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她同意,楚宁宁眼尾瞬时吊起欣喜神色,乖巧地坐在她左边。
其实她第一次见到薛翦是很多年前了。
那天她跑去书院找哥哥,在山下碰见了一群玩弹弓的小男孩拦住了她的路,她喊车夫帮忙却也没能制止住那群小孩,还被其中一个人打到了手背,磕去一层皮。
正当她泫然落泪,嚎啕大哭之时,耳边的惊恐声排山倒海而来,只听他们边跑边喊道:“薛翦来了!薛翦来了!”
再睁眼时,小山坡上站着一个作男孩打扮的小姑娘,手里拿着同那群孩子一样的弹弓,横握瞄打,将不知道哪采来的果子一颗颗打在男孩身上。
小竹见楚宁宁一直用仰慕的眼神看着薛翦,握着酒壶斟酒的手都不自觉抖了抖,险些溢出酒樽。
薛翦抬眉轻轻看了她一眼,捏起酒樽便饮下了。
这边男席之上,一个颧骨偏高,下巴尖细的男子手执玉扇指向对面,嗓音诡异地问:“楚兄,你看那个是不是你家宁宁啊?怎的坐在——”薛翦旁边?
一个娇憨可爱,一个臭名昭著。
她们俩坐在一起,那要吃亏的不正是略显呆愣的楚宁宁吗!
朋友的妹妹就是他的妹妹,哪能眼睁睁地看她落入薛翦的魔掌?
楚善顺着男子扇尖望去,只见走道对面那张离这边最近的案席上,那抹鹅黄色的身影正直勾勾地盯着她旁边的女子。
正是她的嫡亲妹妹,楚宁宁。
她怎么会和薛翦坐在一起?
楚善原本携着薄醺的眸子赫然明亮起来,关注着那边的一举一动,仿佛薛翦若有半点对楚宁宁不利的迹象,他便会即刻冲过去与薛翦决斗一般。
就在他认真盯梢之时,脑中忽然闪过了李聿的名字。
李聿和薛翦的过节虽然来得莫名其妙,但在当时也算是名动京城,谁不知道国舅爷家的小魔王把李聿这个纨绔头子给吓病了?
当年薛翦离京去往临州,这才让此事落了下来,如今她回来了,那李聿......
楚善眼珠一转,起身溜到了李聿旁边,蹲在他案几前似笑非笑地说着:“你什么时候去一雪前耻?”
说时眼光还不忘往薛翦那边瞟,暗示意味十足。
李聿早就看见了薛翦,根本不用他暗戳戳地示指便知道他在说什么。可是嘴边的笑却藏有几分恶劣,语调微扬:“什么前耻?”
他英挺的眉峰下眼神深邃玩味,无端勾着一股淡淡的威胁。
楚善见他眼底晦暗,直呼不妙,一时间心生几分局促,连忙改口:“哪有什么耻?你听错了!”
他复又扭头看了看薛翦那边,换了种问法:“你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毕竟也是老相识了。”
楚善嬉笑着脸,一副等着看戏的模样。
李聿斜睇了他一眼,继而拍拍衣袖站起了身,把案前蹲着的楚善也拎了起来,“好啊,一起去吧,正好楚六姑娘也在。”
闻言,楚善脊背一凉,腿脚认命般地跟着他往对面走。
女席上的闺中少女见他们遥遥从另一头走来,心底皆萌生出些许紧张,脸颊绯红。
李聿虽然是豫京城里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但偏偏生了一副好皮囊,尤其是那双明若骄阳的眼睛,总是带着灼灼暖意。
薛翦不动声色地睬了眼那群羞怯掩面的女子,自顾自地夹了块糕点往嘴里送,一抹淡淡清香入腹,细腻糯甜。
“哥哥?你怎么过来了?”楚宁宁撑大眼睛看过去,瞥见他身旁的李聿又柔声道了句“李公子”。
薛翦循声抬头。
少年一袭墨色收腰锦缎,衣上绣着月色纹饰,腰间悬玉,英姿挺拔,站在她们案几侧微垂着头,眼睑半敛地看着她,长睫在俊秀的脸上投射出一片阴影。
另一个身穿黛紫色长袍,眉眼微弯笑地温和又略带一丝僵硬,长得与楚宁宁有几分相似,就是要瘦上些许。
一时周围的目光都落在了薛翦她们的案席上,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凉气。
李聿和薛翦,那可是有故事的啊。
也不知道是看戏的心思多,还是希望薛翦出丑的心思多,皆按耐着激动凝神静听。
“你来做什么?”薛翦侧靠在案几上,手支着下巴扬眉问,语气携着几分真切的不解,外加几分不善。
话声一落,惊得楚善心下打了个激灵,他过来,自然是被李聿强行拉上的,至于来做什么,难不成说是来找宁宁的?
正当他斟酌再三犹豫开口时,耳畔乍然响起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来找你啊。”
确实,楚善是撺掇了李聿过来挑衅薛翦,但他委实不必要这么诚实吧?
