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是濡鸦巫女,故乡文化视水为御神体,秋时作为巫女后裔必须要和水交流。如果秋时只说这些作为理由,安吾还不会那么生气,但秋时错就错在当着安吾的面嘟哝「……反正我就算自杀也死不了」。
这可坏了,当时我的手指因为震撼抽动了一下。
安吾是个非常重视生命的男人,这和他是官方人员没什么关联,主要是他本人非常善良且认真负责。
整个日本都找不出第二个像安吾这样,可以把冷冰冰的情报调查和伤亡统计写得如同人物传记小说、令那些被他记录的人仿佛于文字中再生的情报员了吧。
所以,当我们共同的、重要的、放在心上的挚友说出那种话的时候,安吾被点燃了。
安吾是冷静、理智、自持的人,不然也不会被赋予潜入搜查官的卧底任务,我是第一次见他那么生气——虽然我也很生气。
如果秋时实在坚持,我们不会干涉她的选择。
但她做了这么多有意义的事、还和我们说了那么多充满对生命和未来的希望的话,自己却始终徘徊在死亡间,任谁都会生气的——准确来说,是悲伤。
我们不是怪她撒谎,这无关紧要,她想说的时候总会对我们说的。但,都已经踹开大门无视玄关、连鞋都没换就踏进我和安吾的孤独中、把我们拉出来了,那为什么还孤零零的一个人承担?秋时不是鲸鱼Alice,她并不孤独,因为我们都能听见她。
“……你这个人怎么就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跟你说了多少遍螃蟹是凉性的女孩子不要多吃,酒要少喝小心酒精中毒或者酒精依赖,甚至出现肝脏问题也是有可能的。你又不分季节定期入水到底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你以为你是铁人不会着凉不会感冒发烧?万一你出了什么事你要福泽先生他们怎么办,你就没有想过你的家人和我们这些朋友会伤心吗?你有什么追求我们不会多管,但你要是这样糟蹋自己是个人就会生气,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起承担,就是为了这个我们才会互相干涉彼此的孤独——秋时君你在听吗,请端正态度不要发呆,今天不把你逼到承认错误虚心改正我是不会停下也不会回去的,你最好做好觉悟。”〗
于〖织田作〗视角下的影像,连旁白都换成他古井无波的声音了。〖安吾〗的说教夹杂在旁白里,太宰的视线越听越飘,但注意力还是在影像上。
毕竟他们关系修复如初的时候太宰已经成年,安吾和他又是同性,说不了太肉麻的话,虽然他俩全方位关心他,但太宰还是很少听到安吾这么掏心掏肺仿佛国木田二号机的男妈妈发言,而织田作又很沉默,此时太宰自然有在专心记忆另一个世界的挚友的心里话。
就在他仗着自己记忆力强,三心二意、天马行空的时候,〖安吾〗一大长串说教结尾带着凉意的提醒与正对面属于他的那位真实存在的安吾的瞪视让太宰心虚地坐直身子,一本正经的表情像是在听课的好学生。
〖安吾骂秋时骂了有一个小时,天色转黑。
吃完羊羹的江户川,在走廊来回路过了三次。第一次是拿洋芋片和巧克力饼干棒、第二次是拿布丁、第三次是拿白板写字向我示意40分钟后用晚餐。
但看安吾余怒未消的样子,还得持续一会儿。
……我不会制止。
秋时听说我梦想成为小说家后,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请安吾托人洗白我的档案、把我调到武装侦探社工作。等待期间,她带我在横滨的大街小巷乱窜,听各种家长里短、见各样红尘烟火。
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或许这就是兼职偶像和Mafia门外顾问的侦探的人脉力量吧。上至达官贵人,中至白领或警官等职场人,还有学校教授与科研者等文化人,甚至还有流莺和街边小混混等风尘人。
秋时让我拿本子和笔去记录、去听他们的故事、去看他们的生活。她说如果我要写人,要创造什么,首先得要了解无数个具体的生命,没有人能完全依托幻想写作,因为那样的话灵感迟早要被消耗殆尽。
她说如果我要写,那就必定要去见识真正的世界,体验真正的无数人的生活。故事之所以有情感、有爱在其中,是因为那里不存在抽象的幻影,而是即便诞生于虚构、依然栩栩如生,由作家赋予骨架、肌肉、血液、皮囊和灵魂,那是在梦中睁开眼的,真实的人。
她说,撼动心的,自然从「心」中来。那么秋时,你又从哪里来呢?「津岛秋时」是什么样的人,她到底在想些什么?是的,一旦将角色写活,即使是身为创世之人与造物主的作家也无法掌握角色的心绪,但感受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我们有时也无从得知自己在想些什么,所以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然而人之所以群居,之所以牵绊,就是为了缓和这无边的孤独。
一直都是她在说、她在做。我和安吾都有察觉到秋时的这个坏毛病。
像秋时这样的孩子,就该无视她的抗议用绳子把人绑起来,再打开她的胸腔、把里面积压的无论是污泥还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通通拽出来曝光天下,接着将吸尘器捅.进胸腔好好打扫干净,最后往那张令人火大的脸上毫不留情地狠揍几拳让她清醒清醒。〗
“…………织、”太宰从旁白〖织田作〗貌似什么波动都没有的语气中感受到杀气,他哆哆嗦嗦地看向自己的织田作,“织田作……你也、这么觉得吗?”
