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门被关上。
李桔扭头看到床上摆着的另一套漂亮衣服还有高跟鞋,苦笑起来,眼泪顺着面颊往下滑。
一晚上,她被各种人用促狭的审视打量,到了结束,竟然还有用武之地。
李桔下楼,哪想得到宗雅丹早改了主意。
“就我这女儿,一天天麻烦事情太多,都这个点了非说学校事太多必须得回去一趟,陆先生顺路,就麻烦你了。”
陆正威:“李夫人客气了,能送李局的女儿回去,还是我的荣幸。”
陆正威笑的如沐春风,转身上车后,宗雅丹拍着李桔偷偷说:“赶紧上去,给我好好表现。”
李桔挣开她的手上车。
这动作落在陆正威眼里成了迫不及待,他懒懒收回目光。
宗雅丹又追到车边送,还殷切交代着欢迎陆正威下次再来。
陆正威也笑说好,车启动,缓缓驶离,身后热闹场面尽数甩下,车里顿时陷入一片安静。
李桔闭上眼,只当身边无人。
陆正威也无话,李桔偷偷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难得放下来,一晚荒唐,李桔累的够呛,却也不敢睡,只端坐着盼早点回到学校。
半路,陆正威停下车,抱歉的看她:“李小姐,不好意思,临时有事,我大概不能送你回学校了。”
李桔愣了三秒,看了眼这前后鸟不拉屎的地方,才迟钝反应过来,陆正威这是要她下车,说的尽管抱歉,脸上却丝毫不见愧疚,更何况他是公司说话人,即便有事,又有谁敢让他深夜非要回去,更不谈他也压根没接到电话。
漏洞百出,他一脸坦然,很显然,他并不屑得为车上的女人给自己的失礼找个借口。
李桔无话可说。
下了车,看陆正威毫不停留的疾驰而去。
深夜时分,前后看不到车的郊外,李桔失笑,想到宗雅丹殷切看两人离开的目光,更无力打一个电话回去叫司机来接。
磨破脚走到学校南门,却捡到这么一幅画。
她听多了宗雅丹说的对不起”,以为自己早对这三个字麻木,结果看到纸面上的字,胸腔被猛烈撞击,里面东西随时要跳出。
深更半夜的街头,怎么会有这么浓烈憋闷的情绪流浪在街头纸团里。
李良功从来见不到人,宗雅丹操持着她所有的生活。
她有太多的话想对宗雅丹说,但唯独缺了一句“对不起”,若不是心疼宗雅丹,怎么会一再对不起自己。
恰在此时,李桔电话响起。
看到“妈妈”二字,李桔收拾了下情绪,安静接起。
因着这么一张画,她突然想好好和宗雅丹谈谈。
那边,宗雅丹激动地问起:“宝贝,和正威处的怎么样,怕你们相处的好,妈妈都不敢随便打电话,拖到现在才打过来。这么乖巧听话还漂亮的女孩,我想他也不会讨厌。”
宗雅丹一句话,轰的将李桔所有理智都炸没了,李桔走了一路辛苦建立的平静尽数打碎,脚后跟的疼意在此时怎么也压不住,不是她不去想,流血的脚就不会痛啊。
“妈。”李桔哽咽,“对不起。”
话音落,李桔拿起手机,狠狠摔向地面。
她仓惶往前跑,追上那个穿着白T恤的男人。
“喂!”
她甚至不知道这人叫什么。
男人转过身,眸子沉沉的看着她,似乎夜色里的黑暗都倒流进了这双瞳眸,看不见一丝亮光。
李桔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她是一个随时要炸裂的器皿,在破碎之前,想狠狠砸碎摔烂发出自己的声音,让所有沸腾都在黑暗中爆发出惊人鲜红。
她要撕毁!要报复!要杀掉自己!
她指着胡同口深处劣质灯光闪烁的钟点房,呼气混乱起起伏伏,说话声音颤抖带着浓烈火苗般燃烧所有早该崩溃的冷静。
“进吗?”
第17章 “我还怕……你不穿。”……
男人漆黑的眼睛毫不停留的从她身上离开,转身就走。
李桔疾步上去,拉住他袖子,“喝酒有用吗?你根本喝不醉!”
