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些日子王妃同凌予康一直斗着气,一个一直闹绝食,一个也不肯低头,反而给了王府下人许多钻空子的机会。
自复廊下拐过,小蝶小心查看身前身后,这会时辰尚早,没有什么人走动,于是小松了口气,继续前行,轻声转过花墙处,一个熟悉的名字从旁人口中吐出来,立即止了她的步子。
介时有两个洒扫的小婢女正挤在假山后面扯闲话,扯的还不是自己家的,而是康远侯府的,字字句句还同高清明脱不开干系。
小蝶不禁止了步子停在原处。
“你说什么?当今圣上真的要给那位高世子指婚?”
“是前头的刘婆子说的,她不是有个姐妹在宫里当差吗,应当不会错。”
“以那位高世子的家世,圣上定不会给他许普通人家的女儿,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有这样的福气能跟了高世子。”
小丫头听了显然声色一黯,这个年纪正是胡思乱想勤做梦的年纪,高清明一表人才,家世又好,身上细碎常被人传来传去也不稀奇。
“反正不会是咱们,下辈子投个好胎,也不至于这么冷的天还要跑到这里收枯叶!”
此话一落,二人同时笑出了声,嘻笑着便离开了,无人留意角落里站着的小蝶,此时正紧紧咬着牙红着眼。
“竟这样快。”她心里默念着。
细算起来,高世子和凌锦安是同年的,二人现在已差不多到了适婚的年纪,迟早的事罢了。
两个小丫头说的不错,以高清明的家世,唯有京中高门贵女方是他的良配,换句话说,也只有杨碧妍那样的家世方可同他匹配。
自己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婢女,被人呼来喝去而已,怕是连他的妾室都做不成。
深叹一口气,突然冷笑一声,似是终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一般,无力的背倚花墙,从怀中掏出了那两粒骰子转在掌中,她也不知怎么了,离家时竟鬼使神差的将这东西揣了回来。
随意往脚下一丢,两粒骰子在地上各自滚动,滚向不同方向,一个停在了四点,一个停在了六点。
弯着眼角看了良久,这才弯身将这两粒骰子拾起,转身朝来时方向行去。
第43章 站起 细雨绵绵落入荷塘,在水面点开……
细雨绵绵落入荷塘, 在水面点开一层又一层的波圈,莲出淤泥,任凭夏雨蒙蒙敲打, 水中锦鲤鱼时而浮出水面,惹得莲叶不安宁。
陆澜汐手握一把鱼食洒向塘中, 鱼儿得见聚积成群朝这边游过来, 陆澜汐听到自己的欢笑声。
“澜汐。”——有人在身后轻唤她。
她闻声转头看去,是凌锦安, 身着一身牙色长袍, 上有水墨装点, 更显身形修长, 风姿独立。手撑油纸伞自远处向她走来,笑眼盈盈中眸色黑亮, 目光温柔。
她甜笑一声应下, 自凉亭中向他奔过去,只见凌锦安停在原处,伸出长臂一脸溺笑的等着她。
————“哗啦”不知是什么破碎的声响传来, 将陆澜汐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她猛的睁开眼,眼前是鹅黄色的床帏, 窗外仍一片银装素裹,一切如旧, 和方才夏日雨天的梦境没有一处相同。
美梦仍未散去, 她顾不得回味,忙穿鞋披衣裳出门。
方才声响是从凌锦安那边传来的,她出门一路小跑奔过去。
此时东方已经露了鱼肚白,房内昏暗,却也可以勉强看清。
珠帘被她用力掀开, 甩在一起打了结,到了拔步床前鞋尖儿踢到破碎的瓷片,顾不得许多,来到床前,见凌锦安正着寝衣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坐了起来,一只手正紧握在大腿上。
“怎么了?”她上下打量,心想是不是吃的药出了问题,昨日夜里最后一颗黑丸已经吃完,谁知竟然无事发生。
“我的小腿……”凌锦安停顿一下,捏住大腿的手上又加了些力道,这会儿额头上已然沁出了薄薄的一层汗珠子,“不大对劲。”
他是被小腿上突如其来的这种感觉弄醒的,说不出是麻是痒还是疼,时而觉着是有虫蚁在攀爬,时而觉着小腿里一抽一跳,时而又觉着灼热难挡。
起身时不小心打翻了小几上的茶盏落地,这才惊了陆澜汐过来。
“是有什么知觉了吗?”相比较而言,陆澜汐一脸兴奋之色,因为她深知其中内情,所以最先想到。
这腿废了许久,就像是长在身上不相干的物件,唯有下雪时候才会发挥它们的作用,除了钻心的疼没有旁他,知觉不知觉的,他早就忘了什么感觉,可此时听陆澜汐提起,竟也觉出不对来。
确实不对,废了这么久,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这滋味让人坐立不安,却也绝非是不能忍耐的痛楚,若真形容起来,好似就是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皮下肆意疯长之觉。
“形容不上来,就是很怪异。”
陆澜汐此时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狂跳起来,好似眼前有一片朦胧的纱遮面,就等着她伸手去一把掀开。
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她伸手用力在他小腿上狠掐了一把,“如何?我掐你可有感觉?”
