二十九章 忍耐
初七痛心疾首地将剩了一半的鱼食递了过去。
江亦止伸手,指尖还未触及陶钵,八月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丞相。”
有脚步声停在门前,“阿止可在里面?”
“……在。”
听见声音,江亦止唇畔勾出笑来,眼中情绪尽数被低垂的眼睫遮掩。余光瞥向凭几对面初七双手捧着的陶钵,缓缓将指收了回来。
午后暖阳从半开的门口一直铺洒到悬台,金色的光晕随着屋门大开扩散到江亦止身上,将他整个人都拢在一片虚影之中。
逆着光,江尚看不清楚江亦止的脸。
他往屋内走了几步,眯眼适应了会儿屋子里的光线。
就见江亦止含笑从悬台处站了起来,态度恭敬,礼数周全。
他道:“父亲怎么有空过来?”
江尚皱了皱眉,半晌抬头在他屋内环视一圈,道:“来看看你。”
“不日就要大婚,你这院里也该捯饬起来。”
“是。”
江亦止低头,瞳中浮起一抹嘲弄。
父子之间便再无话。
初七被这屋里骤然起来的冷凝气氛迫的脚心发麻,他偷偷瞄了一眼屋子中央的丞相大人,僵着胳膊放轻动作将刚刚捧着的鱼食放到自己脚边。心里长长地出了口气。
对面,一直面容和煦的江亦止唇角的笑忽的凝滞,紧接着就是一阵令人心惊的长咳。
雪白的面容呛出了一片绯色,显得右侧眼下的那颗痣颜色愈浓。
江尚疾步过去,下意识扬起了手,还未落到江亦止背上,面前的人退开半步,直起了身。
手臂不动声色垂了下来。
江亦止抬手轻轻拭了下唇,他半敛着眉眼,脸上的绯色还未完全退却,映着那身雪色,让江尚不由想到了故人。
“阿止?”
“无事。”微哑的嗓音带了笑意,半敛的眼皮掀开看向江尚,“父亲还请放心。”
江尚沉默着点了点头,转头吩咐初七:“照顾好公子。”
初七点头如捣蒜,心说:公子如今说咳就咳的本事果真修炼的炉火纯青。
他要是没见过公子发病咳嗽起来的样子,差点也就信了。
江尚眼神有几分复杂,话到嘴边终是按了下去。只说了一句“你好生休息”,就离开了闲隐居。
江尚走后不久,闲隐居小院的月门前勾出来一个圆溜溜的脑袋。
八月倚在廊下闲闲瞥过去一眼,正好跟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珠子对上。
那是个肉团子似的小人儿,长得还没桌子高,粉白如玉,十分可爱。
肉团子见被八月发现,忙将脑袋又藏了回去。过了一会儿,不见有人过来,忍不住又将脑袋探了出来。
八月挑了下眉。
“你找谁?”万年冰霜难得主动开口。
那团子扑闪着圆溜溜的眼睛奶声奶气:“找我兄长~”
八月回头隔墙看向屋内,又转向月门处的团子,心里暗暗称奇。
她问:“谁带你过来的?”
团子一脸自豪:“我自己悄悄跟着爹爹来的!”
胆子大的不是一点半点。
八月心下默默评判了句,然后在廊柱重新靠好:“去别处玩。”
团子:“………”
他小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从月门后整个挪了出来,抿着嘴巴直勾勾盯着八月。
然后,跟个球似的一股脑冲了过来。
八月看的好笑,在团子快冲到门前的时候一闪身,抬手挡住了他撞过来的脑袋。
团子:“………”
他狠命挣扎了一会儿,见挣不脱便开始拖着一口奶声吓人——
“我是丞相的儿子!是相府的主人!你不可以拦我!”五岁的江亦衡虽然个头不大,但吼起来也算是中气十足。
就在八月准备把他拎起来丢出去的时候,江亦止平静无波的声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请小公子进来。”
“听见了没有?兄长让、你,请、我进去!”他短短的手指指了指屋子,又指了指八月,最后点着自己。
江亦衡还是第一次来闲隐居,看哪儿都觉得好奇。
兄长院子外恣意生长的花植,修建在湖面上的寝居,每一处都跟这府里的其他院落不同。
他好奇往悬台边的江亦止那凑了过去。
兄长身上的药味并不难闻,江亦衡挨着初七将脑袋搁在凭几上直勾勾盯着他,然后闷闷开口:“娘亲为什么不让我来找你?”
