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男人,是个很好的爸爸。
解南很想念他。
解南打开玻璃门,没了那层格挡,那个骨灰盒近近的停在两人面前。
解南安静站在那里,目光专注的看着那个骨灰盒中间镶着的照片,漆黑的眼睛像平静的大海。
在李桔以为他只想和男人在心里说几句话时,他轻启唇,喊了声:“爸。”
一百多坪的房间里,安静到呼吸都带着悲痛的铁格子前,响起了一声眷恋思念又如千家万户都会响起的普通称呼。
李桔眼眶忽然就涌出了泪,她仓惶转头,掩饰性地扒拉起头发,微低着头,只嘴唇忍不出颤抖。
解南:“爸,又一年不见了。”
他说着,聊家常般笑了笑,“你想不想我?今年……”
他顿了下,语气里有不可藏的羞涩:“我带了人来看你。”
突然被点到的李桔狼狈转头,眼泪顺着眼眶啪嗒落下,“叔,叔叔好。”
李桔抓了抓头发,“我叫李桔,你,你叫我桔子就行。”
说完,她的喉咙发涩。
解南睨了她一眼,眼里带笑,“爸,看,她是不是很可爱。”
李桔红着眼嗔了他一眼。
解南眼里泛上温暖的光,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爸,来的时候她还问我要不要带什么,怕我空着手你会怪我。”
“你肯定说她都提醒你了,怎么还敢空着手来。”
他说:“我是故意的,就是不给你带,你骂我臭小子,我也不给你带,我要这一年,你也叨叨我,叨叨着臭小子。”
李桔抿唇,不说话,只泪珠往下掉。
她看着铁柜子里那束新鲜,明显刚放进去的花,占据了格子里的所有空间,再难有东西可以放进去。
花里的卡片上写着“老爸,生日快乐”。
下面署名:解如龙。
旁边还有歪歪扭扭的字写着:郭喜芬。
原来昨天是这个男人生日,解南却没有来。
是不能来,不让来吗……
李桔想到那对母子,想到解南昨日的平静,眼泪更密的渗出眼眶。
解南好笑的偏头看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像安慰受伤的小兔子,问男人:“爸,看,我没骗你吧,她很可爱,像个小傻猫,哭的脸都花了。她怕见你丢人,来之前还特意化了个妆,我之前都没有见她化过,可惜,都花了。”
“叔叔,抱歉,我丢人了。”李桔说完,再忍不住,转身投入解南怀里,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再难压抑的哭出来。
冰冷房间里,响起哀伤的哭泣,像一片片冰凉的雨滴落尽了这常年风雨进不去的密封房间里。
空气氤氲,稀薄空气好似才流动。
解南震了下,怀里的颤抖让他觉得几分陌生。
似乎很久很久前,也有个人,蹲在这个柜子前,哭着说不要走,哭着说要他出来。
哭着说:“爸爸,爸爸,爸爸我错了。”
“只有爸爸一个人爱我,爸爸可怜可怜我,不要走!爸爸!你可怜可怜我!”
“爸爸我求你了!是我做错了!”
好久,真的好久了。
连以为这辈子都忘不掉的痛都变得遥远陌生。
解南轻轻拍着哽咽的人,笑着看照片:“爸,明年我就要毕业了,研三毕业前,我有个事想要做……爸,你会支持我的吧。”
李桔从怀里看他。
解南垂眸看她,又笑着看向骨灰盒:“你问什么事?我说了怕你骂我。我长这么大,也没变成能让你满意的样子。”
李桔在他怀里摇头,站出来:“叔叔,不要听他瞎说,他长得很好,很优秀,学习好,长得也……”
李桔看了眼解南俊逸的侧脸,笑着流眼泪,语带哽咽:“他长得也很好,叔叔,我们不要听他凡尔赛。”
解南莞尔,捏了捏她脸颊,对爸爸接着说:“距离产生美,她已经被我的脸蒙蔽了。”
李桔好笑,红着眼就要掐他的脸,就听他低沉道歉:“爸,对不起,我懦弱了,这一年,我懦弱了,我像个懦夫,我肯定让你失望了,你知道的。”
李桔的手一顿。
解南朝她看了一眼,意味不明的一眼,带着她看不透的苦涩。
“爸,你还记得……我的小师弟吗?他很乖,比我还爱学习,非常刻苦努力,理想是在物理世界留下自己的名字,想要探索原子世界的星辰大海。”
“他有没有去找你,爸你见到他,记得帮我打他一拳,告诉他,那天食堂的卤肉饭多放了两片肉,他吃不到了。”
李桔听着解南沉缓的声音,轻轻哽咽。
“爸,打完他帮我拍拍他肩膀,替我向他道歉,我这个师兄做的不合格,这一年,是我忽视了他……”
李桔抓着他袖口,“解南,不是你的错。”
解南偏头,笑容没有落到眼底,揉了揉她发颤的手。
“爸,抱歉我一来,就让你做这个那个,但你是我爸爸,你知道的,我最不会和你客气了。别骂我,骂我我也不管,反正接下来一年你都要骂我臭小子了,也不差那一句两句。况且今年我还带人来看你,你应该夸我一两句。”解南犹豫了一下,“但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夸的。”
解南目光落在那束占了所有空间的黄色的菊花上,说:“要是明年来……我就给你带礼物。至于带什么……”
解南惨淡的坏笑,“这个你自己想吧,真想知道,你就天天惦记我……我能感受到。”
解南看向进来后眼眶就没干过的李桔,无奈地用指腹擦了擦她的眼睑,“原来是个爱哭鬼。”
李桔怪笑着红着眼睛瞪他。
解南:“我们要走了,有什么想对爸爸说的吗?”
