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说的自是不错,”高清明一顿,没有半分惧色,“不过即说到王爷......想来若是今日王爷在场,也没有不让我见锦安的道理,我与老友阔别太久,话还没讲上两句,王妃便赶人,若传出去,外人还以为,王妃您是怕我将现在锦秀苑的光景说与旁人听似的。”
仅一句笑言,便正打在崔玉儿头上,再瞧,高清明又哪里说的是笑言,分明是以玩笑的口吻说肺腑之语。
于此事,崔玉儿本就心虚,见他这般讲来,一时半会儿倒不好说什么,怒急中忙道:“高世子这是说的哪里话,锦秀苑的光景又怎么了,我见着倒不比从前差些。”
“看起来好像是那么回事,不过......”高清明做样子四处张望,而后道,“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既然清明来都来了,保证不给王妃惹麻烦,待我与锦安问候两句便会离开。”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凭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崔玉儿恼怒,已是极力忍耐。
高清明仍面不改色,微耸耸肩,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王妃先去歇着吧,清明稍后便去同王妃请罪!”
说罢,目无旁人似的转身进了屋,还顺带着将房门关上。
这场景,使得崔玉儿十分难堪。
她一时怒极,才想发作,便被一旁的田嬷嬷拦住,只见田嬷嬷低声劝道:“王妃娘娘切不可动气,这位向来这样无法无天,眼下王爷不在,他更是猖狂,巴不得事情闹大。若是闹大了,怕是对您不利,依奴婢所见,不如命人去侯府报个信,让老侯爷亲自过来带人。”
田嬷嬷所言非虚,以承安王府现在的实力,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哪里敢惹出半分风动,怕被人抓把柄还来不及,即便眼下高清明放肆成这样,她亦不能拿他如何。
“可是......”她仍旧恨恨的瞧着眼前那道门。
她强关了凌锦安这么久,若这时高清明来了,无疑凌锦安便多了个帮手。
田嬷嬷看出她心里所想,知她担忧,忙又道:“废人一个,闹不出什么的。”
好似唯此“废人”一句,便能消得了她大半的怒气,由此,她才缓缓平息了一口气,阴笑道:“是啊,废人罢了。”
......
外面闹了好一阵子才又重归于平静,陆澜汐轻步移到门口,透过门缝朝外张望,此时院中已是干干净净,除了几片落叶随风而动,似是再无旁它。
闹了这么一场,她一颗惶恐不安的心终于缓缓落地。
“世子和大公子定是有许多话要讲,奴婢先去泡茶。”想着他们二人旧友重聚,自己在场怕是多有不便,陆澜汐说着,手上将门板敞开了个不宽的缝隙,随之从中挤了出去。
高清明目送她的身影从门前消失,这才将目光缓缓收回,重新投到凌锦安身上。
他亦是闹了这么一场后,之前见到凌锦安时的悲痛与震惊也已消弥了大半。
随之又恢复本性,似笑道:“来时听说王妃给你送了个通房,原来是她啊!”
听出话中的深意,凌锦安一抿唇角,这才缓缓开口:“怎么,你认得她?”
“我怎么不认得?她叫陆澜汐是吧,不就是你两年前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长的倒是越发标致了。”
凌锦安只记得这么件事,可那姑娘的长相他哪里还记得,不过于此种杂事上,高清明倒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听他这么一讲,原本还稍有疑虑的心彻底放下了。
她讲的果真不是假话。
“我瞧着这姑娘不像坏人,况且你曾有恩于她,想来她也能好好照顾你吧。”高清明道。
对于此,凌锦安倒是不否认。
这些日子以来,从她来到锦秀苑,与他残后的这些时日相比,倒是过的舒服许多。
身上穿的衣裳,是她亲手浆洗的,身下铺的被褥亦然,由里到外透着股爽气,皆是由她所赐。
“既然我已经回来了,旁的事你不必担心,我料到王妃会趁此机会为难你,待我回去,亲自给你挑几个人过来,随你差遣。”
高清明道。
凌锦安摇头一笑,“不必了,这几个月过的安静,我倒是已经习惯了。”
剩下的话他没讲出口,眼中却闪过一个想象中的轮廓,他一时恍惚,竟觉着,只要有她就可以了。
好似哪怕再多一个人,都成了打扰。
“对了,”高清明此时当然不知他在想什么,目光触及他的腿,面露难色,明知他现在最不喜提的便是这一身的伤病,却又不得不讲,显得有些为难的开口,“来之前,我已经寻了几个明医,等过两日他们到齐了,我就带他们来见你。”
