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锦安正倚在轮椅上假寐,忽觉唇上被什么一压,随之东西就入了口,轻嚼两下,方知是炒栗。
“好吃吗?”陆澜汐坐在她面前笑问。
炒栗香甜,入口饱满,味道不错。
“好吃。”凌锦安一下子便精神了,随之问一句,“哪里来的?”
“今日小蝶过来了,她带了一些。”说着,手上又紧着剥了一个,放到他手中。
“她出入很方便吗?”
印象中,王府里的下人都很规矩,除非是替主子办事的,其他倒是没有谁能随意出门。
“她是予康世子身边的人,”说着,她手上动作变缓,斟酌着说辞,“予康世子倒是不怎么管,加之小蝶很伶俐,做事又周全,同门房侍卫都说得上话,所以也没人难为她。”
这番话说完,见他脸色没什么变化,陆澜汐试探性的又朝他手里塞了颗栗子,好在他握住了。
他不讲话,只安静往嘴里送着栗子。
觉着他应当是没因为这件事而觉着不悦,她的心稍稍沉了沉。
“澜汐,”凌锦安脸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嘴角微微勾起,声线低沉却温柔,“你同我讲话,不必那么小心翼翼,亦不用斟酌,有什么说什么便是。”
闻言,陆澜汐不觉睁大了眼睛,仔细盯了他眼上蒙着的白纱,明明是看不见的,怎的竟像是生了慧眼,好似能看进她心里。
“予康是我的弟弟,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他是个什么心性的人,我清楚。旁人都觉得他占了我的世子位,我会恨他入骨,实则非也,我在乎的从来不是什么世子位。”
这一番话,让陆澜汐忽觉释然。
是啊,他从前是何等风华之人,虽在俗世,却从不世俗,倒是自己将人想的狭隘了。
“倒是你,总怕我生气似的,在你心里,难不成我竟是那般小肚鸡肠之人?”
“没有,我从未那样想过,”她忙摆手摇头,“我只是……”
“记住我方才对你说的,你同我有什么便说什么,不必斟酌,不必忌讳。”
这句话说的干脆,像是命令。
听在陆澜汐的耳朵里,带了丝丝的甜意,好似,自己离他又近了一些。
最后她乖巧应了句,“我记下了。”
而后又乐呵呵的掰栗子。
这次一整个栗子还未掰完,便忍不住一连又打了两个喷嚏。
凌锦安眉头一沉,问道:“着凉了?”
这喷嚏打过之后鼻子里都变得囔囔的,缓和了一会儿才道:“许是昨夜风大,有些受凉,一会儿我去厨房煮碗姜汤,喝下去就好了。”
虽然她这样说,可凌锦安仍不放心。
沉默片刻,他忽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我听着你常让小蝶带东西,你每个月多少月钱,能让你这么花?”
他这一问,倒是戳了她的心口,自打她来,给凌锦安添置了不少东西,出的多,进的少,从前存的那些,也花的差不多了。
正想着怎么搪塞,便见他朝身后方向指了紫檀雕花的落地柜子,“打开身后的柜子,去看看第三层右侧,有没有一个香木盒子。”
陆澜汐并未多想,将栗子搁下,起身按照他说的做,将柜门打开,摸到第三层,果然摸到了一只巴掌大的精致木盒,不知是不是他说的,只见上面雕了一朵莲花,倒是好看。
“公子,是上面带莲花图案的这个吗?”
