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会明白的,一定会的。”田嬷嬷宽慰道。
崔玉儿说做便做,趁夜起身,身边只带了田嬷嬷一人踏着月色来到了康宁苑。
命门口守卫将门打开,崔玉儿提裙只身入房内。
房内没有燃灯,亦看不清各处,待适应了一会儿,崔玉儿才见榻边卧了个人形,来到烛台边亲自燃了蜡烛,回身望去,凌予康像条死狗一样窝在榻边,毫无生气,整个人瘦了一圈儿,桌上还摆着饭菜,筷子平整干净,一见便知吃食没被动过。
“看你这点出息,为了教坊司的女子绝食。”崔玉儿内心忍不住啧啧两声。
“她本来就不该待在教坊司的。”死狗开口了,声调拉的老长,没有一点生机,像个垂死的老人。
“对,她不该待在教坊司的,她该下地狱,如你所愿,现在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崔玉儿的话尚未砸在地上,凌予康垂死坐起,一双眼睛睁的圆大,在回味母亲方才说的话后,忽然发作起来,一时哭笑不成形,“你说什么?你杀了她,你杀了昭昭是不是!”
“不错,我是命人杀了她,可是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你宁可让她去死也不肯放弃她,沾染了你,她就不配活着!”崔玉儿两片薄唇说的用力,眼仁同时也不觉撑大,咬着牙,用尽全力。
“啊——”凌予康的崩溃只在瞬间,他从榻边滑跪在地,张着大嘴咆哮,汗泪流了满脸,五官扭曲到了极致,心亦疼到极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知不知道,昭昭是我的命!是我的命!”
他用尽全力去同她呐喊咆哮,脸色憋的通红,连身子都在颤。
没有给他任何颜面,崔玉儿冲过去又是一巴掌,“你的命,她何曾是你的命,你的命是做承安王府的世子,是他日承袭王位,是名正言顺成为这里的主人!”
所有的一切,她都用心去铺垫,一路忍辱负重跌跌撞撞走来,只有她懂得一个庶女被人随意安排的无奈,被人轻看的无奈,她绝对不会让她的儿子也做那样的人!
“我知道你恨我,那你就恨吧,若是恨我能让你强起来,我宁愿了!”崔玉儿静静挑眉,“反正你的昭昭已经回不来了。”
“唔——”又是阵阵破碎的呜咽,自凌予康喉管里挤出来,多日不曾进食,连哭起来都显得中气不足。
“昭昭……我的昭昭……是我害了你……”
生生叹息响彻房内,此时凌予康跪伏在地,不多时便因体力不支而晕了过去。
……
今日早早出门,再归来时候月色几乎隐去,陆澜汐两手空空的归来,甚至连本想买的花灯也忘记了。
凌锦安早就将门敞开着候了多时,听见脚步声才问:“澜汐?”
“我回来晚了。”她见凌锦安又将门四敞八开的顶着寒风等她,心里不免内疚,脚步加快,三步并作两步踏进门去。
见她平安归来,凌锦安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脸上的紧张渐渐褪去,抬手准确的拉住她的,握在手心里,一阵冰凉,“玩的久了,冻坏了吧。”
“没有,街上人多,这会还没散呢,可热闹了。”她迟疑一下,本想同他说林昭昭的事,忽又想起林昭昭的嘱咐,她暂时不想让人知道她的事情,忍了忍,终于还是咽下。
“时辰不早了,你饿了吧,我去给你煮碗面。”说着,人就要往外走,却被凌锦安扯着不放。
“你忘了,出门前你不是给我留了饭,我不饿,你玩久了,定是累了,早点去休息。”
今日确实累,被人挤了大半条街,又带着林昭昭走了两条街,不提还好,一提便觉着双腿的血管一跳一跳的。
“那我先给你擦脸。”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你快去歇着。”
他很坚持,实在拗不过他,陆澜汐也只好作罢。
躺在床榻上,一时舒展,困意难挡,可奇怪的是,明明困倦的厉害,却怎么也睡不着。
无奈翻了个身,借着月光手指抠起锦被上的花纹来。
只听“啪”地一声脆响,像是有什么砸到窗上,声音不大,在静夜里却显得格外突兀,让陆澜汐一下子警醒起来,她不动声色细听,连呼吸也强压了下去,不多时,又是一声脆响,与方才无异。
这是有人有意为之。
她悄悄起身,披了长袄下地,细步来到门前,耳朵贴在门框上,夜里静瑟异常,她此刻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澜汐,你睡了吗?”隔着一块门板,高清明的声音响起。
听到熟悉的声线,陆澜汐满身紧绷的弦尽数松懈下来,长舒一口气,将门打开,寒风透过门缝灌进屋里,扑在她脸上,方才因为紧张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会儿黏在身上经风一吹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下意识的将长袄裹了裹,对上来人,“高世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直到今日,面对他突然造访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他显然喝的不少,一呼一吸间浓郁的酒气夹带在风里,连风都刮着醉意。
“有事,”他忽笑起来,一双眼微眯,认真看向陆澜汐,目光深远又悠长,“记得你今日对着烟花许的愿吗?”