凌锦安现如今听闻这些已经淡然许多,当初为了保住他这条命,不知请多少名家圣手,谁又能妙手回春,让他一个废人恢复从前?对此他也早已不抱有什么幻想,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他知道高清明的性子,若是不让他试试,到底也是不会甘心。
随他吧。
他这般想。
“这倒是不急,你既然回来,我倒是真有一事相求,”凌锦安一顿,身子微微前探,眉头亦随之重锁一度,“帮我查查秀平的事,我不相信秀平会舍了二皇子逃命。”
“别说你不信,我更不信!你我三人自小一起,他是个什么人,我比谁都清楚。只是他现在生死未卜,若他平安,为何不归京?若是不在了……”
这个结果是他最不愿去相信的,每每这个念头涌上心头,都被他狠狠的压制下去。
“你放心,这件事由我来查,定会水落石出,还王府一个清白。”
高清明目光坚定,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他做事凌锦安自是信得过。
……
在小厨房估摸着时辰差不多,陆澜汐这才从灶台上将冒着腾腾热气的铜壶垫着巾布拎起来。壶身一倾,滚沸的热水从壶口成了一柱,正落在茶盏中,几团茶球遇水而荡,飞舞两圈,而后舒展在热水之间,随之茶汤颜色渐深,茶香气四溢。
将一对茶盏盖子盖好,又双双归置于托盘中,这才起身朝凌锦安的卧房行去。
不巧,她到时,正见高清明要起身离开。
“高世子,茶已泡好了,您尝尝吧。”
陆澜汐将托盘放下,虽这是她之前寻到的陈茶,想来味道也不会太好,于他们这样身份的人而言不值一喝,可她心里想的,还是盼着高清明能多留一会儿。
毕竟凌锦安独自一人苦的太久,挚友归来,多少能给些许宽慰。
高清明扫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在茶盏上,“茶我就不喝了,今日闹的动静有些大,改日我再来。”
待高清明从她面前行过的时候,陆澜汐忽想起什么似的,忙朝凌锦安道:“那我去送送高世子。”
凌锦安还未开口,便觉着身前又有一阵风吹过,再听,已是脚步声渐行渐远。
“高世子。”出门后,陆澜汐忙紧行两步,追上他的步伐。
高清明回望,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脚步不觉放缓,等着她的下文。
陆澜汐回头朝凌锦安卧房瞧了一眼,确定距离足够远这才道:“奴婢有一事想求高世子……实际上,大公子曾经救过奴婢一事,王妃娘娘并不知情,还请高世子对此事保密。”
对此,高清明一怔,反应片刻才缓过神来,“我说呢,怎的王妃会择你做通房,不过,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是奴婢求了世子,世子心善,知我报恩心切,便让我来了。”
她口中的世子,高清明一想到是凌予康便觉讽刺。
不过抛去旁的不说,陆澜汐知恩图报这点,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凌锦安现如今的境况,旁人躲都来不及,她却逆风而上,实属难得。今日亲眼见了凌锦安被她照顾的不错,高清明亦觉得安慰。
“好,我答应你,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听到他的肯定,陆澜汐的心这才放下,转而又道:“奴婢斗胆,还有一件事想求世子。”
“说来听听。”
“世子可否请些大夫,为大公子来瞧瞧?”这句话她说的小心翼翼,一双眼,却亮晶晶的。
第8章 光亮 陆澜汐这句话说的时候带着恳求的……
陆澜汐这句话说的时候带着恳求的口吻,一双黑亮的眸子似有秋水潋滟,深含波光。
连高清明也不由得怔住。
若是说陆澜汐为了报恩才来到今日的锦秀苑或许有些牵强,那一双美目在提到凌锦安时的神态变幻让人分明觉着不止于此。
“这你不必担心,我早就安排好了,这两日就会陆续有郎中过来,”高清明一顿,咬字清楚,似也在给自己打气,“皆是名医,他们定有办法医好锦安。”
对于此时的陆澜汐而言,这无疑是最好的定心丸,顿时眼前一亮,似有火光燃燃,照的整个人都发光发亮。
她抿嘴轻笑,带着对往后无限的希望,似是凌锦安康复就在眼前。
“对了,”高清明似是忽又想起什么,低头的功夫从腰间掏出一块方正的透白玉牌递到陆澜汐的面前,“这个你拿着。”
她垂眸看去,并没有抬手去接,而是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府里的牌子,若有急事找我,拿着它可保你畅通无阻,”高清明抬眼,环望四处,锦秀苑现在的境况,怕是不算乐观,“拿着吧,总会用得上。”
陆澜汐点头,这才乖乖双手接过,玉牌触手生温,上面篆刻一个“高”字,以鎏金描摹,阳光下金闪闪的,光芒刺目。
见她收下,高清明轻浅一笑,临走时只扔了句:“好生照顾他!”
