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36 大方。
街头巷尾都在谈论季家二姑奶奶的事。
在朝中, 亦有官员好奇,有与穆易关系不错的前去试探,穆易当面就承认了, 说骆莺骆燕姐妹俩如今在家中陪伴妻子,其乐融融。
是以传言就变成了真实的事, 再没有人怀疑。
骆府的左邻右舍难免也都震惊, 有人说起骆邵文当年娶妻之难,因不知孤女身世, 骆老爷子不愿接受云云,一时骆府长辈就落得个嫌贫爱富的名声。
骆老夫人气急:“定是那些个眼红的胡言乱语!”
当初他们跟信国公府结干亲, 有不少巴结的家族,其中有些她不曾理会,也不曾邀请, 兴许就此得罪了人,这不就落井下石了?
许氏道:“那如何是好?”
这儿媳真是毫无用处,一点主意也无, 骆老夫人越看许氏越不顺眼:“你去请吴家出面澄清。”在这些邻居中, 吴家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他们家说的话, 别人会信。
“吴家未必愿意,许是得送些……”
“磨磨唧唧, 又不缺银子, 还不去送?”骆老夫人训斥。
许氏委屈, 憋着一肚子气转身。
吴家看在两家多年往来的情谊上收了礼, 吴老夫人确实也替骆老爷子,老夫人说了些好话,然而无甚作用。
这当口, 信国公府却派人送了四车的东西来。
每一车都堆得满满的,将狭窄的小巷堵得水泄不通,惹得左邻右舍,路过的行人围观相看,议论纷纷。
管事大声道:“这些年多亏骆老夫人照顾大房三姐弟,国公爷十分感激,命小人前来道谢。”他一挥手,十几个小厮听令,将车上的木箱陆续搬下。
每个箱子看起来都十分沉重,需得四个小厮合作,才能抬进骆家的大门。
看到的人都在夸穆家大方。
骆老夫人恨不得咬碎了牙,别以为穆家是真大方,这些东西是用来做了断的,往后她与三个孩子就没有关系了!
可偏偏不能说什么,骆莺三姐弟非她亲生孙儿孙女,便是提起抚养之恩,这些东西也足够抵消了,加上外面的风声对骆家十分不利,她若不接受,恐怕会雪上加霜。
“不过阿棠应该还在书院吧?”她跟许氏道,“你派小厮去看看,可以的话,把阿棠领回家。”
她还得最后搏一搏。
谁想,小厮去到书院,在门口看见两个人高马大,佩戴刀剑的护卫,立时灰溜溜逃了回来。
骆老夫人才知,无力回天了。
………………
小黄门把最近的事禀告于萧再谨。
萧再谨舒展下手脚:“原来季瑞海还有个妹妹,朕也是一无所知……骆府的姑娘现都在穆家?”
“回皇上,只有大姑娘与二姑娘。”
萧再谨微怔,她记得骆箐是骆府的三姑娘,难道骆箐不是骆棠的亲姐姐吗,只是堂姐?
“大姑娘,二姑娘叫何名字?”
“回皇上,分别叫骆莺,骆燕。”
果然不是。
萧再谨点点头。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
小黄门上前给他捶肩,捶腿:“皇上可是疲乏了?”
他整日埋首批阅奏疏,当然疲乏,萧再谨将兵器架上的长剑提在手里,打算去院中耍耍。
结果手太生了,怎么也舞不好。
他抬头看看四周,除了随身伺候的黄门宫女,护卫外,别的人一个都没有,突然就觉得有些孤单。
“最近宋都督在做什么?”
小黄门道:“宋都督多数都在都督府,不过不参与批阅奏疏后,偶尔会去各卫所看看。”
萧再谨心想,可能还会抽时间教教徒弟吧?
“去把他请过来。”
小黄门领命。
因是经历过前世,宋淮心知最近并无战事,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他仍得嘱咐五军时常操练,所谓精兵强国,一丝一毫都不能懈怠。
回到都督府,正好遇到小黄门。听说萧再谨召见,他立刻去往皇宫。
院中,少年挥着不知所谓的剑招,全无章法。
宋淮看一眼,皱起了眉。
“臣见过皇上……”他行礼后道,“皇上莫非在练武?”
萧再谨道:“只是为舒展筋骨,然朕发现甚为陌生,一招都打不好,宋都督能否再教教朕?”