李桔看向骨灰盒前温和笑着的男人,定了定神,“叔叔,你别听解南胡说,他很好,他没有那么糟糕,他就是在装小可怜让你心疼他。叔叔你要是上当了……那就配合配合,多多心疼他。”
落在李桔身上的目光顿了下,有酸涩艰意划过。
“叔叔,我们走了,明年我们一定会来看你的,解南带的礼物是他的,我会带我的礼物来。至于是什么……我也不告诉你,明年你就知道了。”
解南笑:“爸爸一定被我们气得够呛。”
李桔红着眼朝他吐了吐舌头,随后又看相片上的男人,“叔叔,我相信你不会怪我的。”
解南:“爸,我走了,明年了再来看你,你在那边也要照顾好自己。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好好照顾我小师弟。”
“叔叔,那是我小学长,你们见面好好聊,他很爱害羞,别听解南的吓唬他了。”说完,李桔摆摆手,“叔叔,我们明年见。”
解南拿出钥匙,因为人高,他抬手就能勾到最上面的格子,关上铁门,将铁格子再次锁上。
只是解南锁门的动作,慢了许多。
李桔看他慢慢地向右打圈拧上锁,呼吸像一条洗完的衣服被人抓着两端拧起,水都要榨干了,还在朝两端紧紧勒紧,直到变形,呼吸困难,才终于松开手。
那衣服皱得面目全非,呼吸尽碎。
门咔哒锁上,钥匙落回手心,解南黯淡目光从照片上离开,“走吧。”
“嗯。”李桔跟着他,转身时又往最高的格子上看了眼。
红木的骨灰盒变得不那么可怕和冰冷,照片上解洪笑的和煦,目光静静落在他们身上。
李桔默默在心里说:叔叔,不管解南毕业前想做什么事,你,我,我们。
我们都知道,他不是个懦夫。
第74章 至少有一刻,解南的时间可以……
交完费用从殡仪馆出来, 天气放晴了,浅浅太阳从乌云后露出来,空气中飘着雨水的清新味道, 地面蓄着一个个小水坑, 倒影着黄色的裙子和白色的衬衫。
李桔眼睛偷偷往解南身上溜,第三次,被他抓住。
解南无奈的笑着看她。
李桔摸摸鼻子, 收回窜来窜去的小眼神,抱臂不看他, 老神在在说:“有些人,可真是能故弄玄虚呢。”
解南看她:“此话怎讲?”
李桔捋了捋垂在脸颊边的长发,“毕业前想做什么也不告诉我。”
尽管,她已经猜到大概。
解南目光很深,又很轻:“那他一定不是故意的。”
“嗯,我知道, 所以我不会生气。”
解南目光温柔的看着他,“他真幸运。”
“是啊。”李桔很坦然, “他说了要对我竭力坦诚, 那么不告诉我, 一定是出于为我着想才不告诉我。如果我连这点都想不通,凭什么年年当第一。”
解南竖拇指:“数学系学霸。”
“不不。”李桔:“这和聪明没关系,是我想他所想, 而他想我所想,你说对吗?”
