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看着,解南你什么都不能。
饶妙春苍白着脸转身离开,解南沉默的在椅子上坐了很久,几乎与身后冰冷的石头融为一体。
等他僵硬的身体顿了顿,终于回神的时候,发现手机仍旧在闪烁。
看到一连串郭喜芬的来电以及现在解如龙打来的电话,解南眼神冷漠地按下接听。
“你他妈去哪了,家里有人赌债都堵到家了你往哪逃……”
解南挂完电话,直接往谢招娣这里跑。
郭喜芬看到他,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夹杂着终年萦绕心口散不开的愤怒,“钱呢!钱呢!那对父子你负责,钱呢!你还想不想我活了?!”
解南看见旁边白着脸的解招娣,拉着郭喜芬要出去。
郭喜芬啪地打开他的手,“你有钱吗?”
解南:“医疗费我会想办法。”
“你松开我,我问我女儿要钱,你有什么资格拉我?”郭喜芬涨红着脸要甩他的手,“快给我钱,我不想看到那对父子,我不想看到那对父子。”
郭喜芬痛哭出声,“他们害死了你爸,给我钱让他们走!我不想在家里看到他们!”
解招娣抿唇,看到摔坐在地上的郭喜芬,抬头看向解南。
好久不见,他还是这幅样子。
沉默,漆黑,
身边有着随时疯狂暴怒的郭喜芬,还陷在望不尽的深渊里。
“郭喜芬,我的话说的很明白了,就算给我也只能给你一半,我不可能帮你承担所有医药费。”
郭喜芬愤怒地指着解南,红肿着眼睛看解招娣,“难道你想指望他拿钱,连每月水电费都要我巴巴的要,难道你觉得他能拿出剩下的医药费?”
解南看着愤怒痛苦的郭喜芬,那对父子突然出现在她身前,让她彻底失去理智。
在那场车祸后,郭喜芬就避而不见那对父子。
只是解南想不到,郭喜芬会找来解招娣这里。
他去拉她,“没人想看你疯闹,她也没理由给你钱。”
已经有左邻右舍好奇地从家里出来,解招娣好不容易从以前那个氛围里逃离,解南不想让她再与以前有沾染。
“那你,你有钱吗?”郭喜芬红肿眼睛看他,拍打他胸口:“你为什么那么没用!解南为什么是你活着?你能干什么?你什么也干不了!你就是个废物!你还活着做什么!”
“够了!”解招娣看着发疯的郭喜芬,好像再次回到往日让她埋头到桌面不敢去看的场景。
谢招娣白着脸嘴唇颤抖:“这钱,我来出。”
“你别再打他!你们都给我走!”
眼前种种,都在把她往那个绝望的,你不是女孩一切都是由你而起的深渊里拽。
“你们都给我走!”
谢招娣从家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扔到郭喜芬面前,卡从她身上重重摔落到地面。
说完,她转身进屋啪地关上门。
郭喜芬颤抖着手捡起卡,看也不看解南只抬手把卡塞给他,“去,去给他们。”
她好似耗尽了所有力气说完这句话。
解南看着手里的卡,回到家,解如龙烦躁的坐在桌边喝酒,旁边年轻男孩局促的跟在轮椅男人身边。
解南垂下眸子,把卡递过去。
他说:“我送你们出去。”
男孩摇摇头,推着沧桑沉默的男人离开,他看着男孩蹲在轮椅前,艰难的背起男人,腿根颤抖,咬牙扶着扶手一层层台阶往下走。
解南站在门边,听着楼道里一声声沉重气喘在耳边响起,像一个石锤一遍遍重重落在他胸口。
身后房间酒气萦绕,空气不畅,好像从多年前起这里逼仄的空气就停止了流动。
解南看着男孩气喘吁吁上楼拿轮椅,擦掉额头的汗,瞥了他一眼又扛起轮椅下楼。
过了很久,解南移动沉重的身体,关上身后的门。
天已转黑,冷风飕飕如利剑般从胸口穿过。
走到校园口,忽然发现自己进不去实验室,他低头冷笑了一声,身体好像被周围夜色揉挤,无一处不散着疲倦。
而此时,有人的身体正被一躯马车肆意地被行驶、穿透、碾驰。
“解南,你能帮我杀了他吗?”女人凄冷的声音穿过耳膜,重重落下。
“解南,你只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人。”
“解南,你有钱吗?”
“你为什么那么没用!”
“解南为什么是你活着?”
“你还活着做什么!”
