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小蝶推着凌锦安出门后,陆澜汐才略有失神的抬起手来,不知自己是否真的病糊涂了,为何方才竟然觉着他不高兴?
“快将药喝了吧,”小蝶快步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灯燃上,原本暗色的房间一下子亮堂起来,随后端着药碗在床榻边坐下,“一会儿该凉了。”
陆澜汐乖乖起身,倚靠在软枕上,躺了一整日,忽然起身头还有些发晕,抬手将药碗接过,稍作缓和,一口气将药喝下。
苦的她心肝发颤。
见她脸上还有未清退的薄汗,小蝶一手接过药碗,一手执着帕子为她擦拭。
“还没来得及问你,你怎么来这了?”陆澜汐问道。
提到缘由,一抹愁绪上心头,对此小蝶有些心虚,“今日晨起,我本来是要同你请罪的,昨日我本来拿着你给我的银子去置办东西,谁知道被我爹碰见,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跟我要银子。说是欠了别人的钱,若是不还,就砍他一根胳膊,我一时心软,就都给了他。”
“说的哪里话,什么请罪不请罪的,”陆澜汐强压着两声咳嗽,“银子既然拿去了便随他去吧,总不能看着你爹被人伤了。”
提到银子小蝶越发的后悔,思来想去总觉得周老六在撒谎,毕竟这种人,为了糊弄点银子,什么都说得出来,再加上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可是我……”
“银子的事先不要想了,”陆澜汐手轻轻搭在小蝶手臂上,想到方才凌锦安若有似无的疏离,于是问,“我睡着的时候,可有什么事?”
“你不问我都差点儿忘了,”小蝶忿忿的一拍大腿,“那个杨碧妍来了,带了几个郎中,作威作福,闹了好一通,不过被大公子三言两语给打发了,我瞧着她出门时候像是哭过,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这也算是给小蝶出了一口恶气,想到那场面便觉欢快。
“杨家小姐……”她沉吟片刻,似是松了一口气,“想来又是因为郎中的事不快吧……”
……
凌锦安独自垂首坐在屋里,不知黄昏,不分时辰。
守了陆澜汐一整日,这一日他所思虑,倒是比以往一整年还要多。
愁上心头,落叶悲秋,盖住满身的疲惫。
今日,他方知自己是多么无能,她最需要帮助扶持的时候,自己连最简单的都给不了她,更何谈护她一说。
她醒来时,他心里的确不痛快,他恨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他怕他的窘迫被她知晓,他怕她一点一点的对他失望……他真的怕……
来日方长,凌锦安却不想再将她困在自己身边。
在回来的路上,他已经想好了陆澜汐的去处,她应该会喜欢。
第17章 伤人
念着小蝶这一日在这院子里耽……
念着小蝶这一日在这院子里耽误了不少工夫,即便凌予康再温软也不好得寸进尺,生怕她落了什么口实,天擦黑后,便赶着小蝶回去了。
翌日晨起,陆澜汐觉着周身松快,好在自己不是弱柳扶风的体格,喝了药便能缓解许多,虽身上仍旧觉着无力,但照比昨日已好了太多。
砂锅里熬了小米粥,金黄软糯,又配了两盘子清炒,色泽鲜亮。
快步来到凌锦安卧房门前时,正遇上高清明从里面出来,二人走个顶头,高清明眉目一紧,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
今日一早高清明便来了,两个人在屋里关着门神神秘秘的说了一早晨的话。
她早知今日高清明会来,昨夜还是小蝶同她讲,她送凌锦安回房时,凌锦安让她去高府请人过来,小蝶满口应着,自是乐意。
高清明的目光从陆澜汐的脸上挪到她手捧的托盘上,淡淡地道了一句:“病才好,就该好好养着,怎的一早便起了。”
“谢高世子关怀,我已经好多了,再躺就觉着头疼,再说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着凉而已,”她轻浅笑着,朝上抬了抬托盘又问,“高世子怎么出来了,和我家公子一同用早饭吧。”
他想也没想一口绝道:“不必了,我出门前吃过了。”
他一顿,脚步一侧,给她让出路来,“你快进去吧。”
今日高清明好生奇怪,不光脸色怪,语气也怪,总觉得他欲言又止,目光躲闪。
“好。”她没多想,随意应了一声,“那高世子您慢走。”
她微颔首,提步进了门,高清明一步迈俩,大步下了踏朵,在听到身后房门响动之际不由回头瞧了一点,正瞧见陆澜汐的背影。
他双唇一抿,伸出小手指轻挠了眉头,脸色有些犯难。
“公子饿了吧,我今早熬了些粥。”她将托盘放下,碗筷摆好,像往常那样端水过来给他净手。
凌锦安任她摆弄,听着耳畔哗啦啦地水声,闻到她身上透着股药香气,低声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
“这两日好好喝药,院子里的活先别做了。”
“嗯,知道了。”她面上甜笑,乖巧应着,脑子里想的却全都是旁的画面。
昨日听小蝶讲,她昏睡时,凌锦安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一脸紧张,且还抱着她......
