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英俊的脸上露出虔诚之意,而深藏其中的是述不尽的缱绻柔情。
薛翦听完他的话,只觉眼前一片滚烫,心口堵着些什么硌得她又痒又疼。
咬了咬唇,不愿让他看见。
遂努力把头埋去他的颈肩,抽出手来抱着他,本欲说些安抚的话,可到了嘴边竟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喉咙疼涩涩的,到底寻了他的脖子,蜻蜓点水般亲了亲。
李聿徒然一怔,眼神乱得毫无章法,困在她腰间的手蓦地抓去椅侧,似玉修洁的手背隐隐浮上青白,指骨分明。
“起来”
他隐忍道。
薛翦听见了,却好像贪恋唇下的柔软,摇了摇头。
她的呼吸游弋在李聿颈侧,密密麻麻的,仿佛轻羽悄声滑过水面,激荡起层层涟漪。
李聿扣在椅沿的手越抓越紧,从未认为时光如此难熬。
半晌,待薛翦的眼睛不再酸涩,又同来时一般,方才笑着松开他,眼底的欢喜似皎月一样不染杂尘。
“你适才那样情真意切地跟我表白,我也难能自控,你会体谅我的罢?”
说出来的话却教人从脸颊一路红到耳根,到底笑了,“是,你说什么都是。”
冬日的风吹进屋内,散去了少年少女身上的灼热,可二人相互珍视于心底的慕恋,经久不消。
第117章 妒忌 “我翻窗来的,你不便送。”
薛翦从他腿上起来, 一手横在肋下,一手的指背在下巴轻搭,似是想起什么, 陷入思绪。精致的眉眼在鎏金下绘出深深浅浅的光影,随着长睫扇动而微小变化着。
少顷, 她低低开口:“依你所言,太子的人当真在寻我, 可那人又跟我说当日尾随欲要抓我的人,乃樾王手下。”
“樾王?”李聿眸光顿了顿,似乎没料到此事还有越王插手, 细一琢磨她的话, 几不可察地挑挑眉, “还有旁人?”
薛翦点点头, 将许十一之事讲与李聿, 不防想起那日在豫顺寺外面射来的羽箭,轻提黛眉,“我同樾王素无仇怨, 若真是他派人来抓我的”
搭在下巴的手指动了动, 继而落下道:“我疑心与我爹爹有关。”
太子跟樾王并非一母所出,二人之间明争暗斗的关系,薛翦亦早有耳闻。此节樾王之藩, 圣上病重,免不得是他起了别的心思, 若他想以她得薛晖所助,便才说得通。
骤听许十一的名字,李聿心中瞬间涌起恶寒。
之前书房走水,将一切都烧了干净, 当下并未寻到任何凶徒的线索。可那日以后,他曾进宫见过二殿下,二殿下身边之人似乎还是那些,独独少了一个,许十一。
?
许十一追随樾王已久,是樾王最为亲信之人,按理决不该因为“顶撞殿下”而被埋灭,这个理由太小,太牵强了。
故他将目光尽数投到了许十一身上,好不容易攥到一些眉目,此人便像消逝于人世一般,了无踪迹可循。
思及此,李聿唇角微沉。
稍忖一会儿,方才缓下容色,勉力扯出一抹清浅的笑,“所幸你已平安归返,这些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便别去想了。”
他闭口不提薛晖已失信于太子之事,只盼她能无所忧虑。
谁知薛翦一脸不顾,微抬下巴向着窗外,轻嗤道:“那可不行,假若真是樾王的人,他害我在郸城那般狼狈,我岂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肉眼可见的愠怒在她眉间悄悄浮起,却因着五官隽艳而显得格外灵动。
李聿看着她,摇头失笑道:“我倒忘了,你是一点儿亏都吃不得的。”
说罢,身子往椅背边靠了靠,两手交握着随意搭在腿上,颇有两分玩味地望向薛翦。
“还记得从前你送我的那箱‘见面礼’么?”
薛翦目光滞了滞,略微偏回首来,低头回视道:“你又提它作甚?”
她颊腮微鼓,有些好面子地说:“我那时年纪尚小,顽劣了些,值得你惦记至今么。”
“你是顽劣,教那些同窗笑话了我整整一年之久。”
言讫站起身,双手撑在桌案两旁,将薛翦圈禁在自己臂中,口吻暧昧地问:“你要如何补偿我?”
晌午的辉芒下,轻尘流转,映在少年眼间,尽是纯粹缠绵的爱意,嗓音亦是轻飘飘的,仿佛身处云上,柔软的不像话。
薛翦见他又不正经,面上携起些许笑,却抿唇憋着不发,“你想让我如何?悉听尊便。”
“那我们成婚罢。”
李聿脱口而出。
“待下月春试过后,我便让父亲请媒人去你家提亲,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娶你入府,可好?”