凌锦安整个人怔住,一动不动,亦没有言语,五官平整无波动,因为眼睛被蒙着,也根本瞧不见眼神中的情绪。
陆澜汐心焦气躁,微沉了一下肩膀,觉着方才自己是在犯蠢,他中毒许久,即便解药用了,也不会这么快就起效。
她才将眼皮耸拉下来,只见凌锦安的身子微微前探,原本搭在大腿上的手掌寸寸下移,而后用力握了小腿处,此时白纱上方的一对剑眉挑起,同时另一只手也搭上小腿,一同在小腿上反复掐捏。
“澜汐……澜汐,”他声调忽然抬高,一声一声极其迫切的唤着陆澜汐的名字,每个音调都充斥着狂喜,“好像有知觉了,我好像感受得到!”
脸上风云瞬息万变,他怕这仅仅是错觉,不确定这种感觉是否真实。
闻言,陆澜汐原本垂着的一双美目刹时闪动起来,整个身子侧回去,双手撑在他小腿侧,反而不敢随意动手了,只一遍一遍的问:“真的吗?真的吗?”
此时凌锦安手上力道继续加重,那触感微弱,却越发的明显,的确感知到自己的手在发力,在更加确认了这件事之后,方才的狂喜更甚,“真的,是真的,我的小腿能感受得到我掌心的热度,而且这种感觉,好像越来越清晰!”
此时此刻两个人的心情是一样的,陆澜汐完全体会得到,激动到顶,她将整个身子转过来,双膝窝跪在床榻上,望着他的小腿道:“你试试能不能动。”
这提议不错,凌锦安照她的话去做,可这好似要难上许多。
他手上动作渐停,身板僵直,可明显在朝腿发力,陆澜汐替他捏了一把汗,紧张的几乎将脸都贴在他腿上,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什么细微末节。
不知过了多久,时辰应该是不长,可眼下却若度日如年,时间静止一般。
她双手捏住拳头,整个人紧张的甚至忘记了呼吸,房间里静瑟的如无活物,两个人的心跳声都显得杂乱无章。
陆澜汐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直到最后干瞪的眼泪都快出来了,终于看到凌锦安的腿朝外稍挪了一下。
仅仅是这一小下,让两个人同时怔住,好像冲击过于强大,将两个人一下子都定格在原地。
她虚眨两下眼睛,食指背微弯用门齿咬住,齿痕深重也不觉丝疼,随之眼泪控制不住的从眼眶中汹涌奔出。
她另一只手颤颤巍巍指着凌锦安的小腿,明明是简单的言辞,却说的磕磕绊绊,颤音夹带着哭腔,“动、动了,真的动了!”
随之便扑到凌锦安的怀里,大声在他耳畔叫道:“动了,真的动了,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你的腿,你的腿……”
直到陆澜汐扑到凌锦安怀里的前一刻起,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即便她此刻在自己耳边一遍一遍震叫的自己耳膜生疼也仍不敢相信,残了近一年的腿,就在今日,突然有了知觉?
“锦安,锦安,你做到了,你的腿再不是废腿了,”她将凌锦安松开,双手捧住他的脸颊,喜泣同时在脸上,散着阵阵潮湿,“你再也不会痛了……”
她脑子一片混乱,险些说漏了嘴。
“澜汐……我……”他单手回抱住陆澜汐的腰,腿又向外侧挪动一下,这回,他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即便此时腿里那种交织的似疼非痒还在疯狂碾动,他也感觉到了。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许是老天给你的磨难已经要结束了。”她抽了抽鼻涕,喜极而泣。
……
天光大亮时,凌锦安双腿内血液窜动亦未停歇,只是没有之前那般来的突兀,感受久了,竟然有些适应了。
与平时不同的是,此刻他坐在梨花木椅子,陆澜汐站在他对面,双脚岔开与肩同宽,二人的表情凝重起来如出一辙,连眉峰走势都差不多,就像旁人口中的夫妻相。
“准备好了吗?”陆澜汐问。
“好了。”椅子上的人干脆回应。
“站起来试试。”
“好。”这一声应的更是爽快。
下一刻,只见凌锦安双手扶住椅子扶手为撑,暗自咬了后槽牙,恨不得将身上所有力道都挪到双脚上。
陆澜汐一双眼睛都黏在他的脚上,亦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暗自替他打气,下唇被咬住,连一口皓齿也在同时跟着发力。
他膝盖弯动,借着扶手撑起的力量稍抬臀/部,随之借力一起,陆澜汐的目光跟着寸寸上移,最后重新落到凌锦安的脸上。
他原本就身材修长,仙风鹤资,肩宽腰窄,二人相较,陆澜汐的眉目只能到他的下巴处。