小蝶讲的绘声绘色,对此她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推着他来到桌边,才将筷子递到他手上,他没接,而是反手抓住了陆澜汐的细腕。
陆澜汐一怔,抬眼问:“怎么了?”
“不急着吃饭,你先坐下,我有事同你讲。”
陆澜汐点头应着,随手扯过身后的圆凳就坐在他身侧。
听着她坐好,凌锦安这才将她的手腕撒开。殪崋
话到嘴边,似是开口很难,双唇微动两下,这才道:“澜汐,我觉着你待在王府不是长久之计,昨夜我想了很久,给你寻了两条出路。”
听到这,陆澜汐脸上原本悬着的笑意渐渐散去,眨巴了两下眼睛,神色紧绷起来,好像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双手绞在一起,直勾勾地望着他。
只听他又言,“之前我说给你的那些银票地契房契你都拿着,去哪都可以,你想回渡洲也可以。若你不想离开京城便留下,我已同高清明说好,将你送到康远侯府,他会护你。”
话音落下,久久也不得回应,却听得到陆澜汐轻浅的呼吸声。
现下陆澜汐整个人僵住,直挺挺的坐在那里,终于想明白,为何今日高清明会出现在锦秀苑,又为何他看自己的神情复杂,缘由竟是在此处。
她表面平静,实则内里已如海浪滚滚,一时之间竟不晓得该从哪里言起。
“你为什么要赶我走?”事到如今,陆澜汐还以为他们二人的心早已在一处,不想到头来他竟还会说这样的话。
这的确是两条听起来不错的出路,拿着他给的银票房契地契约寻一处安宁地,至此衣食无忧,再者入康远侯府深居简出,即便王妃哪日发难手也伸不到康远侯府去。
背靠大树好乘凉,他这是给自己寻了个靠山。
不得不讲,周全又体贴,可也足够伤人。
“澜汐你是不是觉得眼前的风平浪静是不会变的?你可知多少凶险藏在暗处正伺机而动?你以为王妃会一直任由我安安静静的活在这锦秀苑?到她没了耐心,真的动起手来,我根本护不了你。”
这便是实情了,没什么可隐瞒的,暗处的刀子锋利无比,现在可谓四面楚歌,原本他想着,或许可以再等等,万一事态还有什么转机也说不定,可一经昨日,他便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无能,别说护她,连最起码的都给不起她,他拿什么护?他又凭什么护?
“我不怕......”陆澜汐瞪圆了眼珠子不让眼泪流出来,稳了颤音轻抽一声接着道,“从我来的那天起,我便没想过离开锦秀苑离开你。”
“能想的该想的,我早就想过了,前路如何我不管,我只管当下。”
“我跌入地狱时,是你把我拉了回来,如今你入了深渊,怎就不能容我扯你一把,”说着话,眼泪终于连成一串,啪嗒落下,在身前晕开绽出两朵花,“我知道,我是个微不足道的角色,没有帮你抵御强敌的能力,但无论何时我不会弃你而去,就算是死,我也会陪着你。”
这一番话,字字若珍珠,落在他早已满目疮痍的心坎上,一静一跳间,他竟也屏住呼吸细细品极。
“你让我带着你的银子走,我倒是想问问你,你究竟拿我陆澜汐当成什么人了?”
沉默良久,他从层层压抑中走出来,面如死灰,忽而抬脸,声音低沉夹带着几分沙哑,“澜汐,你知道吗,昨日我去你房里寻你时,竟被一个小小的门槛拦住。我像条狗一样爬进房间,你病中同我讲你要喝水,可就连这么个小小的要求,我都做不到......”
第18章 抱抱
他明明是用很平静的语气说着……
他明明是用很平静的语气说着话,可却像是有千军万马从狂风飞沙中奔来,带给陆澜汐极大的震撼。
她甚至不敢去想方才他描述的画面。
像狗一样……
从前骄傲如他,缘何今日卑微如此?