他目光灼灼,语气和往时相比掺了半成小心、半成期待,一瞬不瞬地看着薛翦。
这桩心事是他跟父亲讨了许久才讨过来的,自薛翦去郸城以后,他便一直谨慎克制地压在心底。
许是仅仅一月不见,都教他尝尽相思之苦,便愈发地想要与她相伴左右,共枕同眠。
随着他的靠近,淡雅的香气暗暗袭至鼻尖,薛翦忽而有些心慌意乱起来,羞窘似的将视线移去别处。
虽然这样的话李聿也不是第一次说,但那时她并未太当真,听听便过去了。如今却一颗心扑通狂奏,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
正当她觉得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门外倏然贴进一道低润的声音,与她而言,仿佛一双救她于水火的手。
“公子,适才魏公子来府上寻您,说有急事相告,已经在往这边过来了。”
话音刚起,李聿眸中便划过一缕微不可见的厌嫌,阖了阖眼,这才退开两步朝门扉冷睇。
薛翦稍松口气,神情很快恢复如初,清和的嗓音里耐人寻味,“启珧啊,你们俩倒是亲近上了。”
李聿却皱起眉,轻轻的,“你总这样唤他,我也会妒忌的。”
薛翦微微一愣,不知他今日是怎么了,缘何每句话都让她这般难接?
本能地想要解释道,启珧是我表兄,有什么好妒忌的?
可望着他神思复杂的眉眼,到底未说出口,只朝屏风后面指了指,“我先过去罢。”
毕竟她是翻窗进来的,教人看见总归不好。
李聿微微颔首,直到她的身影完全转入屏风后,方才垂下眼睫,把那抹患得患失的情绪化作自失一笑,尔后整理衣襟,踅出门去。
渡边的金辉洒在门前,李聿就在耀眼的光照下负手等着,长身玉立,神色云淡风轻。
等魏启珧的身影由府中下人引至院前,方才噙起嘴角,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款下左手闲闲朝房中比了一比,“稀客,快请进。”
魏启珧见他又端出这幅作派,徒然不解地摇摇头,似是冲自己说的:“真不知道我为何要来找你。”
继而跨进屋,站定道:“便是同你说一声,我把阿翦带回来了。”
复别过眼,全然不自在的模样。
李聿轻轻嗯了声,未有旁的话。
“‘嗯’是何意?”魏启珧扭过头,吊起眉梢打量他,语气显见不大高兴,“我看你在郸城那般担心阿翦,这才想着过来知会你一声,以免你作出什么荒唐事。你倒好,合着你那些情意都是装出来的不成?”
魏启珧对待薛翦,那是真的把她当作最好的兄弟一般,如今好兄弟有了心上人,难免会感到失落。可若那心上人能够真心待她好,便是自己在她心里退居第二、第三、第四都无所谓。
他原以为李聿便是那个人,不晓得默默说服了自己多久,这才堪堪接受,到头来竟是这般?
越往深想,神情越是不霁。
“她回来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李聿淡淡道,面上绽着浅显的笑。
“你知道了?”魏启珧微讶,随后便反应过来,“她来找过你。”
李聿不置可否。
魏启珧内心失笑,尴尬之色缓缓溢出眼底,连忙虚咳两声,提脚即朝房外折去,摆袖道:“是我多此一举,不必送了。”
刚迈出两步,就听到极其轻淡的一句:“还是多谢你。”
足下稍滞,转瞬便重新拾起步伐,嗓音低的大约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是一声犹不从心的,“谁稀罕。”
待魏启珧离开后,李聿似乎反思了一下之前胡乱吃味的行径,暗道自己何时变得这样小气?委实自惭不已。
于是踱到屏风后,对薛翦温声道:“适才是我唐突了,你别放在心上。”
熟料这句唐突落入薛翦的耳朵里却变了味道。
她闻言一顿,不知怎的,竟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适才他蓦然说要求娶她,的确唐突。可在对她说完那番话后,竟又以这种姿态跟她致歉。此举是恼她未有回应,还是刻意耍她玩呢?
一念及此,浅浅“哦”了一声,不难听出她的嗓音里藏着一丝不悦。
复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那株屹立风中的梅树,点点绯色装缀庭前,不由心思渐软,嘴上却仍僵持不下。
“我先回去了,省得爹爹没见着我又要罚了。”
话罢,即旋身转出屏风,见他欲有相送之势,遂止住脚,推拒道:“我翻窗来的,你不便送。”
哪知她所说的每一个字,看似平平淡淡,李聿却觉得心头被什么蛰了一下,细细碎碎的疼。
然话音甫落,薛翦便蹙了蹙眉,对这种忸忸怩怩的做法十分不满,可一撇李聿那双幽深的眼睛,搭上他那句“是我唐突”,终是难以消解。
到底未再多言,正待如来时一般利落离去,未料李聿唤住了她,继而从衣橱里取出一件氅衣,披在她身上仔细系好。
“你穿得太薄了,外面冷。”
薛翦静静看着身前垂眸替她系衣的男子,在一杆不满与不舍的天平上,倚向了后者。
她努努嘴,抱怨似的,“真麻烦。”
穿的太厚重,她还怎么翻上翻下的呀?
