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活这么大,从未像现在这般无地自容过,这一切,都是拜周老六所赐!
“你若是再去赌,我就让你这辈子都找不见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小蝶反而恶狠狠地道,“这次我说到做到,不信你试试!”
......
雪下了半夜,天于次日一早终于放晴。
凌锦安拉开沉重的眼皮,睫毛触到白纱上,眼前仍是黑的,手上温度微冷,是被陆澜汐抓在手里。
昨日他痛时疯魔,仍记得被人施了针,又服了药,再后来便睡了过去,偶在梦中徘徊,听闻有人在他耳畔轻泣,他虽分不清是真是幻,但他很确定一件事,若是现在这世上还有一人肯为他落泪,那个人定是陆澜汐了罢。
他反手朝一侧摸去,摸到了一个软绒绒的发顶,他轻抚两下,终是惊了梦中人。
见他动了,陆澜汐露出会心一笑,语气中带着演不出的欣喜,“你醒啦?怎么样?还疼吗?”
一连三问,将他问的竟一时间不知从哪说起,只在脑海里拾起昨日的星点碎片,低声道:“昨天我的样子,吓到你了吧?”
第22章 冷静
吓到了吗?不尽然,与之……
吓到了吗?不尽然,与之相比,她更担心的是他的身体。
不答此问,她反问:“你身上还疼吗?”
凌锦安轻拍着她的头顶,轻笑道:“不疼了,真的不疼了。”
手底下的姑娘这才放心下来,倒不担心他扯谎,因为她昨日见了他疼起来的样子,当真是一点也瞒不住的。
“你昨夜一直守在这?”
听他问起,陆澜汐忙摇头,“没有,我今日醒的早,放心不下你,所以便来这看看。”
好在他眼睛看不见,若不然她眼下的乌黑哪里能骗得过人。
伏在床沿边睡了一夜,整个人睡的都僵硬了,稍动一动便能听到骨骼咯咯作响的声音,陆澜汐暗自扭了扭腰,撑着膝盖费力起身,强忍着腿上的麻意,待站稳后才道:“你饿了吧,昨夜起就没吃东西,我这就去给你熬些粥来。”
若不是他及时攥住她的衣角人就走了,凌锦安只道:“我不饿,你在这里陪我待会儿吧。”
她一夜守在这里的事骗不过凌锦安,只稍稍一动念便知她讲的是假话,他知,梦里时而萦绕在耳畔的抽泣声不是假的。
“听话,先吃饭,等吃完了饭,我整日都陪你待着。”她柔声说着,将他手指扯下来放到自己手心,凌锦安果真就乖乖放下,不再言其他。
风静晴好,阳光从头顶洒下来,将茫茫天地照的通亮,雪光映在人脸,刺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当初她有多爱这雪,如今就有多恨这雪。
用力吐出一口气,白雾在脸前四散,折到小厨房,还未到门口,便见着几位嬷嬷自垂花门进了来。
这几人看着脸生,不过瞧着衣着打扮,也有只王妃身边人才有的待遇,想到昨夜,想到王妃,陆澜汐的心蓦地揪了起来。
这几位嬷嬷见了陆澜汐也毫不客气,见着这院中也无旁人,便直言问道:“你是陆澜汐吗?”
该来的总会来,想躲也躲不掉,况且在这承安王府中,她能躲到哪里去,也不否认,上前两步不卑不亢应道:“是。”
“王妃娘娘有话要问你,随我们走一趟吧。”
“是。”
果真如她所料的那样,走前,目光扫向凌锦安卧房门口,带着不舍的眷恋,但愿此次前去,可平安归来。
.......
外面天寒地冻,福寿堂却温暖如春,屋内碳火燃的正旺,上好的松碳燃出了淡淡的香气,并不觉得呛人。
“王妃娘娘,人来了。”
经田嬷嬷提醒,本倚在榻边闭目养神的崔玉儿懒懒的睁开眼皮,手里的汤婆子转了一圈儿。
“奴婢见过王妃娘娘。”陆澜汐规矩的让人很难挑出错来。
王妃斜着眼角打量了她片刻,犀利的目光投在人脑顶让人忍不住发慌。片刻后才玉唇轻启发问:“听说昨夜大公子犯了病,你跑去寻过世子?”
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她耳目,不过好在昨晚同高清明串了供,一切都还在掌控之内。
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悦,是在埋怨她多事,若是犯了病,任凌锦安自生自灭便罢了,这也是她的初衷。
“昨晚奴婢的确是去寻过世子,不过不是因为大公子的病,而是因为高世子忽然越墙而入,奴婢想着,天那么晚了,他翻墙进来总归是有损王府的颜面,这点小事又不值得让王妃娘娘伤神,便自作主张去寻了世子,哪知世子也没见到。”陆澜汐将头压的很低,生怕上面的人瞧出端倪,“再回锦秀苑时,高世子便不见了,再后来不久,便见着高世子带了人过来。”
崔玉儿在上面细细听着,将手上汤婆子暂且搁置一侧,提眉问道:“这么说,是他翻墙在先?他为何翻墙?”