宋淮心想,好歹也是学了三四年的,竟能忘得一干二净,他差些就要训斥,但忍住了。
前世这孩子被他训了十数年,已经够了。
宋淮上前取了萧再谨的长剑,舞了一套破云剑法,也是当年教给萧再谨的剑法。
其实军中兵士练得剑法更为实用,讲究快准狠,招式简单,易学,在沙场上快进快出,取对方人头。而像破云剑法这类家传的却难的多,需得好几年的功夫,但一旦练成,普通的剑招便毫无抵挡之力。
是以将门的子弟从小练武,就沾了先机,凭着好身手,自然更容易当上将军。
萧再谨再一次领略到宋淮的风姿,不由赞叹:“可惜朕那时怕苦怕累,没学好。”
他这句话是自省,宋淮微微吃惊,随即笑着鼓励道:“皇上想学,微臣随时可教皇上。”
萧再谨脱口就道:“宋都督哪里有时间,不得还要教新收的徒弟吗?他学得如何了?”
这种口气宋淮第一次听到,不由怔了怔。
萧再谨说完,自己却后悔,暗道他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当下脸颊就有点发红。
那个傻小子根本比不上他,就算宋淮尽心去教,又能如何?能学到两三分功夫就不错了,他不该提起的。
“朕是说,朕怕你没空……”
宋淮已经看出他的心思,有些好笑,这孩子竟然还会嫉妒骆棠了。前世,他人生的一半时间都在萧再谨身边,用尽了心思想要教好萧再谨,想要将他培养成一代明君,然而萧再谨并没有珍惜,最后落得二人互相残杀。
那幕场景又涌入了他脑海。
萧再谨悲哀的看着他,“你终于要来杀朕了……”
可他往前对萧再谨寄予了多少厚望,他虽然表面上十分严厉,可心里是很喜欢这孩子的,所以对萧再谨并没有任何提防。
就这样被他从背后捅了一刀。
他的母亲,为此死了。
他最后为报仇,也取了萧再谨的性命。
这孩子临死前,伸手抓住他衣袖,低声道:“师父……我知道不是你,但是我……我已经做错了。”
他死后,手仍抓得很紧。
他没有去掰,满身是血的坐下。
身周一片静谧,那时候,他多想能一切重来。
宋淮轻叹声,揉揉萧再谨戴着玉冠的发髻:“怎么可能没空,你是我第一个弟子,你学不好,是我最大的遗憾。”
这样的动作原是僭越,然而萧再谨毫无责怪之意,反而十分欢喜:“那我就继续学了!”
宋淮便重新开始教他。
内务总管张公公在远处看着,心道本以为宋淮不再管束萧再谨,萧再谨会渐渐冷落宋淮,谁想到竟越来越信任他。
可皇上早前不是很怕宋淮吗,好不容易摆脱了这道束缚,竟又自己把绳索捆上了。
奇哉怪哉!
半个时辰后,萧再谨浑身是汗,坐下歇息。
宋淮与他说起仵作一事。
“仵作一向卑贱,低廉,是以大魏各地衙门时常紧缺,无人愿做,便滥竽充数,不知技法者也塞入县衙。遇到重案,胡乱检验,造成冤假错案无数,臣想有所改善。”
萧再谨惊讶:“还有此事?”
“上回周济达一案,若非仵作会开颅,定然抓不到刺客。”
萧再谨不知细节,询问:“是谁开颅的?”
“刑部仵作傅云栋。”
萧再谨点点头。
周济达跟裴翠岩联手贪污纺织局的金银,这案子要是没查清楚,他得一直被蒙在鼓里,那么由此可见,仵作十分重要,他思忖片刻:“宋都督想怎么改善,尽管去办吧,朕不想世上再有冤案!”
次日,公布了一条决议。
“仵作需得经过严格考核才能胜任,但一旦进入县衙,与官员同领俸禄,县里,刑部审理命案需仵作在旁作证,若无仵作验尸,不得私自审案,随意处理尸首者视为渎职……”
这不止是对仵作地位的提升,也是对审案流程的改进,但因其极为细致苛刻,众官员哗然。
早朝上,很多官员提出反对。
萧再谨斟酌后,将时间延期到半年之后,这样各衙门都有时间去寻找,去培养合格的仵作。
一时,这个行当成为翻身的一道门,穷苦百姓们开始商量是不是该把孩子送去当仵作。
傅云栋得意洋洋道:“我马上就要广收弟子,开创我傅家一派了!”
季珣道:“我看你还是先去拜谢下宋都督吧。”
傅云栋收敛狂放的表情道:“我怕宋都督不见我……再说,我也不知送什么礼,总不至于真给他磕个头吧?”
