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尴尬踏入屋中,喊了一声:“大哥?”
里面的人影依旧坐的踏实,一动也不动。
陆澜汐垂眸瞧着凌秀平这一身的血,心里一下子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抬步又入了内室,对凌锦安道:“你若不走,我便走了。”
凌锦安怔怔望着她的眼,这会儿说不上是怒还是伤,总之不是平日那个看他时眼中有星光闪动的陆澜汐。
他心里更是悔不当初,可见她又不像是说笑,只得站起身来,“我走,我走,你好好歇着,等我回来再同你好好赔礼......”
凌锦安低眉顺目语气肯切,连凌秀平在外瞧着都觉着可怜,却又不敢贸然上去插嘴。
“用不着。”说着,她提裙躺回床榻上,而后扯了帐幔侧的银钩,将自己整个个围到里面。
凌锦安迟疑的朝后退着步子却不忍转身,直退到了珠帘后,凌秀平小心的扯了扯他的袖子提醒道:“哥,时辰要来不及了,咱们得入宫里去同怀玉汇合。”
凌锦安一把甩开他的手,“知道了。”
房间里重新恢复宁静,单通被留下保护陆澜汐的安全,以防有什么意外,院中皆是血迹,不少人留下洒扫,应了凌锦安的令,天亮之前不让王妃娘娘看到一滴血迹。
陆澜汐一口闷气憋在心口,怎么都疏散不开,她想不通,她就是想不通,她撕心裂肺这么多天,他明明听着,就不会难过的吗,想到此处越想便越觉着委屈,到头来还是哭累了才睡过去。
.........
杨府。
抄手游廊处脚步纷乱,有小厮在廊下顶着夜色飞奔向杨行的书房。
此时杨行还在桌案前挥毫泼墨,待小厮入了门扑跪在前,杨行的手一抖,随之一片墨痕自宣纸上散开,他眉目一沉,抬眼冷盯着那不知死活的小厮。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杨行怒骂道。
“大、大人、不好了,大皇子被人拿住了!”小厮这一路跑来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你说什么?”杨行微一眯眼。
“宫里方才传出消息,大皇子被人拿住,是二皇子亲自带的人,承安王和凌秀平一齐前去,”那小厮一喘重气,“还有陈爽陈大人,也被凌秀平手底下的将领带着人在城外给活捉了!”
“陈爽?”杨行将手中的狼毫一丢,墨点子甩了一身,他重手一拍桌案,急声问道,“怎么回事?陈爽不是在纪城,怎么会在城外给活捉了?”
“说是大皇子私下联络了陈大人,让他提早上京,还派了刺客去王府杀凌锦安和凌秀平,谁知中了凌锦安的计了!”
“中了凌锦安的计......中了凌锦安的计......”杨行双手覆于桌案上,重重一拍,一双眼珠子左右转动,咬牙切齿道,“他果真没有中毒,前几日大皇子与我说起此事,我便觉着有蹊跷,千劝万劝,竟没想到大皇子这般沉不住气!”
他整个人脸色变得惨白,朝后仰去,瘫坐在椅子上,一点一点的自腹内朝外倒着气息,“我早知这大皇子是个蠢材,竟不想他无脑到这般地步,这种人,心比天高,却是半分智慧也无啊!”
“一步差错,满盘皆输,这回被人抓到了把柄,彻底翻身无望了!”杨行此时觉着从未如此心累过,明明是谋划了许久的事,却一下子被人全部掀翻在地。
他眼皮一跳,眼前有些头晕。
小厮跪在地上,哭声道:“大人,陈大人这边怎么办?”
“怎么办?”杨行冷笑两声,“还能怎么办,以旁人之名征兵是其一,不得皇令私自上京这是其二,哪一条他的命都保不住。”
“愚蠢,真是愚蠢!”杨行说到此,绝望的闭上双眼,“私自带兵上京,以凌锦安的心思,还不扣他一个谋反的罪名,这次只怕是,连杨家都要保不住了!”
话音落,杨行觉着心口一阵绞痛,他用力捂着心口红着脸费力道:“说不定,凌锦安还会将他之前在皇城外遇刺一事全都落于我们头上,罪加一等,想活命,难上加难!”
.......