接连的声音闯入解南的大脑,像飞速涌动的毒液渗入他的四肢百骸。
夜晚冷风如刀,他反问自己。
他这样一个废物,没了实验,没了钱,即便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要好不容易从那个家逃脱的解招娣帮忙,他活着为了什么?
解南手指发颤,失魂落魄走到门口杂货超市,停在文具柜前,拿了张a4纸和铅笔,往外走经过杂货时,目光扫到一把匕首。
坐到一家人少的烧烤摊前,解南叫了很多瓶酒,点燃一根烟,白雾冲脸,睫毛眨也不眨,烟叼在嘴边手撑开桌上的白纸。
周围人声嚷嚷,他低头沉默地画起了画。
从勾勒那个思念的轮廓起,手就在忍不住颤抖,烟灰落在指尖,解南一无所觉。
从天黑到深夜,那个画画的姿势一动未动,只是手边已经一排空酒瓶。
周围喧闹的嚷声渐低,解南僵硬的身体才迟缓的动了下,像陈年忘上油的机器,每次磨动都是骨头干硬碰撞擦出血液。
漆黑的眸子静静落在那张画上,温和笑着的男人看着他。
解南上衣放着的匕首好像已经捅进胸口,缓缓旋转,往深处捅了又痛。
鲜血淋漓,他面无血色。
——“好儿子,等着爸爸,我一定会赶在你生日那天回来,带着你去报画画班。”
——“爸爸,我会好好画的,我要画的第一个人就是爸爸。”
解南攥笔的手青筋突起,紧咬的下颔发颤。
画上那个男人静静看着他。
而他是如此的窘迫。
贫穷,可怜,一事无成,只是一个没必要活着的废人。
解南喘息声渐重,紧捏着拳头才压住哽咽的泣意。
他颤抖着手在画上写:“爸爸,对不起。”
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对不起,爸爸,我只是个懦夫。
对不起,爸爸,我好想你,我想去找你。
解南起身,左手摸到怀里的匕首,仓惶收回了手。
他看着手里的画,忽然暴戾揉成一团狠狠摔到地上。
他肮脏的手,不配再去碰这张画。
血液沸腾,在黑夜的愤怒喧嚣中不可收拾的决堤,仿若一朵黑玫瑰在胸口攀岩生长,每根荆棘都刺穿血肉。
解南,去杀了他。
杀了他。
你只是个废物!
杀了他揭露所有罪恶你才配活这么久!
杀了他你就可以去见爸爸了。
太累了。
解南,没人需要你。
那大概是你唯一能做的有意义的事。
往学校走,穿过整个青连大从东门离开,直着往前走半个小时你就可以到那个男人家。
无论是谁蘸着你的血保博还是在你的坟前大搞媒体狂欢。
根本没人在意。
解南你就是个废人,你不必活着,你只要痛快干掉罪恶就够了,你可以见到爸爸,可以对他说你真的很想他,可以对他说对不起你让他失望了,可以对他说只有你在乎我所以我来找你了。
但你真的没办法,活着就是一场痛苦的反复温习。
解南眼里的浓烈血色疯狂燃烧,魔鬼的双手已经按在他肩头,唯有鲜血可以浇灭愤怒和绝望。
寒风锐利,刮面如刀。
他大步往前走,忽然袖口被抓住,一个害羞、紧张、温柔的声音闯入他耳朵。
他转身,女孩咬唇,疲累紧张的双眼直直地看着他,穿过他漆黑的眸子,指向不远处红色亮灯钟点房。
“进吗?”
第101章 “解南,我该回家了。”……
胸口利刃隔着衣服贴在身前, 像窝着一个毒蛇呲着舌尖对解南喷出青绿色毒液。
眼前,女孩手指发颤,紧紧拽着他衣角。
解南垂眸, 看向袖口发白的手。
“我不是鸭。”
他心里冷笑, 要是这个女人知道自己面前站着一个什么样的魔鬼,还能不能说出“我知道,我也不是小姐”的话。
他冷漠地拿开袖边的手。
不然这样一个穿着漂亮裙子的女人要是知道自己碰了个杀人犯的袖子, 只怕日后要用清洁剂洗很久的手了。
解南转身离开,像经历一场简短闹剧, 脚步坚定地往自己坟场走去。
身后又传来脚步声,女人又追上他,往他手里塞了张纸。
解南察觉到那是什么,身体都在抑制颤意。
他的手不配再碰这张画。
“画得很好,你别再丢了。”
女人离开,解南胸中震荡, 低头那张画启开一角,男人用温和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他, 笑的温柔。
“小南, 你一向很优秀, 别把你妈妈伤人的话放在心上,她只是太爱爸爸。”
“小南,他们不知道你的好, 爸爸都知道。”
“小南,爸爸相信,有一天你会成为我的骄傲。”
“小南,爸爸从不后悔让你留在这个家。”
“小南”、“小南”、“小南”……
男人和蔼笑着呼唤他名字的声音在耳边一遍遍响起,解南仓惶往后退, 远处赤红色刺目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晦涩、阴冷的光。
觉到胸口的利刀,解南的血顿时冷下来。
他在干什么?