提到这,陆澜汐有些不好意思,嘴角一勾,想着今日的傻话有些好笑,忙道,“今日我是说着玩的。”
想来高清明醉了,将她的傻话当了真。
“我会让你如愿的,只看你肯不肯!”一阵寒风又吹过来,仿若将高清明身上的酒气吹散了不少,他眼神清亮,目光沉沉。
“高世子,你在说什么啊?”陆澜汐脸上的笑意散去,显然她听不懂,还拿他说的是醉话。
“陆澜汐,你听着,”他近前一步,手臂抬起搭在门框上,一字一顿说的清楚,“我有法子解他的毒,只看你肯不肯!”
陆澜汐羽睫骤然抬起,杏目中满是震惊,骨相绝美的鹅蛋脸被月亮罩上一层光。
二人四目相对,此时此刻,她忽认真起来,也在此刻意识到,高清明好像说的不是醉话。
第39章 图腾 北风吹到后半夜渐停,房间里……
北风吹到后半夜渐停, 房间里没燃灯,月光透过窗棂打在陆澜汐的脸上,软翘得睫毛在山根处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
她已独自在房间里坐了许久, 思绪从未这般悠长过,好似一下子又想起许多往事, 记起儿时门前流淌的小溪, 篱笆墙上攀缘的牵牛花,亦或是渡州清晨街边的那碗小云吞。
桩桩件件都格外惹人怜惜, 处处透着她爱的烟火气。
思绪另一段系着凌锦安, 她闷叹一声, 困意全无, 盆中最后一块松碳燃尽,她裹了长袄出门。
轻轻将凌锦安卧房的门推开, 一股热浪迎面袭来。
轻手蹑脚的进门, 手打珠帘,床榻上的人睡的熟了,丝毫不觉有人进来。
来到拔步床前, 陆澜汐光脚走上脚踏,将肩上长袄抖下, 搁到梨花木架上,双腿曲起, 爬上了凌锦安的拔步床。
身边骤然响动, 凌锦安一下子惊醒,正要探究何事,只觉身侧有股淡香躺下,随之一个毛茸茸的头顶顶在了他的心口前,一条耦臂细软攀上他的肋间。
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 凌锦安一下子放松了满身的警惕,嘴角上扬,双臂回抱住怀中的小东西,喉结上下滚动,知她穿的单薄,朝上扯了扯被子盖在她身上,“怎么了?睡不着?”
“嗯。”闷闷声响从心口处传来,陆澜汐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身上只着薄薄的寝衣,在外晃了一圈儿,身上的热气早就散了,这会儿方觉他身上滚烫,像个火炉。
“那我也不睡了,陪你躺着。”凌锦安强压了将要打出来的哈欠,用力眨了眨眼,驱散一身的眠意,“怎么还失眠了,可是有心事?”
“嗯……”才应一句,陆澜汐忙反口摇头,“没有,就是睡不着。”
她将环在他肋骨处的胳膊收回,转而缩在身前,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抠着他寝衣衣襟上的纹路,“听说,过年前,很多人都去庙里上香,我从来没有去过,今年我想去看看。”
她手上无意识的小动作对于凌锦安来说便是折磨,他眉头微皱,反手握了她的指尖儿,也没留意她方才究竟说的是什么,只应下,“好,随你去哪,平安回来就好,银子该用就用,山路不好走,雇软轿才行。”
“那若是我想多住几天呢?”她在暗夜里睁着大眼睛,显然在盘算什么,等着他的答案。
凌锦安明显迟疑了片刻,虽然不情愿,可相比之下,更不愿意扫她的兴,“只要你安稳就好,别伤了碰了,年下前后府里都忙,应该是没人顾得上你,你出去清闲两天也不错。”
得了他的允准,陆澜汐也说不上高兴与否,只微微抿了嘴唇,头又往他怀里蹭了蹭,手指不知好歹的又从他手掌中抽离出来,像方才一样抠着衣襟边沿。
“澜汐……”头顶是凌锦安深沉的声音传来,欲言又止。
“怎么了?”她抬头,头顶软发撩过他的喉前,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他的下颚,唇边的呼吸一下一下的扑在他喉结上。
一股无名火从凌锦安的脊背燃烧起来,传到身上每一处毛孔每一处血管。
怀里的人却仍然懵懂无知,对自己燎起的火种毫不知情。
“规矩一些。”他沉闷哼气,努力让自己的气息听起来庄重如常。
闻言陆澜汐觉着莫名其妙,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老老实实的躺在这里,何来规矩不规矩一说。
“你说什么呐?我哪里不规矩?”陆澜汐手攀上他的肩,理直气壮,“不就是摸了你的寝衣料子,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