陆澜汐这一觉睡的并不踏实,夜里醒来好几次,好不容易捱到了天光大亮,得知凌锦安仍旧未归。
她坐于妆台前,瞧着自己红肿的双眼,再想想之前自己趴在他身前狼狈的哭相,甚至拿出高家世子来说事,便觉着窘迫极了。
“王妃娘娘,您醒了?”孙紫苑自门口探了半个头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之前凌秀平入宫前特意与她叮嘱了要过来劝劝王妃,她昨晚没敢来,于是今日一早便守在了门口。
到底同她也没多大的关系,陆澜汐也从不迁怒于旁人,于是温着脸冲她应了一声:“嗯。”
这一声嗯,让孙紫苑有了些许底气,于是踮着脚入了门,站于妆台前,瞧她长发还散在身后,于是伸手取过梳子为她梳发。
“你又不是府里真正的婢女,不必做这些的。”陆澜汐目光微微斜过,瞧着她的影子打在一侧说道。
孙紫苑嘻嘻一笑,“我梳头发可好看了,我喜欢做这些。”
瞧着这两日她哭的凄惨,孙紫苑一时不忍,略有自责,“其实,其实我也是昨日才知道王爷他没有中毒的。”
这话一落,陆澜汐脸色一变,沉下眼来,也不说话。
孙紫苑意识到这话不妥,紧抿住唇正后悔,只听陆澜汐又言:“紫苑,你年岁应该是比我小吧,我这样唤你,希望你不介意。”
“王妃娘娘这样唤我,是我的荣幸。”孙紫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
“你喜欢秀平吗?”陆澜汐问的直截了当。
这一问,倒是让孙紫苑手上的动作僵住,脸上的神色也停驻,这个问题,若是前日问她,她定会毫不犹豫的说不喜欢,可经了昨夜,见着凌秀平拼命将她护在身前的样子,倒真的让她迟疑了。
还未想好如何作答,陆澜汐便接着道:“我不仅喜欢凌锦安,还将他看的比我自己的命重要,可是今日我才知,这或许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她双目无神,却字字句句说的都是心言。
第115章 生气
“本来我以为,他有什么事都……
“本来我以为, 他有什么事都会同我说的,可是现在看起来不一定,也是这件事让我明白, 或许,或许他没那么信任我, ”陆澜汐眼前一热, 忙抬了眼将才要溢出的眼泪逼退回去,“亦或是我在他眼里, 除了吃喝, 便是个什么都不值得托付的废物。”
“他给我金, 给我银, 给我身份地位,给得了我世间万物, 可到头来, 我却不能站于他身侧与他并肩一战!”
她表现的很好,尽量不让自己哽咽,显的那么可怜。
孙紫苑手上动作慢下来, 虽然她不是陆澜汐,却似乎能感觉得到她为何在意这件事, 说白了她也不过是想同凌锦安共甘苦,谁知到头来, 自己竟然也成了计算中的一环。
“王妃娘娘, 若是这件事落在我身上,我也会不舒服,这件事我不替他说话。只是我入府来这些日子,王爷是如何对您的我也都看在眼里,他疼你, 你们两个之间,更不是像你说的一厢情愿。”孙紫苑第一次觉着自己嘴笨,好像怎么劝说都无大用处似的。
“紫苑,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待会儿。”陆澜汐瞧着铜镜里的人说道。
“好,您若想找人说话,您就让我去叫我。”孙紫苑说道。
自孙紫苑走后,陆澜汐行至后院,一掀开竹帘,满目的蔷薇花。
眼底仍是那日的竹席,上面的痕迹已被拭去,丝毫瞧不出那日的欢迹。
陆澜汐行上前去,摘了一朵捏在手中,长长的睫毛在鼻梁处打出一道阴影,望着这朵蔷薇,她恍然一下又回到了那时秋日。
她来到锦秀苑的那一天,下着大雨,那时院中蔷薇已然调败的不成样子,根本不是眼前一片繁花浓影,她清楚,她对于凌锦安的感情,自那年久安街上便已经萌发了,可她却从未问过凌锦安,为何喜欢她。
是因为她这个人,还是因为当时他陷入黑暗深渊中她是唯一透进来的那束光?
再或者说,只要是那束光,换作是谁都可以?
这次,陆澜汐不敢再细想下去,她生怕,凌锦安对于他的感激大于爱,他如今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报恩。
生平第一次,她在想到了凌锦安没了底气,变得若即若离。
唯有此时她才真正意识到,好像自己从来都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是不敢想吗?
“见过王爷!”不远处传来婢女请安的声音。
“王妃可起了?”凌锦安的声线一如从前。
“王妃娘娘起了,说是想自己待会儿,不让人进去叨扰。”
......他又问了些什么,陆澜汐在屋里没有仔细去听,也懒得去听,仍旧捏着自己手里的花枝发愣。
不多时,有脚步声隐隐传来,在宫里忙了一夜未合眼,他脸色有些倦怠,可入门第一件事还是找寻陆澜汐的身影。
里外找了三圈儿无果,最后在通往后院的竹帘处瞥到一处丽影,他眼底浮起一抹暖笑,而后轻步上前,小心卷了帘子,自身后将那身影拥住,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肩上,这种将全部都拥入怀中的感觉让他十分踏实和满足,一时脸上露出安然的神色出来,气息扑在她耳侧,“累了好几日,怎的不多睡会儿?”