楚善抬手覆上额间,捏了捏额角,真是纨绔不可教也。
“昨日那匹马我替你还回去了,只是那管事的说辞与你不大一样呢。”李聿特意咬重了“还”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那管事见他把马骑回,差点就要冲过来叫他好汉了。依鸿聚轩下人所言,是一个女子火急火燎地抢了那匹棕马,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恰巧那匹马又是楼上一个贵客的,若是这般叫人掳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多亏他将其及时送回。
薛翦支在下巴上的手指略微屈了屈,嘴唇翕动欲辩解些什么,若不是李聿夺了她的炙影,她至于“借”别人的马么?
可她余光瞥见周遭的人神色怪异地盯着他们,解释的话通通咽了回去,敷衍了事:“多谢李公子了。”
二人一番言语间,楚善变幻了好几种不同的眼神来回打量着他们,终是反应过来,李聿这厮早便和薛翦“相认重逢”了吧!
合着他方才那一通暗示鼓动在李聿眼里都成了笑话?
楚善颇为羞愤地瞪了李聿一眼,双手环抱俨然一副兴师问罪模样。
与此同时,李聿一双匿着危险锋芒的眸子幽幽扫去,原本还有理有据挺得笔直的腰背登时松了松,扯出一抹苦笑:“你们聊,我跟宁宁去说会话。”
话罢,便十分敏捷熟练地拉起位上的楚宁宁,同李聿二人隔开了一段距离。
李聿蓦地伸腿,自然无比地坐在了薛翦旁边,声音微轻了些,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得见,“怎么谢?小爷帮你善后,可不能太便宜你。”
少年的眼睛里似有几分懒散,又藏着几分期盼。
薛翦自是不会被他的话给带进去,亦压低了音量,露出一副森森假笑:“李公子的脸皮堆砌起来哪会比城墙薄呢?是谁抢了我的炙影直奔撑花巷,想必你最是清楚不过了。论起谢,该是你谢我才对。”
李聿似是认真思量了下她所说的话,轻轻颔首:“你说得不错,这样吧,改日我去给炙影寻个威武的马冠,权当谢礼了。”
薛翦凝在面上的笑颜逐步瓦解,嘴角抽了抽,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声色沉凉:“倒也不必。”
继而又扭头瞥了眼一旁的楚宁宁,眸中之意一目了然——快让你兄长把李聿带走,太碍眼了!
不过一息,楚宁宁就读懂了她的心思,忙不迭地把楚善拽了回来,展颜轻笑:“李公子,我还有话要跟薛小姐说,你和哥哥先回去吧?”
少女的笑容纯粹简单,除却脸上飘过的两朵稍显可疑的红晕,倒也真像那么一回事。
李聿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衣袖,复侧首对薛翦低语:“谢礼,我一定送到。”
第36章 挑选谢礼 “我猜…是在想女子吧?”
宴散后, 薛翦跟楚宁宁一同慢悠悠地走到了前院。
虽然她到现在也不知道楚宁宁为何要和她同席,但是据她方才的举止来看,倒也称得上是稳妥可靠。
至少帮忙支走了李聿。
是以薛翦对她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 从宴席上便开始同她有说有笑,聊了许多儿时的淘气之事。
长公主府门车水马龙, 皆是来接自家公子小姐回府的。薛翦不愿同他们一起熙熙攘攘地出去,故带着楚宁宁站在了廊檐下等。
不远处的一株夜合树下倚着一个身穿粉色罗裙的少女, 眉眼间略染担忧地同身边的女子们问道:“你们看见张阮儿了吗?她前几日还让我陪她去裁了几套新衣裳,说要今日穿来着。”
另一人朝左右顾了两眼,眼底亦是疑惑, “适才便一直未看见她人影, 应当是有事来不了吧。”
“她能有什么事?”
那边议论之声潦潦落入楚宁宁耳中, 她上一瞬还在跟薛翦聊着, 下一瞬却倏然止了声, 眉头微蹙,眼底浮现一抹浅浅的畏惧之色,抿唇不言。
薛翦侧头看了她一眼, “你怎么了?”
闻言, 楚宁宁收回了思绪,以手掩唇在薛翦耳旁低声说:“我前几日听哥哥提起过,张阮儿好像不见了, 张大人派了许多家丁出去寻,还不知道找回来没有。”
京城中的官家儿女大多都相互认识, 楚宁宁乍一听见这个消息时便惊了许久,方才又见她们议论,更觉事情属实,难免生了几分后怕。
薛翦心思通透, 目光落在楚宁宁身上,凝了凝眉。她这是被吓到了吧。
“会找到的。”薛翦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话声里卷着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大抵是相处半天下来,薛翦愈发觉得楚宁宁此人纯善有趣,尤其是与她交谈时,那双明眸中一直闪烁着真诚,故把她当作朋友相看待了。
她简短的四个字仿佛一颗定心丸,令楚宁宁渐渐放松了下来,挽着她的胳膊点了点头。
楚善等人走来时,恰好撞见这一幕。
偌大的豫京里,薛翦从来只跟魏家兄弟勾肩搭背,何时与旁的人亲近过?