“许是见下雪,想到大公子的病,便来探望。”陆澜汐淡淡的说着,藏在袖口里的手已紧捏了拳,生怕说错哪句话让她察觉出不对来。
果不出所料,一听高清明翻墙,崔玉儿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此,恨的牙根直痒,“这个高清明,当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一而再再而三,当承安王府是什么地方,丝毫不将我放在眼里,我非得到圣上面前告他一状才可!”
这话说的再狠,也是给自己解气罢了,现如今的王府,哪里还敢在皇上眼皮子里底多动,更何况是告康远侯府。即便再恨,也是哑巴吃黄莲。
“王妃息怒,高世子确实没规矩,可细想起来,也是见自己好友病痛不忍,再者他虽带着人夜闯王府,可他今日传出去的却是说王妃您见着大公子犯病不忍,派了人去高家求助。今早起满京城都在议论此事,都说您将大公子视为己出......”田嬷嬷可谓人精,听出这里的门道,以承安王府现在的能力,哪里还能跑到皇上面前去告状,可这话若是不讲出来,于府里王妃的颜面又挂不住,干脆给递了个台阶下,让崔玉儿好顺势而为,“由此一见,高家世子还是顾及您的颜面的,他有意将这些传出去,也是向您示好。”
田嬷嬷向来最得她心,三言两语便将事态转了过来,待崔玉儿稍稍冷静片刻,这才长呼一口气道:“好个高清明,竟让他将了我一军,这样一来,我反倒拿他没办法了。”
“高家咱们得罪不起,宫里的晗妃还是高家的表亲,若她在皇上面前吹两句枕头风,这事也难办。”
转瞬间,所有的焦点都被不在场的高清明拉了过去,崔玉儿全然忘了屋里还跪了个陆澜汐,待想起来时,已不再觉着她有什么不妥了。
“你入了锦秀苑这么久,大公子身子如何了?”
陆澜汐见她发问到自己头上,这亦不是关切,而是巴不得有人早点死,于是答道:“身子和往常一样,知道自己的眼和腿已没了好的可能性,整日便窝在房里长吁短叹,时不时的自言自语,说是什么不想活了之类的。”
这话一经陆澜汐的润色,正好听到崔玉儿的心坎里,她脸色眼见的缓和了不少,这不正是她一直盼望的吗。
思忖片刻,崔玉儿掏出帕子压了压鼻子上的浮粉,说起风凉话,“这样想也怨不得他,若是天生也就罢了,好好的一个人如今成了这样……”
“陆澜汐,往后在锦秀苑里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你可得想清楚了。”
“是,奴婢谨记在心。”陆澜汐将头又压低了一分,一副恭谨模样。
“罢了,这没你什么事儿了,你回去吧。”崔玉儿的脸终于恢复了正色。
知道自己这次算是顺利过关,陆澜汐着实在松了一口气,竟是比自己原本想的要简单许多。
......
陆澜汐再回来时,已做好了饭食,一开门,一股寒气随之而来。
凌锦安这会儿气色已是好了许多,像平常那样衣衫规整坐在轮椅里。
“怎么去了这么久。”他问。
“昨日下雪,柴有些湿,不好烧,就耽误了一些时辰,”她并未打算告知去了福寿堂的事,说了也无益,凭白惹他忧心罢了,“是不是等得久了,快吃吧。”
将他推到桌旁,隐隐的憋了哈欠回去。
一顿饭,二人吃的各怀心思。
午后,二人并肩在床榻边坐着,凌锦安听着陆澜汐在给他缝锦被,针线穿过缎面,阵阵不停,只觉着她似是缝补了许久,他甚至不敢去问,昨夜他发疯时,倒底将屋里折腾成了什么样。
绷好最好一角,陆澜汐用牙齿将线咬断,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屋里碳烧得正暖,总是惹人犯困。
二人几句话还未说上,凌锦安忽觉肩上一沉,是她将头抵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澜汐?”闻着她发上轻浅的香气,他低声唤了句。
回应他的是阵阵均匀的呼吸,人睡着了。
料想她昨夜定没睡好,凌锦安宠溺一笑,抬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小心搂过,摸索着身后的软枕将她缓缓放倒,困得极了,她似是没有感应,只凭他如何摆弄。
碳盆中的松碳燃出爆花的声响,凌锦安没有去旁处,而是和衣顺势在她身侧卧下,此时陆澜汐翻了个身,自然地将他胳膊捞到自己怀中紧紧抱着,脸颊还顺带在他肩头轻蹭两下,而后沉沉睡去。
二人心意相通,可这般亲密的躺在一起还是头一次,身侧温软在怀,还是自己心头所爱,他虽然身患有残,可也还是个正常男子,若说一点旁的心思都没有,那才是骗人骗己。
但他头脑还算清醒,他知现在有些念头动不得,前路茫然一眼看不到头,自己是生是死都还握在旁人手里,万一有那一天,他这条命丢了也就丢了,可陆澜汐还得走下去,还得嫁人,自己这副德行,哪里还能再拖她的后腿。
澜汐这个姑娘,本就值得这世间最好的,而他,早已不是那个最好的了。
