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养母为她取名澜汐,随她夫妻一同生活,不过没多久,夫妻二人相继去世,澜汐无法,只能来京投靠早几年举家迁到京城的舅舅,接下来的事,便是如此了。”
听凌锦安将这一切娓娓道来,长公主重重闭上眼,画面在脑子里匆匆一过,鼻子又忍不住酸起来,继而叹息一声,缓缓睁开眼,“当初我怕铸流皇室王权之争动荡,害了迎迎性命,这才命人将她送往京城,千算万算,没算到他们会遇到强盗。若不是如此,怎能害的我迎迎颠沛流离这么多年。”
“我想知道田李氏……”穆然抬眼,长公主眼中恨意展现,也知当初田李氏将陆澜汐卖入青楼一事。
天下没有一个母亲能忍受得了这种事,即便素日明媚如她,在碰到这种恶毒之事时,第一想的,便是为自己女儿出这口恶气。
凌锦安说道:“人一直关押在牢中。”
末了,凌锦安又加了一句,“她的女儿田月明,我也早命人将她发落到了久安街的青楼去,细算起来,日子已经过了许久。”
“好,很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若非遇上你,我的迎迎说不定现在不人不鬼,我的心,定然也会像被人剜了一样痛,”长公主咬牙切齿,仍然觉着不解恨,“将田李氏双腿打断,也送到青楼去,我要让她日日看着她的女儿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要让她往后的每一日都过得追悔莫及!”
在长公主看来,这世间最为恶毒的事,无非就是逼良为娼,她明明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摆脱陆澜汐,哪怕当初将她赶出家门,或者随便给她许个人家。世间路有这么多条,偏偏她挑了条最令人不齿的,那便也让她尝尝这种滋味才是最好!
陆澜汐垂下眼眸,并没有要为那所谓的舅母和妹妹求情的想法。
当初她被卖入青楼一事,也有田月明的推波助澜,田月明为人狠毒刻薄,闲来无事揶揄她几句已是仁慈,冬日往她被子里倒水,放针种种小事也是常见,她绣了点东西打算出去卖,被舅母和田月明抢了去卖钱更是家常便饭,当初舅舅在时还能呵斥几句,后来舅舅不在了,她们更变本加厉。
舅舅因病去世前,都是陆澜汐跑前跑后的照顾,后来舅舅去世陆澜汐已经有了离家的想法,谁知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舅母说给她寻了个活计,哪知是被卖了。
不过这些陆澜汐没有对任何人讲,说到底,舅舅在世时对她也是不错,明明知道她非亲生,却还是如此,这些事被她压到心里,一是对舅舅最后的尊意,二是那对恶毒的母女都已经有了该有的惩罚,这些旧事再重提只会徒增母亲和夫君伤心罢了。
这些一经吐口,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竟然没想到陆澜汐从前经过这种可怕的事,也算命运多舛,好在如今否极泰来。
高清明的眼角划过一抹暗色,他满目心疼的望着陆澜汐的侧颜,不知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里,这小小的身躯是如何抵挡住四处投来的恶?
若那日自久安街过的是他自己,面对这样一个女子,定然也会加倍疼惜。
可是,那也只是如果罢了。
到底,救下她的,不是他高清明。
“至于他们……”长公主话锋一转,目光重新投到正在殿中跪着的周家三口身上,她踱步过来,面容严肃冷峻,终透显出皇家威严。
“长公主饶命,好歹小蝶这些日子以来也尽孝于您膝下,尽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做了时日不长的母女,也是难得的缘分,看在小蝶叫了您这么久的母亲份上,您就大慈大悲,饶了我们吧!”周老六的一张嘴片刻不停,扰的人脑瓜子疼。
听了这些,长公主嘴角一扯,冷笑一声,“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些本来就不是她的东西,是你们从我女儿身上偷来的,不仅如此,你们还要害她性命,你们能比那该千刀万剐的母女强到哪去?”
长公主的目光若冷刀,自周小蝶发顶扫过,“若不是你们从中作梗,怎会让我女儿凭白蹉跎这么久?你们这般心性的人也配活命?周小蝶这般心性的人也配唤我一声母亲?”
“怀玉,我想问你一句,”长公主深吸一口气,“买凶杀人是何罪,闹市放火又是何罪,再加上一条欺君之罪又该当如何!”
“三罪重叠,其罪当诛!假冒皇族,欺君之罪——凌迟处死,诛灭九族!”蒲怀玉忿忿,字字句句咬的清楚。
周老六惊呼一声,随之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你将这几个带下去,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长公主面对蒲怀玉先前带来的公公,“梁公公,你方才也将这里的一切都看清楚了,之后劳烦你和皇上将今日发生在这里的一切禀明。”
众人方知蒲怀玉当初为何带了皇上身边的掌事太监过来,原是为此。
老太监弓身下去说道:“老奴遵命,长公主放心,老奴一定一字不漏的将这些禀明圣上!”