她将盒子递到他手上,凌锦安只用手指一摸,随之用指尖儿敲动两下,“打开。”
将盒子展开,只见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把铜钥匙。
“是钥匙。”她说道。
听闻里面还有钥匙,凌锦安的嘴角动了动,似笑非笑。看来当初王妃做的还不够绝,竟疏忽了这物件。
“我床脚处的檀木柜里还有一只小匣子,用这钥匙将它打开。”
陆澜汐取出钥匙,转身朝床榻行去,在他床脚的檀木柜来回翻动,柜中衣物被褥一层又一层,她只好一件一件的取出来,最后在柜底,果然发现了一只匣子。
这匣子藏的深,若是不仔细翻动,还真找寻不到。
钥匙对锁,别了两下匣子便开了,翻开的瞬间,陆澜汐的一双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第13章 养你
厚厚的一叠银票,加之若干……
厚厚的一叠银票,加之若干田契地契,安安静静地躺在这个不起眼的木匣子里,更是从前她想都不敢想的数目。
“这么多!”对于整日只能盼着月钱过日子的人来说,这么多东西一下子握在手里,仿佛有千斤重,指尖儿的颤动一路长传,直达喉咙,一声感叹由衷而发。
凌锦安料想的不错,这些果然都还在。自小都是在富贵窝里长大的,对这些身外之物随手捏来,习以为常,也觉不出什么重要与否,只知道他名下的东西杂七杂八。从前都是乳娘给归置的。乳娘说她儿时贫苦,自然懂得人世一些不易,这些东西替他看的紧,常说富贵常在,可也要有所保留,以防万一。
如今乳娘也去世多年,当初她小心藏下的那点儿,没想倒真的在今日派上了用场。
这院子能搬的早就被人搬空了,也仅存了这么些,事到今日,一想到当初还曾觉着乳娘多虑,现在方知,正是乳娘的谨小慎微,关键时拉他一把。
“公子,都是银票和地契!”陆澜汐眼睛闪着光,捧着小木匣子从床榻上一路滑下来,将匣子塞到他手里。
知道看不见,总要让他摸到。
凌锦安倒是淡然,脸上风平浪静,稍抬了下巴,将这木匣子又朝外推去,“往后这些,都交予你了,不必你在动用自己的月钱,如今我再不济,你我还是养的起的。”
“都给我?”这突如其来的震撼让陆澜汐的心口不由涌上一股窒息感。
手里的匣子顿时觉着更重了。
再瞧他,仍像平常那样看,脸迎着她在的方向,唇角微抑。屋外秋风怒号,他自岿然静处天地之间,在尘世,又好像不在尘世。
好似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方才说的那句“养得起。”
脸颊一热,若秋日红叶。
“都给你。”他又郑重重复一遍,这些身外之物,他从前不缺,如今更不放在眼里,唯独觉着,若他们能博得身前人一笑,便算是有价值了。
陆澜汐见了这么多,自是开心,不过不是因为他说要全部给自己,而是因为,有了这些,终于不用像之前那样整日算计着用银子,更不必担忧寅吃卯粮,凌锦安也终于能过的像样些。
“我给公子存好,”她到底也没打算收下,稳稳当当的将它们叠放整齐,好好的收回匣子里,而后掰着手指头开始盘算,“这样,就能再给你多做两身冬衣,换洗也方便些,再屯一些松碳……”
凌锦安默默听着她讲的细碎,桩桩件件,她自顾自地说了许多,唯独没听到关于她自己的。
心尖儿一软,忽觉天地宽广,即便被困在这里又能如何。
陆澜汐便是天赐。
……
今日身子乏重,陆澜汐吃过晚饭后便熬了一碗姜汤,趁热灌下,回房后缩在被子里,觉着满身上下都透着寒气。
可今日她甚是开心,一是觉着往后的日子有盼头,二是他讲的那句话。
她从贴身处掏出那只翡翠葫芦,借着月光拿在手里摩挲。
姜汤下肚,好似没什么用处,身子越来越热,头也开始胀疼,不知何时昏昏睡了过去。
……
小蝶从王府的后门探出头来,这会儿时辰还早,左右都没什么行人,她忙将整个身子挤出门去,心里惦记着陆澜汐的话,给她买金桔回来。
才拐了两个街口,便被突然出现的人拦住去路,将小蝶吓了个激灵。
小蝶一抬眼,顿时觉着头疼,面前拦她的不是旁人,而是她那个一事无成的爹————周老六。
“爹……”这声爹,是小蝶拧着眉头叫出来的,下意识的捂紧荷包。
周老六一笑满脸的褶子堆叠,一见便知有所相求,果不其然,一开口便是要钱,“小蝶,这个月的月钱王府可给你了?”
“你又是来要钱的?上次我哥不是给你了吗,这么快就花完了?”
“这不是这几天手气不好吗,”周老六搓着手,一脸苦笑,“爹实在没办法了,你若有,你先给爹拿点。”
“你又去赌了是吧,”小蝶已经气的不想说话,“你整天出去赌,家都被你赌败了,还要拿着我和哥的月钱赌,你到底要赌到什么时候?”
“爹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周老六伸出一根手指在小蝶面前比划的诚恳,“爹知道你有银子,王府这么大,给你的月钱定是不少,你只要拿出来一点点给爹就行了!”
这些话自小便听他讲,耳朵都起茧子了,可一次又一次,这么多年了,丝毫变化也无。
小蝶这次是铁了心的不想理他,若不是当初他为了拿银子还赌债,自己怎么会被卖了为奴为婢任人差遣,碰上凌予康这样心性的主子是她运气,若在旁人手底下,哪里会这般宽松。
见她气冲冲的要走,周老六忙将人拉住,苦着一整张脸,眼泪来的倒是快,“小蝶,小蝶你不能不管我啊,这次我要是拿不到银子,赌坊那些人就要砍我一条胳膊啊!你娘没的早,我将你们兄妹两个拉扯这么大不容易啊,你若是不管爹,爹就得去死了!”