随之潇洒而去,同他潇洒来时差不多。
瞧着他的背影,一时让陆澜汐觉着很踏实,因为她清楚,只要他在,便能护得住凌锦安,他便不会再是之前的孤人独行,日子会好过很多。
待陆澜汐再回来时,已削好了一盘白梨,这白梨正是之前小蝶给她买的那两只,小蝶说的话她都放到了脑后,一有些什么好吃的好用的,恨不得只紧着凌锦安。
她用银叉子叉了一角梨,而后递到他的手上,随意说道:“高世子已经离开了。”
凌锦安起先并示作答,而后才缓缓点头“嗯”了一句。
他已习惯了陆澜汐时常往他手里塞东西,不是吃的便是喝的,起先还会迟疑,直到今日便不会了,凭她给什么,便接什么,问也不问,便往嘴里送。
白梨近鼻尖儿,他方觉是梨,闻起来清香淡甜,倒是许久都没吃了。持着银叉将梨往口中送去,牙齿轻轻一咬,汁水便顺着齿颊流淌出来,润心润喉。
见他似是不厌烦,陆澜汐轻浅一笑,将盛梨的盘子整个送到他的手上,柔声道:“天干物燥,大公子多吃一些才好。”
他顺势接过盘子,双手一抬,两个人的指尖不小心蹭到一起,十指柔软在他掌心划过,方知她指尖微凉。
连陆澜汐亦是一惊,忙将手指收回,随之脸上挂了粉彩。
倒是凌锦安,一张大萝卜脸不红亦不白,双眼被白纱蒙着,更是看不到情绪,似冷的一块木头般,呆滞地抱着盘子。不过明显感觉两个人之间的空气也顺带着缓缓凝固,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自二人之间蔓延开来。
此时的凌锦安忽又想起之前高清明同他讲的话,脸朝她在的方向稍稍侧过,开口问道:“我方才听清明讲起你的事,想着问问你......”
陆澜汐红着脸抬眸,两手指尖绕在一起,等着他的下文。
“当初我是在久安街救下你的,”他一顿,实则已经很努力的在回想两年前的事,可是无论怎么想,也只能想起一个模糊的轮廓,再无旁他,“你为何会流落到那种地方?”
提起伤心不忍回想的往事,陆澜汐的脸色由红转白,于她而言,两年前,当真是一段让人惊恐的时光,她甚至一直不敢试问,若是那天没有遇到凌锦安,她现在究竟会是怎么样的境遇......以她的性子,是万不肯忍辱偷生的,许是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我....我是被舅母卖到那里去的......”往事难以启齿,那让人心寒的家人亲情更是让人脸上一丝光采也无,“自母亲去世,我便去投靠了舅舅,后来舅舅病逝,舅母说养我与妹妹艰难,便说让我出去做工,还给我找了一个好活计,我自是乐意赚钱养家的,只是没想到,竟是那种地方.....”
提到过往,她心口似被什么压的几乎透不过气,脸上明明没有血色,可语气仍旧云淡风轻,“我被抓去的当晚,那青楼忽然着火,我便趁着乱跑了出来,再后来,便在久安街上遇上了公子您。”
越过那段心惊肉跳的片段,再想到遇到凌锦安的那时,双目立即又绽出了光泽,她仍记得那天夜里,她死命狂奔,身后青楼的人在死命地追,那些人似是饿鬼,朝她伸着爪牙,她哪怕慢上那么一点,便会被他们扯入地狱。
后凌锦安的马车从暗处缓缓驶来,她不顾一切的扑上去,马车里的人,缓缓伸出一只修长苍劲的手,掀了车帘,灯火阑珊处,她看着凌锦安隐约露出半张脸,一只眼漫不经心的朝外探试,黑亮的眸子似承载了天上的星河,那时的凌锦安,便是她生命里的一束光,带着她离了地狱。
那一夜,她清楚地记到现在。
这件事,于凌锦安而言,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并未放在心上,若是没人提,他怕是根本就想不起。他缓缓回过头来,静静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亦不知现在陆澜汐提起这件往事时,眼睛已不觉红透了。
凌锦安愣愣地摸着手里的盘子,低声感叹道:“想不到,随手做的一件小事,竟在这时,将你送了过来。”
听不出他的情绪,亦听不懂他这话的意思。
凌锦安没有告诉她的是,到了此间,他方觉庆幸的真正含义。
他将银叉搁下,细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澜汐.....我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可你真的不必来这里,现如今,我已没什么能力护的了你了。”
这是凌锦安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嗓音微哑低沉,却似是钟鸣之音,不由得让陆澜汐的心也随之跳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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