男人面无表情看她。
李桔抿唇,手指在发颤,像翻滚乌云压低时河边仍放着的鱼竿,紧紧抓着他的袖子。
“我不是鸭。”男人声音冷漠的让人想到木工手里的薄刀片。
“我知道,我也不是小姐。”
“有需要找别人。”
他拿开袖边的手。
李桔只能看着男人逐渐没入黑暗的身影,心潮波涛翻涌像夜晚不平静的大海,白色浪花不停拍打岩石,最后在无声嘶吼中窒息。
李桔咬牙,又追上去,一把将东西塞到他手里。
“画得很好,你别再丢了。”
说完,她错开他往前走。
解南低头,是张十分皱巴的纸,其实刚才摸到纸的纹路,他就清楚是什么了。
那个被他丢在马路牙子,随时会被车胎反复碾压再经过一场大雨淋打后冲进下水道的画,现在又回到了他的手心。
在残夏深夜,还带着薄薄温度。
解南抬头,前面的女人走的并不快,步履蹒跚,像随时会跌倒。
他看着,女人蹲在了地上。
李桔察觉一脚的黏腻,血往鞋里渗去,每走一步都滑溜的踩不稳,像踩在皮球上东倒西歪。
李桔没感到太深的疼意,也可能是这一晚波折,已经将她的情绪在缝纫机上反复缝补了许多遍,现在哪里漏洞透风,反馈到脑袋里的也都只是麻麻木木,像是有个大石块,一颠一颠导致眼前世界昏眩。
被毫不犹豫拒绝的羞耻似乎已经算不上什么,任何情绪到她这里都被吞噬殆尽,她只是麻木的运行着全身工作系统。
这系统现在嘀嘀嘀不停响着“危险”“危险。”
她索性蹲在地上,没有人能穿着高跟鞋走一小时的路,所以她光脚走到市区才又穿上,人鱼姑娘破釜沉舟为了爱人上岸,每走一步都是血淋淋的痛意,她是因为什么。
王子拒绝的惩罚?
李桔埋头抱着膝盖,感觉自己有点冷。
要是血液能随脚后跟流个干净,也不知道宗雅丹看到她这么个死法,会不会呕死。
旁边有人停下。
李桔抬头,额前凌乱刘海刺入眼睛。
她努力睁眼,才看清男人,或者说她看的是男人身后的浓浓黑夜,像是泼了墨的厚重画布,蒙在她眼前,竟然看不到一点光亮。
星星呢?
男人问:“还进吗?”
突兀声音,像稍纵即逝的流星。
李桔抓住尾巴,不停点头。
她胸口的火山在熊熊燃烧,没有大雨来熄灭,她可能会烧死在今晚。
话音落,男人一把拉起她,往深的像黑色古井的洞口走。
李桔趔趄,狼狈的拽住他手臂,歪倒在他身侧。
解南偏头,顺着红色灯管照出的微弱光芒,看到她脚跟的渗着红的卫生纸,漆黑夜晚,任是谁估计看了都会吓一跳。
李珏狼狈的往后躲。
脏乱街道,漆黑夜晚,穿着体面的女人却一脸惨相,这应该是任何人都不想翻开探寻的悲剧故事。
解南睨了她一眼,抓住她手臂,在她还未反应时,一把将她抱起。
李桔一声惊呼,然后抱住他脖颈。
男人垂睫,扫过她轻迈的头,抬步往深处走。
房门打开,里面像长年尘封的不透气棺材,向她涌来浓浓的沉闷和逼仄,看清房间面貌,李桔立在门边一时没动,连城这样的城市,竟然还藏着这么破旧的钟点房。
解南把她放在门口,推门进去。
李桔局促着。
“后悔就走。”
李桔扶门进去,“我在站稳。”
解南没看她:“我去洗澡。”
他推开玻璃门发黑的狭小洗漱间。
李桔停在门里,听着耳边水声响起,抬手将身后的门锁住。
啪嗒一声,锁舌探入,像是在锁断所有后路。
门声响动,李桔呼吸忍不住发乱。
她没洗头,避着伤口只简单冲了下,出来时他坐在窗台上,窗户大开,他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外面破旧胡同,手懒懒放在一边,那样子似乎一个风过来他就要跳下去。
李桔吸了口冷气。
解南回头看她。
李桔没敢动。
男人看了她几秒,扬扬下巴。
李桔松了口气,接着骤然紧张起来。
她慢吞吞掀开被子躺上,盖被子,慢慢抽掉身上浴巾,如果是沉浸式上|床,摩挲声一定会闹得耳朵阵阵发痒,那是什么样的a□□r都达不到的效果。
在男人目光注视下,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同手同脚。
她看了眼窗上的男人,局促的动了动被子里的手,微微挪了挪,把自己往本就不大的床中间放。
男人仍旧没有动静,她轻咳了一声,闭上眼睛。
男人视线没再直直停留,他按着窗玻璃弯腰站起,转身跳进房间。
他走近,李桔眼睫轻颤,抬手按掉了灯。
男人沉默几秒,李桔睁眼,只在夜色中捕捉到模糊的黑暗身影在下一秒压在了她身上。
李桔察觉湿意,和脚后跟一样的粘稠黏腻,带着似有若无的腥檀味。
今晚似乎到处都在流血,因此眼泪落下来的时候,李桔并没有察觉,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麻木。
结束后,男人去探灯。Ding ding
李桔说:“别开灯。”
男人点了根烟,坐在床尾,咻的燃起一簇小火苗,飘来淡淡烟草味。
停了会,他问:“后悔了?”