季珣想想也是:“你读透《白骨集》就是回报宋都督了,等以后在重案中有所表现,宋都督会很欣慰。”
傅云栋点点头:“不多说了,我这就去再看一遍。”
太阳初升,橘红色的光映照着云朵,将一片片的白色染出了瑰丽的色彩,堆积在天空,重重叠叠。
穆夫人跪在季瑞莲与骆邵文合葬的坟前,泣不成声。
穆易轻抚她肩头,陪了她好久。
骆莺姐妹俩也哭红了眼睛。
穆夫人伸手触摸着墓碑上的字,哽咽道:“她死前都没记起她的名字。”上面写的名字是琴儿。
穆易安慰她:“我们重新再做一块墓碑。”
穆夫人点点头。
生怕她伤心过度,穆易没再允许她继续跪着,硬扶着起来:“可以了,她在天之灵,想必都已听见。你别伤到身子,阿莺,阿燕阿棠还要你照顾。”
穆夫人这才停止哭泣。
一行人回了城内,穆夫人擦干净眼泪,与姐妹俩说:“等阿棠回来,你们去给外祖父,外祖母磕个头。”
骆莺,骆燕都答应一声。
下午,骆莺就一直在给穆夫人做护膝。雪芝见了,忍不住提醒:“姑娘快别做了,今日已经很是劳累,等会伤到手,又叫夫人心疼。”
骆莺闻言停了手,揉揉手腕,问几时了。
雪芝还未答,门口传来骆燕的声音:“姐姐,我们去喂鱼,喂完正好陪姨父姨母吃饭。”
二人去了庭院。
院中有一方湖泊,养了好多尾红鱼,看到有人出现,全都聚集在岸边,张着嘴讨要吃的。
骆燕往里扔鱼食,引得它们摇头摆尾,甩了些水上来。
看妹妹高兴的样子,骆莺忍不住笑:“等阿棠回来,你带他一起喂鱼,他肯定也喜欢。”
骆燕摇摇头:“他现在喜欢练武,已经不似小孩儿,若是表哥在,那才叫喜欢呢,一定会追着表哥谈论武功……”她把手里鱼食喂完,“不过表哥去的龙虎卫管束太严,怎的一月才归家一次?”
“兵士需得意志坚韧,在燕京算是好的,若在外地,几年都不能回家,恐是怕临阵杀敌时当逃兵。”
“别人或许可能,表哥绝不会当逃兵。”骆燕莫名很信任穆扩,拍拍手,拉着姐姐,“去吃饭了。”
穆易还未归家,但穆夫人听说已在路上,便叫下人准备膳食。
姐妹俩手挽手出现,好像一双并蒂花,穆夫人见了心生欢喜:“我听丫环说,你们在骆家学琴,阿燕,我也给你添置了一把琴……刚刚送到的,你看看可喜欢?”
骆燕笑眯眯道:“姨母,我有什么眼光能分辨好坏,只要是姨母选的,必定是顶顶好的琴,不用看!”
穆夫人笑:“你的嘴比阿莺还甜。”
“她是抹了蜜。”骆莺打趣,“自小就如此,姐姐长姐姐短的,我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尤其是父母去世后,骆燕就像她的小尾巴似的,只是对外人,嘴巴是尤其的尖刻,毫不相让。
正说着,穆易到家了。
姐妹俩上前行礼,四人按主次坐下。
骆莺用饭时遵守食不言,但骆燕不一样,一张嘴叽叽喳喳的,把穆夫人逗得直笑,穆易也不说什么,只默默给妻子布菜。
想起之前听到的消息,穆夫人问丈夫:“仵作的事,是宋都督提议的?”
谈正事,穆易就有了兴趣:“是,谁也没想到他竟会在这方面做出改进,不过历年冤案数不胜数,就说五年前徐家的案子,就因为仵作功夫不到家,错杀了好人,后来沉冤得雪,那死了的人也回不来。”
穆夫人感慨:“如此说来,宋都督真是做了一件好事。”她看向骆莺,“不过他摄政期间,手段过于酷烈,难免名声不佳……阿莺,你与他见过数次,可是也觉得他不好相处?”
骆莺本是在认真的听,冷不丁被穆夫人问起,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小姑娘的脸皮肉眼可见的在发红。
穆夫人是想试探试探骆莺,了解她对宋淮的看法,可小姑娘却害羞了。
骆燕见状道:“宋都督对阿棠十分照顾,为人也很和善,我是看不出他有何不好之处。”
妹妹都开口了,她再不说话,定要引起怀疑,骆莺极力掩饰,侃侃道:“宋都督心怀百姓,从细微之处着手,救偏补弊,不求虚名,只做实事。我以为,宋都督乃良臣能将,也不怪先帝托付,给予重任。”
如此严肃,骆燕忍不住想笑,暗道姐姐心虚了。
穆夫人也没想到骆莺会说的这样中规中矩,怔了怔道:“宋都督是老西平侯亲自教导的,自然明白为臣之道,只是……”这孩子就没有别的评价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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