不知有多久,她没有以这个角度看过凌锦安了,这滋味恍如隔世一般。
见着这个男人真真切切的重新以常人的姿态现在自己面前,而不仅仅是在梦里,心头一阵畅涌,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升脑顶,像是巨浪朝她袭来,化为激荡的泪水从眼中汹涌喷发,陆澜汐下意识双手捂住惊叹的嘴巴,不让自己喊叫出生,生怕稍有不慎便惊了来之不易的希望。
凌锦安身形不稳,晃动两下,虽然站了起来但是觉着十分吃力,稍有不慎便像搭高的一块块条木,摇摇欲坠。
陆澜汐忙冲过去环住他的腰,让自己成为他的支撑,可于现在的凌锦安而言,想要站得稳实在太难,又不想将她伤了,只得整个人朝后靠去,重新坐回椅子里。
但方才的奇迹,二人皆是见证,虽然短暂的可怜。
他更是做梦都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有重新站起来的一天。
表面沉静,实则已经激荡的开始讲不出话来,只觉得词穷无法形容。
千言万语都逊色。
站起来,听起来简单,更是健全人的平常,可对他来讲意义非凡,不光是为自己,还是为了陆澜汐,因为他只有站起来,才能有资格护他心爱的姑娘,才能为她遮风挡雨,而不是时时处处都让她以瘦小的身躯为他而抵抗万般恶魔。
这太重要了。
怀里的姑娘已经泣不成声,泪染衣袍,这哭声一下子让他清醒了,她喜也好,悲也好,落的每一滴泪都是扎在凌锦安身上的刀。
若说有心愿,那便是想让她此生不再流一滴眼泪,唯有欢笑。
他将人反拥在怀,双臂紧紧的箍着,脸颊紧紧贴着她的,像是要将人揉进骨血的力道,“澜汐,你看到了吗?我竟还有这一天!”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站起来了,”她哭的更大声了,“世间原来真的有神仙!真的有神仙!”
有此一次,她方知做药奴,不悔。
第44章 灯豆
若说这世上真的有神仙……
若说这世上真的有神仙, 那么在陆澜汐的心里医邪便是了。在陆澜汐的认知里,从未知道有哪个人有这种本事,她虽然对凌锦安康复的事情一直心存念想, 只是没想到药吃下去,竟会这般神速。
一时也想不通, 这样的神人为何会窝在兰庶那种地方。
归来时曾听高清明说过, 医邪姓甚名谁无人知晓,唯一能肯定的便是他也是中原人。
许是背后也有一段不愿让人提起的往事, 他嘴严的很, 不曾和人透露一个字, 生平最厌一个情字。
陆澜汐坐在小厨房里, 顺手又往灶台里加了把柴,她身上困倦, 却在夜里常常失眠, 不是入夜难眠,便是动不动惊醒,这两日精神越发不好, 每每照镜子时第一眼便能瞧见自己眼底的乌青色,好似一日重过一日。
院子里传来一声闷响, 她心下奇怪,起身去看, 正瞧见凌锦安半跪在银杏树下, 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扶着树干。
见况陆澜汐吃了一惊,见离房门口有些距离,轮椅在停在门口,显然他是自己挪动过来的, 先将惊压下,而后奔到他身边去,“怎么样,是摔着了吗?”
他仰脸笑着,那笑是发自内心的,“没关系,是我自己走过来的。”语气中仍充着激喜。
今日起来时,双腿的麻感已减轻了许多,更神奇的是他弯动膝盖的时候照比之前更随意了些,实再忍不住要自己走动两步,所以趁她不在时便大着胆子从轮椅上起来,自房门口到这里,他记得距离不短,可就是这几步,他仍摔了几次,不过没关系,这跟本算不得什么,只要能重新站起来,如何跌都可以,遍体鳞伤又能如何。
回望身后的路,陆澜汐亦是能体会他的心情,替他高兴之余还是细声劝道:“不必太心急,你站起来是迟早的事,不急于这一时,慢慢来。”
“这腿许久不用了,冷不防用起来反而不习惯,我想用最短的时间站起来,恢复到从前,”他一顿,“这样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说到底,还是为了她。
“我不急,我有的是时间等你恢复好。”她脸上有淡淡的苦意浮过,她心知肚明,他会好的,他一定会好的,自己看不看得到也没那么重要,听天由命罢了。
“来,你起来,我将你扶回去。”他搀住凌锦安的手臂,凌锦安借着树干做为支撑,缓慢的直起身来。
只是立在这里不动,仍觉开怀,二人互相扶持着从来时路归去,步伐一致,一高一低,和着冬雪纯白,美的像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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