她还反应了几秒,嘴上又很快:“怎么可能。”
男人似乎将她反应看了个清楚,哂笑了一声。
李桔才发觉说话里的颤意,摸上眼角,湿的厉害。
不知为什么,这么一碰,眼泪落得更厉害,枕头似乎都要被湿透了。
男人坐在床头,听着耳边哽泣,没再说一句话。
就像现在这样,解南回头,发现李桔安静的站在远处,悄无声息的落泪,一时无话。
李桔也没想要回应,她只是很安静的哭着,不惊不饶,并不想哭给任何人看,包括自己,可是眼泪总是不争气的往外流。
稍倾,解南走了回来,停在她面前,“哭什么?”
她可以说清楚的话,或许眼泪就不会流个不停了。
解南直接转身离开。
李桔的眼泪像一首放到高潮的歌,愈发猛烈起来,一晚上的隐忍、竭力维持的微笑、使劲捋平一切后假装的很好在这个时候轰然倒塌。
解南飞快走回,“不是不回学校吗?”
“所以你就向我发脾气?”李桔声颤。
解南抿唇。
李桔话里带着浓浓的哭意和委屈,“你不想我在学校喊你,你可以直接走,为什么要向我发脾气。”
“我没有。”
李桔:“你走吧。”
解南站了片刻,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到她面前,“今天心情不好,不是针对你。”
“我说我今天不回来现在又出现在学校是骗了你,但是我想这样的吗?你生气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对我发脾气,我最讨厌别人这样了,你知道我今天过得有多恶心多害怕吗?”
如鲠在喉的陆正威像一枚软刺卡在喉咙口,她努力去忽略那点不舒服,但永远悬浮在头顶的宗雅丹像不停敲响的闹钟,一遍遍提醒她喉咙的滞涩。
解南停在她身前,安静了好久,随后轻轻叹了一声,很淡的一声叹息,带着无尽的萧瑟,像卷起红色枫叶的一缕风,极轻极轻落在她耳边。
余音喑哑。
解南俯身,俯身看着她的眼睛。
李桔扭头,抬手去摸眼角的红痕。
太狼狈了。
解南抓住她的手腕,伸出手指触到她的眼边,轻轻抹去她眼上的泪。
李桔一瞬不瞬看他,怔怔,忽然眼眶还含着的泪从眼中滚落下来,顺着面颊往下流。
解南指尖勾过去,抹走了那珠泪,指尖湿湿,还发热。
解南看着,神情若有所思。
李桔摁住他的手,一把压回去,“你干什么?”
解南收回那个手,按在膝盖上,目光仍平齐着看她,“今天是我的问题,如果说发火……至少大部分不是向你发的,我为那不该牵连到你的小部分向你道歉,对不起。”
李桔:“你还说没发脾气。”
“嗯,是我嘴硬性格差。”
“你……”他如此坦白,李桔到不好不依不饶,吸吸鼻子,目光看向别处:“好好的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解南看她一会,直起身问:“饿不饿?”
“气都气饱了。”李桔看他转移话题,“不想说就不说嘛,我有那么矮,还要你弯腰。”
李桔一米六六,解南虽然不知道具体的,但看也知道过了一米八,即便如此,也不至于弯下来跟她说话吧,这对她身高真是种侮辱。
解南看了她一眼,说:“想看着你眼睛说话。”
“什么话,难道你平时走路连我眼睛都看……”
说话间,解南双眸骤然停在她面前,幽深平静,古井无波。
她以前总觉得这眸子很黑看不清,像浓密黑夜像无人进入的黑暗洞穴,泛不进光,无法探寻。
此时他忽然停在她眼前,呼吸清晰可闻,她才看清他的眼睛,原来并没有那么黑,像大多数人的眼睛,是古木的棕色。
让人想到长白山万年生长的树木,剥开斑驳粗糙的树皮,里面露出纹理漂亮的棕色古木,让人为之惊呼叹息。
李桔也在这如树棕眸前愣住。
“呵。”
耳边倏忽荡起一声极轻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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