“是有这么想过。”织田作在中也猛地亮起「我赞成你揍他!」的明亮眼神下平静地承认,“每次太宰不在乎自己的安危、神神叨叨的时候都会想揍你。”
“阿治,织田作可不是老好人呐。”秋时意有所指地说道,“小时候的织田作曾对社长说「没有放过,只有报复」,你觉得他真的不会暴躁、不会凶残么?”
织田作没说话,默认了自己凶狠的那一面。看上去再怎么温和好相处,也改变不了他曾是金牌杀手。凶兽不再展露獠牙和利爪,不意味着失去野性。
就像不知道太宰过去的人,怎么也没猜到他曾是Port Mafia的干部。就像中也对部下非常好,但也是冷酷严厉的上司,有公德心的同时作为Mafia杀人无数。
……不如说,坐在这个观影空间里的观影者,除了公务员和真的履历一清二白的人,起码有一半都犯过无数条重罪,但他们并不穷凶极恶,反而大多数都很好相处,就连看着最凶的龙之介,非任务期间、和太宰无关的时候,待人也很冷静、礼貌、有涵养。
〖津岛秋时保持着正坐,边听安吾说教边神游。
这一次,没了立场掣肘,她和安吾可以一起等着织田作写小说——「你们」也会觉得高兴吧。
感受到缠绕她的因果线不再紧缚,津岛秋时对抬高声音的安吾乖巧微笑,装作很认真的样子继续开小差。
异能开业许可证到手的森先生不会再管太多,敦君那边现在没问题,她在一年前让采菊把纪德送到涩泽龙彦面前、又让安吾介入,院长不会再斯巴达教育。
纪德死在和涩泽的对战中。Mimic全员退场。计划来到第五阶段,是时候对镭钵街和贫民窟下手,把那孩子接回来。不过在联络政府前,让她先偷懒一下吧。
……就一会儿。
看,多好啊。她想。他们三人都还在,他们的友谊没有破碎、也不会破碎,她不会允许任何人捣乱。
即使那一天到来……她也会让这段友谊持续下去。〗
“果然是这样……你这个人就是固执的时候固执得要死,怎么劝都不行。”
安吾深深叹息。太宰移开视线,他盯着什么也没有的地面,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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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之时,整个横滨笼罩在暮色之中。
过长的刘海盖住眼睛,黑发少年奔跑着,鬓边的长刘海从发尾处向上,泛着如同吞噬了墨色一般的纯白。
这匹赫赫有名的无心之犬是在去哪里的路上?答案是寻找不知所踪的、只年幼他一点的妹妹,还有同伴。
近来贫民窟有很多外来者出入,芥川龙之介咬牙,有些懊恼,他作为唯一的异能者出门搜寻物资,回来后人就没了,是他的疏忽。如果妹妹和同伴遭遇了不幸——他会撕碎那些胆敢夺走他们性命的宵小再死。〗
“……!”龙之介顿时坐直身体。尽管发展不太一样,但这是改变他命运的那个树林,他不会认错。
“哥哥,你那时是不是也这么想?”银皱眉瞪他,“不是说好要一起走下去,你为什么要抛下我一个人?”
“不……银,不是那样。”被灵魂疑问堵到的龙之介正欲解释,感觉到加藤鹿(〖龙之介〗)的死亡凝视,身体僵硬片刻,妥协,“……不会再那样了,抱歉。”
“提问。”待兄妹俩的交谈告一段落,秋时笑眯眯地开口,“敦君?”
“是!”少年如受惊的猫般肩膀一耸,立刻做出反应。
“如果镜花被敌人攻击负伤,谷崎君被带走做人质,只有你一个人、无法向侦探社求助,你会怎么做?”