解南沉默,轻喊她:“李桔。”
李桔笑着嗯,有些得意看他。
解南漆黑的目光看了她一会,摇摇头, 又轻叹:“他真的很幸运。”
“那这份幸运能继续保持吗?以不伤害自己为前提,才是幸运。”
解南眼底流过暖意。
他求她装作不知道,她就不再问。
她知道,他什么也说不了。
李桔被他的目光看的脸颊发热,偏头躲过他炽热视线,抓了抓头发:“这个一直会幸运的人打算做点什么好吃的午饭来犒劳这个小天使呢?”
解南:“不知道。”
李桔:“什么啊,你太拉胯了吧。”
解南:“嗯,此时此刻,幸运的他看着那张唇,不可欺的冲动又在燃烧。\"
“什么不可欺的……”
解南忽然把收起的伞撑开,低低落下,一时之间两人掩在了伞中间。
“虽然知道你不喜欢公众场合接吻……但是……冲动是不讲道理的,我先道歉。”
他这样说着,将伞拉的更低,紧跟着吻落在她唇上。
轻轻柔柔,像雨后出生的嫩笋般,轻轻探和芽,然后觉出妙趣,更深更快的探出头来。
解南的舌圈过她温热的唇齿间,细细扫荡过每个角落。
蒲公英落籽般,他将缱绻又夹杂着强劲的力道蔓延到舌尖与柔软唇边,不放过每个让他哽塞、无言、几次软塌绵绵的地方。
这样温热的温度。
记到贲张的血液里,刻在舌尖脉络中,烙在唇上成为一张永生不可摘的符印。
李桔的吻,让他感到生命的鲜活。
解南,看着吧,你会越陷越深。
他离开这唇,微微喘息,两人对视,眼神迷离,唇间沾染湿意,呼吸温热交换,解南捧着她的脸,沉默了两秒,再次低头吻了上去。
李桔抱住他,放纵了他这次的犯错。
虽然有道歉在先,默许犯错在后,解南回去后,还是被李桔狠狠收拾了一番。
无他,两人正接吻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连串喇叭声。
“藏什么呢,我又不瞎,伞下面四条腿挨这么近,能在做什么!让开让开,我送个外卖容易吗,不准虐单身狗。”
伞下两人没脸,默默打着伞,往树下移了移。
等人走远了,李桔从伞里出来,才反应过来,“他骑车走人行道,他也没理啊。”
解南眼底含笑看她。
“算了。”李桔嗔他一眼,“都怪你,我也没理。”
出于她被他强势亲没了的没理,李桔点着手机搜索美食,故意刁难让他去做。
解南看了眼,就说可以。
李桔惊呆,“你确定,我说的可是豆芽塞肉。”
这菜没几个正常人做得出来,豆芽挑的中空后,往豆芽里塞肉然后炒,想想豆芽那比针没大多少的空间,往里面塞肉还不要断了,这是吃饭还是给厨师上刑啊。
李桔:“……你确定?”
解南挑眉:“为什么不可以?”
两人一起去超市,买了一车子的菜,里面就包括豆芽和搅碎的猪肉。
回去后,解南真撩了袖子拿着针和线,坐在院子的香椿树下准备往豆芽里塞肉。
李桔原本想喊住他,随后看到他安静认真的背影,忽然就停住了。
檐下残雨还在滴,被折腾许久的香椿树在风中伸展腰肢,树边小泥坑里,有蚂蚁成群排队重归地面。
解南低着头,认真专注,画面定格,是一幅不经意瞥见会突然让人想要热泪盈眶的画。
李桔拿手机偷偷拍下,转身走了。
至少有一刻,风清云摇,蝉鸣雨落。
解南的时间可以拿来浪费。
当晚,李桔点的御菜果然没能上桌子。
“穿进去了几个,剩下的以后再慢慢穿。”一下午就塞进去几根,效率简直感人。
解南也不气馁,给她夹了一筷子另炒的嫩笋和茭白后说:“以后让你吃到。”
“嗯。”
吃不吃得到都不重要了。
整日监测实验,想要探索无穷物理世界的男人能坐在树下安静的给她穿一下午的豆芽,就够了。
当晚,吃完饭,解南收到饶妙春短信,问他实验问题,需要他回趟学校。
解南洗完碗筷,端着水果盆从厨房出来,放到李桔工作的小桌子边,“你写方案吧,别熬夜,我先回学校了。”
解南当着她面回的消息,所以李桔也知道他赶着回去干什么。
“她不是毕业了吗,怎么还在学校啊?”李桔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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