“王爷,今日可否让澜汐留在宫里?我们母女二人好不容易团聚,我想同她好好说说话。”长公主又道。
凌锦安倒是不急着为陆澜汐做主,第一反应是看向陆澜汐。
陆澜汐点头应下,“我也有很多话想同母亲说,当然是要留下的。”
“那你在宫里安心住着,我明日来接你。”若说真的分开,凌锦安一时倒是有些不舍,可人家亲娘在此,凌锦安哪里敢有意见。
周老六像条死狗一样被人拖了出去,而后是周小峰,他仍旧不服气,恶狠狠地将殿内人盯了个遍,最后才是周小蝶。
她容色苍白,脸上一丝血色也无,这殿里无人愿意多看她一眼,临出门前,她自高清明身侧路过,高清明目光躲避,一脸厌恶。
她分明觉着心头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随即像是疯魔了一般仰天大笑起来,笑声中透着凄凉和诡异,即便走出去好远仍旧听得到。
……
宫里的夜寂静又安宁,灯火燃了几盏,待宫人们都退去后,方觉空旷。
小几上摆了一桌子的细点,还有上好的玫瑰花茶,母女二人各坐一侧,围桌夜话。
偶有夜风吹入纱窗,混杂着屋中茉莉香气,甚是惬意。
“也不知你都喜欢吃什么,就让御膳房挨个都做了些,你尝尝!”说着,长公主又将点心碟子好生调配,颜色好看的都堆在陆澜汐面前。
陆澜汐挑了一块椰子奶糕咬了一口,细尝了两口随之笑道:“这个真好吃。”
见她吃的香甜,长公主更是笑的欣慰,眼睛弯弯,满目疼惜,“不愧是我的女儿,连口味也和我一样,我也爱吃这个。”
二人相视一笑,随即长公主又叹了口气,“你的养母没有活到今日,当真是可惜,若她现在还在,我真要好好谢谢她。”
提到这,陆澜汐不觉也跟着叹了口气,“是啊,娘亲待我很好,从来不曾苛待于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先紧着我,即便后来家里不宽裕,也还是省出银钱来让我读书写字……只是可惜,她没有看到今日。”
“她葬在渡州,”长公主一顿,“明日我就安排人去渡州,将她的坟冢重新修缮一番,待这阵子忙完,你随我去趟她的坟前,我要亲自给她上柱香,以慰她在天之灵。”
“好。”陆澜汐抿嘴浅笑,想到养母,心里更是一阵难过。
“母亲,有些事,我不知该不该问,”陆澜汐将点心放下,今日母女二人已将自己这么多年的经历彼此说了个七七八八,可陆澜汐心里仍旧有所疑惑,“当年怎么就非要去和亲不可?还有,您和那位谢郎中好像很熟的样子。”
她明知他是医邪,可还是同旁人一样称呼他为谢郎中,想不通这样一个人为何会和自己母亲相识,且那医邪偶尔流露出的关切,让人觉着他们关系匪浅。
提到往事,历历在目,长公主刻意越过这一段经历,没想她还是问起了,不过说到底都已经是过去的事,说也无妨。
“当年皇诸之争分外激烈,明刀暗剑分帮结派,众皇子早就杀红了眼,当时还是皇子的皇上,因为被先帝夸赞,便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我若不和亲,不借助铸流的兵力,到时候,就不仅仅是我弟弟登不上皇位那么简单。我的母妃,我的族人,成千上百条性命,都会被其他得势者斩于刀剑之下,那时候他们根本就是在吃人……”
长公主的眼睛有些微红,即便事情过了那么多年,每每想到,仍旧觉着心中颤抖。
那些人,根本不是她的兄弟姐妹,而是一个个为了皇位杀红了眼的怪兽。
长公主端起茶来轻抿一口,稍稍平复了心绪,才又道:“至于他……他不姓谢,他叫素阳……”
第94章 求亲
说到素阳这个名字,长公……
说到素阳这个名字, 长公主紧绷的神情一下子松缓下来,目光远眺柔和。
“先帝酷爱追寻长生之术,早年间将许多道士请入宫中, 素阳就是那时候跟他师傅一起来的,他医术精湛, 人又聪明, 小时候我身子不好,都是经过他手给调理的, 一来二去我们便熟识了, 由相熟到相知……”
“那时候我问他, 以后他想做什么, 他说不愿意在宫里,想要出去择一处安宁地开一家医馆, 治病救人。那时候我就想, 有朝一日我也要同他一起,他给人看病,我经营医馆, ”说道此处,长公主的双眼闪闪发光, 好似一下子又将她拉回年少时,“实际上我早就厌倦了宫里的生活, 身为公主, 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不知内情的人,总会被我们眼花缭乱的富贵生活晃花眼睛,孰不知我们自降生的那一刻起,命运就不属于我们自己了。”