她当是在说笑,可上面的人已经火了,顾不得旁的,手捏住她的腕子,肩膀朝前一抵,转瞬间人就被压了下去,二人鼻尖儿蹭着鼻尖儿,这回陆澜汐才知他方才说的话是警告,因为暗夜里确实会有怪物出没,来势汹汹。
陆澜汐分明感觉到他开始不规矩的呼吸,紊乱又沉重,她眼皮稍抬,轻轻吞咽了口水,脸上一阵燥红。
“该困了吧?”这句不是疑问,仍旧是他的警告。
“嗯,困了。”陆澜汐装模作样的吸了吸鼻子,将头微微侧到一旁。
“若是再不睡,会很麻烦。”凌锦安的呼吸仍旧紊乱,分明是强压抑着什么,随后他重新侧回身子,抬手将陆澜汐捞回自己怀里,顺势给她掖了掖被角,最后唇轻压下来,不偏不倚的在她眉目间印下一吻,飞速道,“睡觉。”
陆澜汐忙闭上眼睛,乖乖缩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敢乱动。
过了不知多久,陆澜汐才浅浅睡去,半梦半醒之间,陆澜汐吸吮着凌锦安身上的松香气味小声嘟囔了一句,“即便倾我所有,都会让你好起来的。”
……
天光大亮,小蝶坐在椅子上手里举了一枚铜镜查看自己的脸,仍有个红红的掌印贴在脸上,再瞧嘴角,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凝固结痂,打眼看去,整张脸都有些浮肿,人也跟着憔悴了不少。
兄长周小峰见房门没关便直接走进来,手里端着一只瓷碗,碗里放了两个煮鸡蛋,来到桌前伸手扯了长凳坐下,重重将瓷碗搁在桌上,随之拿起一只鸡蛋往桌上轻轻一磕,白皙的煮蛋退了壳还冒着热气,他伸手递到小蝶面前,“用鸡蛋敷一下,消肿快些。”
小蝶抬手接过,将鸡蛋摁在自己脸上,来回滚着,面无表情。
周小峰盯着小蝶的脸蛋看了半晌,越想越气,手掌一拍桌子,破口大骂道:“他娘的,这个可恨的杨碧妍,将人打成这样!”
昨夜沐休回家路上,周小峰正在角落里瞧见人影眼熟,走近方知是妹妹,一脸的狼狈,知她挨了打,便将人带回了家,起早便去王府告了假。
回想昨日种种,小蝶亦是不甘心,可又能如何,她是杨碧妍,太师之女。
难得见她叹气一声,垂着眼皮恹恹道:“世家子女像她这样的不在少数,看你不顺眼抬手便打,我们这种人,也只有挨着的份儿。说到底投胎是个手艺活,能怪谁,只能怪自己命运不济,不能同人比肩平齐。”
“倒是鲜有时候听得到你说这种话,”妹妹的性情当哥哥的最清楚不过,见她如此,也知这次是真的伤心,干脆也不言其他,捞起碗里的另一只鸡蛋剥了朝她递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她抬手将鸡蛋接过却没有放入口中,脸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摁着,细看了周小峰的脸色,亦是愁眉不展的模样,忍不住问:“哥,你有心事?”
一提到自己,更是愁上心头,七尺的大汉不禁佝偻了身子,又是重力拍在桌子上,随着一声重叹,“不提也罢!”
“是不是爹又去找你了?”思来想去,除了周老六也没旁人能让自己哥哥如此心焦浮躁。
“还不如爹来找我呢,他最多也是要银子,”说着,周小峰冷笑着啐了一口,“搞不好这次命都没了。”
“发生什么事了?”小蝶惊住,“可是你在宫里差事当的不好,惹了哪位贵人?”
“说来话长,”周小峰挺直身子娓娓道来,“你可听说待年后,皇上就会接当初那位去铸流和亲的长公主回朝?”
小蝶点头,“这件事早有耳闻,京城大街小巷都传遍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听说那位韶音长公主是当今皇上的亲姐,多年前皇上与其他皇子争位时,多亏了这位长公主出去和亲,才使得皇上得了铸流一族的兵力支持。只是不知,怎么又忽然要回朝了?”
“铸流王早年去世,后继无人,王位争夺好不热闹,后来由铸流王的侄子暂夺了王位,这么些年也是内乱不断,眼见着王权不稳,便向我朝求援,皇上发兵支援新王平乱,这才使得新王反败为胜,不过发兵一事也是有条件的,那便是让长公主回朝。”
小蝶听的认真,时而沉眉思忖,良久才又问,“这说起来也是一件好事,跟哥哥有什么关系?”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初铸流动乱时,铸流皇室一个个可谓是杀红了眼,长公主怕尚在襁褓中的女儿性命不保,便命人将女儿送往大梁,谁知就此没了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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