想到此,他的身子朝外侧了侧,与她拉开了些距离,一条手臂仍在她怀里,另一只手臂抬起来反压在自己额角上。
今日明明天冷,可他此时却仍觉着身上燥热,不禁有些恼,反责怪起那些松碳来。
梦中陆澜汐觉着身前有些空,寻着热气又往前凑了凑,这一凑便又贴在了凌锦安的身上,于现下的凌锦安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第23章 姑娘
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脸侧……
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脸侧,如同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心头煽动。
喉结滚烫,上下微动,第一次知道,原来克制是这般艰难的事。从前常听人说哪位显贵又留连于花围中不及脱身,亦或是哪位达官陷入美色不能自拔,京城之中,这种事层出不穷,每每听闻只觉鄙夷不屑,如今轮到自己头上方知是什么滋味。
他从前自诩冷静理智,不过因为他没遇到她罢了。
身侧的温软一时难醒,凌锦安只得尽力将注意力引到旁处,若非如此,他真的不知一会儿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与一直躁动不安的凌锦安相左,陆澜汐这一觉睡的安然无比,好似自打来了京城,这般踏实还是头一次。
她翻了个身,揉揉惺忪的睡眼,忽闻凌锦安的声音在自己身侧响起。
“醒了?”他听见声响,侧过头去,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场面有些意外,让陆澜汐还未打出的哈欠硬生生憋了回去。
“我怎么在这睡着了。”调皮的吐了吐舌头,瞧着眼前的帐幔并不属于自己,还怪尴尬的。
“还撒谎,昨夜定是没好好睡,若不然怎么困成这样!”他试探性的抬手过来,一把罩在陆澜汐的头顶,手指顺着她脸颊的轮廓慢慢路过鼻尖儿、嘴唇、下巴……
陆澜汐被他弄的有些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笑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他说着话,手上路线未停,反而像是画笔勾勒,仔仔细细,“就是忽然好奇,你究竟长什么样子。”
陆澜汐忽然努努嘴,问道:“若是我长得不好看,你会不会失望?”
“怎么会?”凌锦安轻笑,他想知道她的模样,并非关于美丑,而是想见见这个世间罕有的姑娘的眉目,万一哪日不慎离了人世,魂魄甚至都寻不到她,如何护佑,“我的澜汐无论什么样子,在我心里都是无人能及的。”
这离谱的想法一出,连他自己都觉着好笑,心想道:凌锦安啊凌锦安,如今竟只能指望鬼神之说稍做倚仗。
“澜汐……”未等陆澜汐接话,他又道,“你知道我现在最悔的是什么吗?”
“什么?”她问。
“我最后悔的便是从前在府里,不曾回头看上一眼,”二人秉烛夜话,时常听陆澜汐说起从前偷偷看他的场景,他竟一无所知,“若是我心细一些,多留意一些,或许就能看到你了。”
这是期许,也是傻话。
“有你这句话我便知足了,从前的事都不重要。”过去的一切都有了回应,这本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陆澜汐笑中含泪,轻揉了揉眼皮。
……
京城已然飞雪,可远在千里之外的大迟则是漫天黄沙不分四季。
雄鹰长啸振翅翱过无边沙海后,夜幕悄然而至。
不同京城等繁华之乡,上夜后灯火阑珊绵延百里,大漠戈壁星火燎绕,白日孤烟,夜铺星河,难得的景致。
大漠最中,绿洲环绕处为大迟王城,四周戈壁巨岩形成天然牢不可破的屏障,易守难攻,保得大迟繁盛多年,渐渐被邻国及梁朝重视起来。
大迟新王吉敏才继位不久,加之同中原梁朝才烈战一场,元气大伤,如今增兵添将,里外都照比从前多加了一倍的守军。
月色帘胧处,一矫健身影潜在曼珠殿顶,飞速没入月光照不到的阴影中伺机而动。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曼珠殿内几名身着异族服的侍女走出来,渐行渐远。
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从角落里透出些微光,双眼的主人看准时机,趁着四下无人从房顶一跃而下,双脚踏尘,身手轻盈,像一阵风再次隐溺而去。
不多时,一个黑影挤入殿门内侧,融入漆黑一片的曼珠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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