“公主是什么, 无非是皇权中人为了笼络朝臣,安定边疆的工具,这个大臣不听话了,将公主嫁过去,一是安抚,二是警告……不过我还算幸运的,母妃疼我,说一定会让我自己选择我的人生,即便后来知道我和素阳,她也不曾反对过。我本以为,我可以跟他在一起,谁知,到头来,人算不如天算。”
“在素阳和母妃弟弟的性命之间,我选择了后者。”
无限的惆怅在里,长公主眼圈儿红了,再多的委屈和心酸,都化成一抹淡然的笑意。
时光匆忙,她稍稍一抬眼,好似又将她带回到从前。
那是在她决定和亲之后,她站在湖边同素阳告别的那一天。
湖面上映出两个人的影子,弯曲模糊。
“你决定好了?”素阳哑着嗓子问。
长公主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无论是为着什么缘由,到底是她背弃了他们的爱情,“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见她去意已决,素阳眼眶积蓄满目咸泪,二人心意相通,她的难处,他懂,“好。”
这声好一出口,长公主终于泪如雨下,“对不起,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我知道你有多难,我不怪你,这才是我的韶音,善良、聪慧,”他抬眼,眼中红血丝密布,“你曾经问我,一个人如何才算长大,我那时同你说,当他懂得取舍时,那便是了。”
“如今,我的韶音也终于长大了,”他咬了后槽牙,眼中是无限的悲凉,“我们之间的情分,你守不成,那便由我来!”
他缓缓伸出手去,想要像从前那样抚摸她的头顶,却在半空中停下,犹豫了片刻,终还是没触到,转而离开。
至此,他便再没有出现过。
后来,她远嫁铸流,宫里的小道士素阳亦不知所踪,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无人知道他是否还在人世。
一声低泣将长公主扯回现实中来,她寻声望去,陆澜汐这会儿已经哭红了眼。
见她察觉,忙举了帕子擦去眼泪。
长公主欣然笑笑,知道她这会儿难过,于是安慰道:“傻姑娘,都是过去的事了,我都不哭,你还哭什么?说起来,我见凌锦安对你不错,我这才欣慰,若当初没有他,恐怕你现在……说到底,他也算是咱们母女俩的一位恩人。”
“之前阴婚一事满城风雨,试问世间有几个男子会痴情至此,你跟着他,我很放心。”
“素阳道长,素阳道长听您眼睛有疾,二话不说从兰庶赶回来,可见他对您的心不曾变过,母亲可想过一切重新开始?”既然人家有名有姓,再叫化名医邪或是谢郎中皆不妥当,干脆尊称他一声素阳道长。
长公主眸色一闪,“什么开始不开始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哪里还能像少时一样,我看开了,也看淡了。”
这话有几分真假不难分辩,不过放她提起素阳这个名字时候,眼中分明有波澜阵阵。
她是怕,故人心变,不似从前。
“如果可以,我希望母亲这次,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陆澜汐反握住长公主的手,“母亲舍身为了旁人蹉跎半生,又为我的事伤心到现在,你这一生过的苦,我希望你往后的每一天每一时都是按照自己的心境来活的,不必顾忌任何人!”
滚烫的热泪落在长公主的手背上,她感受到了陆澜汐的赤诚,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当真让她很是动容。到此她方知什么是血脉之情,什么是母女之情,至今,唯有陆澜汐同她讲过这样一番话,也唯有她叹念她独在铸流时的孤寂惆怅。
长夜漫漫,窗上映照出这对母女拥在一起的剪影,温馨安然。
……
翌日一早,凌锦安入宫来,在殿中等了许久才见着长公主将陆澜汐拉出来。
两个人的脸色看起来都不太好。
“锦安来了,”长公主一见他便觉着亲切,也不觉改了称呼,“昨天我和澜汐彻夜长谈,快天亮了才睡着,让你久等了。”
“是我来的早了,本应该想到的,是我疏忽了。”凌锦安微微颔首,目光时不时看向陆澜汐。
一见她眼睛微肿,便知昨夜不光没睡好,而且还哭过。
一时心疼起来。
“既然来了,就一起用过早膳再走吧,”长公主笑意更浓,“澜汐,我也不多留你,若是多留你,怕是有人要心急如焚了,反正都在京城,你时常进宫来看看我,我就知足了。”
“不急,”凌锦安在侧忙解释道,“实际上我今日过来,是有一件要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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