陆澜汐身子僵直,亦不顺势朝后倒去,只是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将手里的花枝转了个圈儿,眼中无笑意,声线亦然清冷,“我不觉着累,王爷心怀大事,才最辛苦。”
这句话落入凌锦安的耳,凌锦安眼皮一撑,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随即将怀中的人又抱得紧了些,柔声说道:“还在生气?我真的知道错了,要不然你打我?我让你打,随你怎么打,只要能解气就好。”
“王爷言重了。”陆澜汐轻笑一声,眼中没有光。
这是她第一次唤她“王爷”,从前她从不这样叫。
他有些慌,忙直起身子来将扳过她的肩膀让她面向自己,奈何无用,即便人是面对着,却也不肯抬眼看他一下。
凌锦安身子弯着,二人视线平齐,她的眼睫软长,在下眼睑处罩上了一层扇面似的。
“澜汐......你看看我好不好?就一眼就好,”他心沉了沉,“我真的知道错了,这次真的是我思虑不周,你骂我,怎么解气怎么骂我,或是你告诉我怎样你才能不生气,我都照做!”
“我的澜汐向来都是最温柔最善解人意的,所以我便糊涂了,总想着这件事过后再同你好好解释,谁知道是我想错了......”
说到此处,陆澜汐终于委屈的落下泪来,眼皮抬起,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光线下一闪一闪的似若琉璃,“温柔,善解人意......什么都好,却偏偏不得你信任是吗?”
“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不信你?”见她在自己眼前落泪,凌锦安的心都要碎了,忙用指腹轻柔抹掉她的泪珠子,可才一抹掉便又溢出来,“这世上我若不信你,我还能信谁?”
陆澜汐自他的眼中看出自己可怜巴巴的轮廓,当真是狼狈又可笑的模样,她重吸了一口似,双目微眨,像是忽然做了什么决定一般,缓声问道:“凌锦安,我在你心里真的重要吗?”
“你为了什么娶我,是感激还是........爱?”
此话一出,凌锦安一怔,当真没想到她会这样问,禁不住眉目一沉,“你觉得呢?”
陆澜汐抬起手背拭了泪,摇了摇头,颤音道:“我竟不知道。”
“你不知道?”捏在她肩上的手劲儿微微加重,“你竟然告诉我你不知道?”
“那我今日便告诉你,我凌锦安,爱的是你陆澜汐,我承认,是始于感激,但却忠于你本人,”他当真是有些慌了神,双手捧起陆澜汐的脸,“澜汐,你不要这样好不好,难不成我非要心掏出来给你看你才愿相信?”
“你还是不懂。”她沉沉望着他的双眼,朝后退离两步,将他捏在自己肩前的手拿掉,“你不懂你假装中毒的这件事,对我意味着什么。”
“你想要什么?澜汐,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我求你不要生气,只要你同我说便好。”
凌锦安望着她的双眼,迫切的想要从里面寻到答案。
“若我不温柔,也不善解人意,你还会喜欢吗?”
“你就是你,怎样都是你,当然怎样我都爱。”
“好吧,”陆澜汐点头,笑的很是勉强,“既然你这么说,我便信了,我没事了,你去忙吧。”
这话显然不是发自肺腑,她还在气,她在生很大的气,即便在男女之事上他再迟钝这回也感觉的到。
陆澜汐别过身,转了方向离他而去,临走时还将手里的花随意丢到了地上,好巧不巧正砸在凌锦安的脚面上。
他想扯住她的衣袖,手伸出去却抓了个空。
......
夜里,凌锦安早早的就躺下了,他特意提早便洗的干干净净,想着一会儿两个人好好聊聊,可谁知盼了半晌却迟迟不见陆澜汐的人影。
等了也不知多久才见她穿着寝衣缓缓而至。
凌锦安心头一阵暗喜,谁知还未喜多久,便见她丝毫没朝这里瞧上一眼,而是转而直奔窗下的罗汉榻,脱鞋躺下,还顺势吹熄了小几上的灯,一时房内光线暗了一半。
凌锦安一阵失落,稍等片刻,窗外有些起风,吹的纱帐随之而荡,罗汉榻上却声息没有,安静的像是没有人一般。
觉着她今夜是不打算过来睡了,于是他穿了鞋子下地,来到罗汉榻边蹲下,借着月光瞧她,安安静静的闭眼躺着,似是睡的熟了,细瞧又见睫毛在抖,便知是装的,她只是不愿见着自己罢了,连多一眼都懒得见。
“澜汐.....”他委屈的蹲在榻边轻唤,手随之轻轻搭在她的手背上。
可陆澜汐似是很嫌弃的将自己的手抽离出来,而后转过身去,只由背对着他。
凌锦安想说的话都噎在心口里,生怕再说错了什么惹她讨厌,只敢轻劝道:“澜汐,上床上去睡吧,夜里风大,这里正对着窗,会着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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