“宁宁?”楚善颇为诧异地喊了一声,嗓音透着浓浓的的困惑。
她今日去找薛翦已是众人意料之外,眼下这般看去,似乎还和薛翦混熟了?
这怎么行!
楚善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皱着眉头轻咳了两声:“宁宁,该回去了。”说时还一个劲地向她使眼色,眼珠几欲破眶而出。
楚宁宁见状略显不舍地嘟了嘟嘴,她平日来往的那些大家闺秀都死板无趣的很,好不容易认识了薛翦这样与众不同的女子,根本不想离开。
薛翦见楚善满目防备,轻嗤了声,继而覆上楚宁宁手背将她拉开,声音不高不低,恰到好处:“没事,下次我去找你玩。”
少女眼底的笑意比这日头还要灿烂几分,隐隐掠着些许得意。
楚善见此,心底直呼‘妖孽’,再也等不及,二话不说就把楚宁宁从薛翦身旁拽了过去,头也不回地往府门外走,也顾不得楚宁宁依依不舍地同薛翦挥手道别。
薛翦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复又轻笑了两声,“看来她兄长对我的成见很深啊。”
*
七月末,京城里又落了几场雨,披上习习凉意。燕雀掠过枝头,拨落粉白的残花,摧零一地。
知寒院内随处可闻幽淡花香,一直漫延至屋内。
李聿一手撑在大腿上,另一只手十分灵活地转动着笔杆,在指间来回溜走。
恰巧休沐逢上阴雨天,本想约着楚善他们一起打马球也落了个空。
室内忽然“咚”得一声,笔杆摔落,缓缓滚到了案角,李聿伸手去拾时无意间瞥见摆在案角的绘漆木匣,内里装着一条绣有昙花纹案的手帕。
他指尖一屈将手帕捻了起来,目光深沉地看了看由银粉丝线娟绣的“阮”字。
张家小姐已经不见多日,却始终未闻张府在京中有所动作,也不知是张小姐的性命重要还是张府的脸面重要。
李聿略显讥诮地叹了口气,复又想起那日撞见的孩子。追着他的人个个身形魁梧,言语粗鄙,为首之人面上还有两道未消的刀痕,穿得也不像是正经人家的仆役,倒更像是拿钱做事的匪徒。
只是如张小姐一般的闺中女子怎会得罪这种下九流之人?
正当他凝眉沉思之时,忽有一些碎片闪过脑海。那个孩子说他看见的是两个女子,他在老宅内发现的也是两只瓷碗。
其中一个是张阮儿,那另一个是谁?
“公子,雨停了。还去挑马冠吗?”陆衡将窗柩稍微推开寸许,雨后斜阳牵着几缕桂香钻入屋内。
公子前几日从长公主府回来后,便叫他提醒着去选一个飒爽的马冠,说是要赠人。
李聿闻声往窗外睨了一眼,外头日光尚足,又不似从前闷热,除却地面未褪的水迹,也算适合出门。
他将手帕重新装入木匣盖好,换了件竹色窄袖便带着陆衡一齐去了南街马市。
刚入马市,沿着左手边的头几家商号都是专为官府所供应,入眼皆是装束富贵华丽者,鲜有寻常百姓。
李聿一路探了好几家商铺,却没有一个能入眼的。掌柜见他神情怏怏、颇为失望的模样,暗叹一声这位公子的眼光也忒刁钻了。
继而立马换上一副亲切憨厚之颜,讪笑道:“客官留步,其实小人这还有一具北疆来的马冠,虽是由青铜打造,但上面却镶着好几处碧甸子,这在京中可是寥寥无几。”
掌柜一面说,一面笔划,说到兴时眉眼间挂满了骄傲得意,那八字胡须都跟有了灵魂般一跳一跳的。
李聿闻言眸光往他身上掷了一眼,似是对他所言之物有几分兴趣,略微颔首转回了身,扬眉道:“那便拿来看看吧,到底是有多稀罕才能叫你藏成这样。”
掌柜以一种谄媚阿谀的眼神回视了他一眼,笑道:“小人瞧着您投缘,这才愿意拿出来,若是换做旁的人,小人还能继续藏着呢。”
话罢,掌柜不急不慢地从台后绕出,像是吊着人胃口一般,每一步的间隔都控制得极好,幽幽走来,手上托着一个略高的八角木箱,轻轻搁在案上。
但见箱内敛着一只扇形马冠,形作兽相,眉呈倒钩状,一双圆目怒睁,竖鼻宽口,还向外延着两颗獠牙。
面目狰狞,丑陋骇人——配薛翦的马,再合适不过。
李聿眼底喜光缭绕,嘴角忍不住上翘了几分,“我要了,包起来吧。”
掌柜见他通身矜贵,举止阔气,竟连价也不问不还,心想这是遇到肥羊了啊!一双精明的窄目中隐隐闪过要宰他一把的念头,连忙将马冠装好,摆手比了个数。
李聿只管自己高兴,根本不在意要花多少钱,便向陆衡略微颔首,让他去结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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