他语气带了点委屈,似乎十分不理解他娘的做法。
江亦止眼神轻扫过去,嘴角噙着一抹笑,并不说话。
江亦衡撅了撅嘴。
“咔嗒”一声轻响,一枚精巧的藤盒出现在凭几上。短白的手指将藤盒的锁扣打开,一只毛茸茸的脑袋从里面拱了出来。
那是一只通身青蓝色的小鸟,半个手掌大小,胸腹间一抹白,十分漂亮。那鸟见到亮光“噌”的一下从藤盒中跃起,呈一道直线朝江亦止扑了过去。只是还没扑腾到江亦止脸前就被江亦衡抓住一根细绳给拽了回去。
初七看得心惊胆战,生怕这傻鸟一爪子抓花了公子的脸。
本来身体就差,再破了相也不知道会不会被郡主嫌弃……
他心有余悸地瞧了眼那鸟,视线回转时余光瞥见江亦止脸上的笑加深了些。
江亦衡献宝似的捧着那鸟凑了过来,捧给江亦止道:“我把蓝宝送给兄长解闷儿,以后能不能常来闲隐居找兄长玩?”
干净修长的手从宽大的袖袍里伸了出来,江亦止倾身向前,凝视着对面的团子乌黑澄净的眼。
“好。”
*
池子里的三色锦终于消停了点。
江亦止把那只叫蓝宝的傻鸟换了根绳子系在了悬台栏杆,绳子的长度刚好够它飞到水面……
他捻了撮鱼食送到蓝宝喙边,傻鸟转了转漆黑的圆眼,张嘴吃了一口。
江亦止轻笑了声。
“多吃一些,明日可就得抢了。”他抬指点了下蓝宝尖硬的喙。
“公子……”
八月的声音带了些迟疑传了进来。
今日他这闲隐居倒是热闹。
江亦止偏脸朝向门外:“这回……又是谁来?”
八月偏头看了眼月门处对自己明艳娇笑的少女,垂头肃立。
“长乐郡主。”
手上蓦地一痛,蓝宝的尖喙啄上了江亦止沾了鱼食的手指……
第三十章 情愫
云泱看着八月肃容满面,朝自己走来。
“郡主请。”
云泱点了点头,跟在八月身后。她随意扫过闲隐居内建筑,心道这里跟上次来时似乎并无不同。
相比恒王府,这里冷清许多,一点看不出来是要办喜事的氛围。
小院里很是安静,临水的屋子内偶尔传出两声清脆鸟鸣,八月将她引到门外,抬手推开了房门。
屋里只有江亦止一人。
他仍旧一袭白衣端坐在悬台的凭几旁,宽大袖摆一直垂落到软椅旁的地上,眉目柔和、气质疏朗。悬台下水流清泠,映着他耐心逗弄桌上鸟儿的模样,俨然一副宁静美好的画卷。
云泱过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眉宇轻锁,欲言又止。
江亦止含笑抬眼:“郡主今日——”
“我有一事!”江亦止话未出口,半悬着的手蓦地被云泱隔着凭几握住,蓝宝吓得一惊,顺着栏杆飞向了悬台之外。
陌生的掌心温度从手背一点点浸了过来,蔓延到四肢百骸。江亦止倏地愣住,视线一存存下移,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他心头掠过一抹异样,眼中的笑意稍淡了一些。
抑制着呼吸,他问:“何事?”
“你看着我!”云泱仿佛豁出去了,她从对面站起,一侧的腿半跪在凭几向前倾身,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将江亦止逼进软椅。
两人的鼻尖几乎触到一起,云泱感受得到江亦止放缓了的呼吸。他皮肤极白,眼睫很长,脸侧线条锋利流畅。悬台外天光隔着凭栏打在他的脸上,显得眼下那痣的颜色似乎都浅淡了些。
云泱有些紧张。
她感觉得到自己手心不断涌出的汗,吞了吞口水,云泱闭了下眼。
利物划进皮肉的声响在静谧的室内十分清晰,江亦止眸色闪了闪,然后察觉一件冰凉物什抵住了手背。
少女“怦怦”的心跳如同鼓擂,江亦止抿着唇平淡垂眼,视线所及之处是不断起伏的胸口,一枚红色丝绳系着的翠色又荡了出来。
云泱也听到了“哧”的一声,她吓得不轻,忙丢开手上那枚刀片。
血色从手背四散蜿蜒,江亦止雪白的袖口已经染红了一小片,她……下手,竟然这……这么重的吗?明明都没有用多大的力气。
云泱手忙脚乱将沾了江亦止血的瓷瓶挪到一边,早有准备似的从腰间取出了一团细白纱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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