凌锦安面容无波,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他在将自己最丑陋最可怜的一幕撕给她看。
这对于普通人来讲,是很残忍的事。世上无人愿意在自己心上人面前袒露自己的无能,可为了她的前途和平安,凌锦安不得不这样做。
他没有资格让一个好姑娘与他共沉沦。
到此处,陆澜汐一直强忍的情绪终于崩溃,那画面只要一想便会钻心的疼。原是为此,原是自己的一场病,让他动了这心思。
“正是这样,我才更不能走,”她忽然直立起身,用力擦了把眼泪,抽抽噎噎间,发间的珠花随之晃动,双目是山崩海啸亦不会更改的坚持,“我不在乎你给得了我什么,其实该给的,你早就给了,还有什么比这性命更值钱的东西吗?凌锦安我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吧,这辈子我就赖上你了,你若死了,我便陪你,你活着,就得日日见着我!”
画风一转,陆澜汐竟然一副要耍臭无赖的架势,梗着脖子,天地不忿,像极了市井上的滚刀肉。
她平日温软绵绵,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这般语气还是头一次。
即便是凌锦安这样的软钉子,也拿她没办法。
谁又能拒绝的了这样的女子。
他亦不能。
内心错愕的他久久说不出话来,两个人一站一坐一高一低的对峙良久。
光从窗棂照进来,照的房间内的浮尘清晰可见,
凌锦安听到自己的心此刻正如若万年冰川偶遇烈火,一点一点的融化着。
最终,还是他妥协了。
就在此刻,他也不能确定他脑筋是否还清醒,他只是想不顾一切一回,哪怕只有一次。
他终于仰头,如释重负似的轻叹口气,随后缓缓朝前方张开手臂,嘴角亦是牵动甜馨,朝对面的陆澜汐道:“澜汐,过来,让我抱抱!”
仅此一句,让陆澜汐破涕为笑,二话不说一头扎了过去,嘴角却是朝下撇的,又委屈,又心酸。
她轻轻伏在凌锦安的膝上,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凌锦安一手抚着她的后脑,一手轻柔拍着她的背,试图抚平她的委屈。
此刻她的眼泪沁透了他的衣袍,温热的感觉让他永生难忘。
“不许再说让我走的话了……”怀中的人再次哑了嗓子,哭的已成泪人。
随之凌锦安如往日低沉的声音又在头顶响起,带着宠溺和偏疼,“嗯,再也不会了。”
“若非不得已,我怎舍得让你走?”
他一字一句咬的真切,生平头一次体会,原来这便是欲将心掏出来给斯人看的感觉。
于陆澜汐而言,这便是她听过最好听的情话。
只要有他一句不舍,便值得了。
明白他忧心所在,为了免除他的后顾之忧,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从他膝上抬起脸来,“你放心,我会想办法保护好我自己的,若是遇上什么麻烦,我定会去请求高世子的帮助!”
“说不定在王妃眼中,你现在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了,她未必还会对你动手!”
前一句,他听了还算安慰,可是后一句,他不以为然。风浪往往在看不见的远处,只是还没到跟前罢了。
不过怕她担忧,并没有同她解释太多,只轻“嗯”了一声。旁的不怕,若是真来,只求陆澜汐的平安。
房间的动静由大到小,闹了半晌,都入了躲在门外的高清明耳朵里。
方才他并没离开,而是见陆澜汐入门之后便折返回来,他不是有意听人的墙根,只是心里实在好奇她会不会就此离开。
他游历在外,去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人,也遇见不少奇事。男子女子,带着面皮活在这人世间的不在少数。
所谓的人间真情之流他也不大愿意相信,当凌锦安今日同他讲他所做的决定时,他当时还在心里暗笑他傻。
如今真正傻眼的是他。
唾手可得的富贵她不要,转身便有的安稳她也弃了……
两个人没羞没臊的话他听了觉着耳朵痒,既然尘埃落定,他也不好多留,这次真的踏了大步离开,临走时还在银杏树边揪了片叶子衔在嘴里。
……
福寿堂今晨燃的是细雪香,香雾自炉鼎中弥散开来,传出去老远。
刚用了些细点觉着有些腻,命人泡了玫瑰花茶来,还未来得及品上一口,便见田嬷嬷神色紧张而来。
身形匆匆,散了满堂的雾气。
来到近前,她低声道:“王妃娘娘,方才后面来人说,王爷这会儿醒了。”
崔玉儿长指抚过茶盏边沿,指甲上鲜红的蔻丹与手底白瓷相映,更显妖艳,她不慌不忙的将唇凑上去小抿了一口,玫瑰香气入喉,眼皮也懒的抬,只缓慢不急的说了句,“醒了就醒了,每个月总会清醒上那么两三次,有什么新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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