周围寒冷空气倒灌进口里,他忍不住窒息地拍胸口。
前面那个女人静静蹲在地上,身体发颤,好像一个街边流着血低低呜咽的猫咪。
撑开手上那张画,他垂眸看着“爸爸,对不起”。
“画的很好,别再丢了。”
解南凝眸看向远处的红色灯牌,上面“钟点房”三个字仿若凄艳鲜血在他漆黑深邃眸子里流动,解南紧紧攥着手里以为这辈子都碰不到的画,沉默抬步往那个可怜身影走去。
“还进吗?”
如果血液必然在今晚燃烧,身体必须在黑暗献祭。
一个废物是不是也能做流浪猫的暖窝。
有人腿间流血躲在卫生间哭泣不知是否后悔,有人坐在床边看着衣服里的匕首血液渐冷不知是否后悔。
这只是一个该死的晚上,把两个窒息的人一同丢入了深渊。
“你从不来这里,我还以为你讨厌解家每一个人。”解招娣说。
解南手上的菜已经很久没动,他摇了摇头,接着摘菜,“没有。”
泱泱跑进来,“小舅舅,水倒好了,我们出去玩吧。”
解招娣:“和她出去吧。”
解南点头,陪泱泱出去。
解招娣隔着厨房玻璃门看了眼客厅,落在那个萧瑟落寞的身影,很久后叹了口气。
“爸爸今晚又要加班吗?”三人吃饭,泱泱遗憾地问妈妈。
“对啊,明早就能看到你爸爸了。”解招娣看了眼解南,解释说:“他今天上晚班。”
“嗯。”
解南点头,嘴里温馨的家常饭陌生又熟悉。
他在解家很少吃到过,在小院天天吃到。
以前,解招娣也很少吃到。
吃完饭,泱泱进屋做作业,解南起身告辞。
“解南,你到底怎么了?”解招娣将手搭在他手腕上,轻轻捏了捏,“你瘦得厉害。”
解南抬眸看她,目光平静,浅笑着拍拍她,“没事。”
解招娣安静片刻,开口说:“解南,你是我弟弟,我们虽然很少说话,但我以为爸爸走后,我们两个是最亲近的。”
解南身影僵了下,看着她沉默。
解招娣心疼地摸了摸他手臂。
他们很少见面,但原来这是一种默契。
解南不去见她,因为解招娣会想到自己在解家无数次被无视、被怪罪的过去。
解招娣不去见解南,因为她是那个见证着他卑微、可怜、孤独过去的人。
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目光里看到数年伤痕累累的自己。
“姐。”解南轻声喊她。
解招娣笑了,点头,“嗯,怎么了?”
说完,她的笑顿在嘴边。
身前,她从来都坚强到可怕的弟弟在哭。
解南眼泪落下,支撑他的脊骨好像也跟着坍塌。
山巅迎风松在温柔的暖风要从身边离开时,万年挺直的树干因为留不住而佝偻。
被告知他得学会论文造假的离谱愤懑。
被排挤以及进不去实验室的日夜无奈。
看着饶妙春拖着疲累身体往广晋海家里去的痛苦。
在那间冰冷到骨头都在打颤的房间看到郭平那本日记后的崩溃。
站在丛灵面前笑着对广晋海说“我相信老师”的窒息。
这所有的所有都成为一个巨大包袱压在解南的肩头,唯有男人永远笑呵呵的伪装面容被撕下露出衣冠禽兽背后的丑陋和淫|荡,唯有男人看他时目中无人的高傲头颅匍匐在他脚前诉说自己该死的罪孽才能洗清喧荡在血液里的愤怒。
只是他想不到,走完这条路究竟还要丢掉多少东西。
他已经丢不起。
饶妙春坐在她对面,哭着求她带解南走。
李桔苦笑着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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