“……先确保小镜花的安全。”敦君愣了一下,表情慢慢沉静,他带着思索回答,语速有些慢,“不然我无法凝神处理敌人的问题……”
“然后,确认敌人部署和武装程度、是否有异能者驻守,再找到谷崎君所在的地点,看看能不能潜入……要默不作声的、用最少的步骤救出他。
即使不能,也要避免正面冲突,以防敌人伤害人质。按「虎」的速度,我可以规划好路线,把人引开后潜入……但还是要看当时的情况下判断、定计划。”
“嗯嗯,现阶段已经很不错了哦。”在秋时的催促下,太宰鼓掌赞扬,敦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这就是敦君和龙之介的不同之处。”秋时摇着食指总结,“所以「我们」才会让他们结成搭档。”
〖“嗨,男孩。看这里。”
“什么人……!”
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龙之介条件反射地发动「罗生门」,不规则闪烁的、电流般的红光缠在异能延展布料形成的尖刺上,在碰到少女头颅前被手掌拦下。
“好险好险……果然很凶啊、一点差别都没有。不过这才有挑战性,我一定会比「他们」做的更好。”
属于「人间失格」的白色光辉将「罗生门」消除,少女光明正大地打量身形瘦弱的龙之介,完全没有要掩盖的意思,用寻常的音量说出意味不明的话语。
少年破碎的衣角如生物般抬起,仍保持攻击状态,他死死瞪着悠闲地坐在树桩上的津岛秋时,刘海下的铅灰色双眼好像濒死的幼狼、又如摧毁一切的恶兽。
“最近横滨政府在效仿当年东京整改「贫民窟之王」的方法整改镭钵街和其他下城区,你的小伙伴只是被项目团队带走安置了、未来甚至还可以去上学呢。”
津岛秋时对由于营养不良、完全看不出竟然已经15岁的龙之介比出安静的手势,那双夕阳般的鸢眸深深地望进他的灵魂,引起畏惧和战栗,摄住少年的心魄。
“所以友好一点,芥川龙之介君,你在贫民窟摸爬滚打到这个年纪,应该能判断出自己不是我的对手吧?我想跟你谈点事。跟我来吧,你妹妹小银也在。”〗
“「我」当时完全被老师吓住了。”鹿鹿平静地、凉凉地说道,带着点谴责,“说话说的跟威胁一样。”
“诶……明明那时候我挺友好的啊。”秋时委屈巴巴地扯了扯鹿鹿桃色的头发,“虽然的确有释放灵压威吓一下,毕竟〖龙之介〗当时好凶,不会乖乖听话。”
“你都说自己有威吓〖芥川〗了,自然不能说友好啦老师……”莉莉(〖敦〗)捂住脸,无可奈何。
〖“——所以,看到那几个家伙了吗?”津岛秋时隐在暗处,向身后的少年示意,“如果不是我动手,又拜托森先生出动游击队,你的同伴都会死哦。”
“……在下明白,您是看中在下的能力……对此,非常感谢。”银拉住龙之介的衣摆,少年回头看了眼妹妹,咬着牙好像要撕碎什么,“可为什么……难道弱小就是原罪,弱小之人就非死不可吗?”
“当然不是。”月光下,半边脸处于阴影中的少女,眼眸如流动的火焰,兄妹俩昂头注视她,“小动物也有小动物的活法。只要是人,终有一死,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死亡。杀死人的不是弱小,而是无力反抗、是没有勇气和计谋、是时刻伴随我们的天灾人祸。”
“至于你,龙之介。你不是不能活着,而是如今的你在拒绝活着。”津岛秋时伸出右手,点了点少年的前胸,“你心中的仇恨在熊熊燃烧。它将焚尽你也焚尽周围的一切。你还记得,不,你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才寻求活下去的意义和理由吗?找到后又要怎么做?”
少年张了张嘴,想要回答,脑内却一片空白。
“不用着急。”少女始终保持洞悉、掌控一切的游刃有余的笑容,“现在不懂也没关系。无论是你的妹妹、我还是你未来的同伴,都会陪你一起寻找。”
“龙之介,我们都是在这个世界上、在泥泞中挣扎的野犬。”津岛秋时捧起少年的脸,弯腰凑到他面前注视他,“而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如何奔跑……不管遇到什么。你一定可以找到属于你的乐园。”〗
“太近了。真的太近了。”十六夜沉痛道,“秋时,你知道你真的很像在诱.拐小孩吗?还是利用美色。”
“虽然的确利用了眼睛,〖龙之介〗对灵的感受力很强,容易被影响。但他是因为我的话才动摇的!”秋时扭头去看鹿鹿,少女叹着气点头认可。
“看,鹿鹿也说是这样没错。”秋时得意地摇晃身旁的太宰,被卷入对话的青年无语地抓住她的手腕,“而且我明显比阿治做的要好,他当初才是黑到滴墨!”
“是的是的……你做的很好,我完全不知道你是怎么把〖芥川〗教成那样的。”即使太宰用的是棒读的语调,秋时也很愉悦,“啊,输了——秋时好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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