街上行人偶尔路过,目光投向这父女二人,着实让人觉着脸上挂不住,小蝶知道周老六脸皮厚,被人指指点点已是家常便饭,可自己哪里又承受的了。
在周老六再三央求下,小蝶终于摘下荷包丢给他,一双眼毫无光泽,面如死灰,“我只有这么多,你都拿去吧,别去找我哥了。他已经被你弄的负债累累……”
他哪里顾得上那么多,见了荷包一把接过,连连应着,一边撑开荷包查看,仅仅是几个瓜子大的碎银子,苍蝇虽小,也是块肉,有总比没强。
小蝶强忍着眼泪,盯着自己的荷包,里面装的,还是陆澜汐昨日给她的……
自己又该怎么同她解释呢?
此时此刻,她后悔极了,面对这样的爹,怎么就一次一次的心软呢?
第14章 焦灼
昨夜外面北风呼啸,吹了大半……
昨夜外面北风呼啸,吹了大半夜,落叶也不知被吹落多少,只听随风而卷,扰人清梦。
凌锦安醒后坐直身子,从床边摸过衣裳套在身上,虽然穿的慢些,好歹规整。
在轮椅上坐了一会儿,久等陆澜汐也不来,心里思忖她这个时辰应该在做早饭,顺带猜测今日或许是自己醒的早了。
又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屋里仍旧没有她的动静,这才觉着奇怪。
忽想起昨日她那几声咳嗽,这才紧张起来。
暗觉不妙,立即手盘椅轮,朝厢房行去。
陆澜汐所住的房间并不难找,只要拐过回廊便是,他凭着过去的记忆摸索前去,在确定是哪间房门之后抬手叩门。
“澜汐,你在屋里吗?”他低声唤道。
话音落,他细听动静,屋里没有任何回音。
忍不住抬手又敲两下,仍旧没有回应。
顾不了许多,他用力推门,好在门没闩,一推即开。
天知道以他现在的条件来说,入这道门槛是多么费力的一件事,可即便这样,他也还是想尽办法进了门。
闹出的动静不小,却仍旧没有人来。
心上越发焦灼,脑海里皆是她昨日的咳嗽声,回荡不止。
再次爬上轮椅后,他稍定了心神,犹记得进了厢房门左手边就是床榻。
明明是不大的房间,门口离床榻不过数步之遥,凌锦安却行的磕磕绊绊。
好在最后终于摸到了床沿。
手指小心探寻,随之触到一只滚烫软糯的手。
下意识的握在掌心,如若握了一只汤婆子般。
此时的陆澜汐头重脚轻,整个人像是背着麻袋在黑暗处颠簸了一夜,身上疲乏的厉害,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梦境还是现实。勉强撩开沉重的眼皮,隐约见着凌锦安的轮廓,嗓子哑疼的厉害,如有火团在烧,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低唤了一声,“公子……”
“我在。”凌锦安回应道,心下一沉,摸索着想要触碰她的额头,指尖儿却无意划过她的脸颊,比手还要烫些。
“病了。”他低叹一声,觉得此刻脑子里一团乱麻,无比焦灼。
一时间竟然不知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
“我想喝水……”陆澜汐也不知自己是几时开始难受的,只记着夜里开始头疼,口干舌燥的醒来几次,灌了几杯冷茶下肚。
这回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了。
“好,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倒水。”
他转着轮椅轱辘,像方才那样伸臂朝前一点一点摸索,好在方桌离得不远,茶壶就在桌边。
将茶杯握在手中,举着茶壶试图倒茶,壶嘴一歪,倒了半天也没听到流出的声音。
举着茶壶在手中晃晃,唯有残水之音在壶底回荡,显然已经空了。
他心一凉,茶杯被他死死握在手里,指甲因用力而泛着冷白。
一时不知该去哪里找水给她喝。
此时此刻,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万千糅杂于一身,时而像是有刀在割他的肉,时而又像是被架在火上熏烤。
他生平第一次,觉着他的人生竟是这般无所适从。
“澜汐你在吗?”门外意外的传来小蝶的叩门声。
声音不大,却被凌锦安听的一清二楚。
就在此时,他心头一亮,冒出轻松的笑,朝门口大声道:“进来!”
门外的小蝶一怔,竟是没想到凌锦安竟然会在陆澜汐的房间……
这一瞬间,无数的念头在小蝶脑海里闪过,最为强烈的便是:看来澜汐这次真的成了货真价实的通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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