后头的话却截在喉咙里,只听李聿浅声一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你若着凉了,我还能更麻烦。”
薛翦往后轻轻一退,用手背紧紧敷着自己滚烫的脸颊,落荒而逃。
回到薛府时,太阳偏西,四周渐渐起了凉意。
薛翦刚从侧院翻进来,沿校场一路回到自己那儿,却见院前树下坐着一道月白色的人影,听见脚步声便侧首朝她望。
“跑到哪儿去了?”
薛植羡站起身,打量着她身上那件过分宽大的衣裳,心中明了,宠溺地笑了笑,“你才刚回来,半日也不消停。”
感受到兄长意味深长的目光,薛翦没来由地一怔,像做了什么坏事似的咬咬牙,埋头撇向旁处,恨不得找个地洞遁了。
薛植羡见她窘迫之状,嘴边笑意更深,走上前道:“小竹说你之前无故晕倒,可有此事?”
薛翦按按脑袋,仍未抬眸,“是有些蹊跷,不过现在已经无碍了。”
“小翦又非医者,怎知无碍?”他轻轻拍了下薛翦的肩,提点道:“赵叔已经拿了父亲的帖子,去请窦医官过府了。”
言下之意便是,你若再不回来,哥哥有心替你掩护都无用。
薛翦会意,终于抬起眼,笑嘻嘻地揽上薛植羡的胳膊,粲然道:“你果真是这世上最好的哥哥。”
薛植羡垂头看她,伸手假意推了推,到底由着她把自己往院里拽,留下又多说了会儿话。
第118章 猜疑 “此事并非殿下见到的那样。”
快交申时, 赵管家才引着窦医官来到碧痕院。大约诊了两盏茶的功夫,见男人收回手,沉吟半晌道:“薛小姐可曾误食桃耆?”
薛翦的目光跟着他, 眉棱轻挑,“桃耆是何物?我倒未曾听说过。”
“此果乃是生长在极寒啾恃洸之地的一种毒物, 简单煮熟吃下,便会出现头晕脑胀、周身麻痹的症候, 如若长期食用”
窦医官顿了顿,拈髯摇首道:“魂魄出窍,状同死人。”
话音才落, 耳旁已经响起小竹扯袖跺脚的声音, 薛翦默不作声地扫她一眼, 眼底露出安定之色, 回首慢问:“先生的意思是?”
窦医官正了仪态, “薛小姐放心,你体内虽有桃耆之毒,但幸在毒性尚浅, 我这儿给你调两副药按剂服下, 不日便可清除。”
话罢,提笔写了一张方子,交给碧痕院的下人交代两句, 便复由赵管家引去前厅。
薛翦凭窗而立,淡淡望着院中的山茶花, 被绿枝拥着傲挺盛放,却在心下想起她在郸城外所见到的尸堆,神色沉郁至极。
袁姨曾与她说过,郸城中凡饮用井水之人皆长睡不醒, 若此事是有人故意为之,她能免于此难,但那些郸城的百姓何其无辜。
思及袁姨予她的善举,心中感佩。她定定神,向着屋外一名侍女问:“爹爹还在前厅吗?”
待送走窦怀后,薛晖收回视线,差了两个人去把消息告诉魏氏,随后便踏上长廊朝书房行去。
府中飞花灿烂,最是动人心魄的时节,薛晖入眼却颇感烦躁。
“翦儿回来一事,想必殿下那边也已经知道了,指不准明日皇后娘娘就会召她进宫。她这一趟出去,规矩肯定散了不少,又不晓得要添多少乱子。”
他一面说,一面蹙起眉,转念又想窦怀同他提的病状,到底在赵管家问“可要把小姐唤来”时,摇了摇头。
“罢了,她心里肯定还在怨怪我呢。”
说及此,脸上现出一抹淡淡的苦笑。
他哪里不知道呢,自己上半晌在魏启珧面前没给薛翦保存颜面,瞧她那乖顺却不吭声的模样,定是觉得受了委屈。
此时再叫她来学规矩,保不齐要将那身反骨拿出来显摆。
真不知道自己怎么教出这样一个顽劣的丫头。
见状,赵管家稍怔一霎,鲜少在老爷身上寻得什么有温度的笑,于是垂下眼,宽言道:“小姐正当青春,是贪玩了些,等过两年便会明白老爷对她的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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