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海燕支吾了半天,说:“他在家给你做饭呢。”
江念尔看着她的神情觉得有些奇怪,警觉地问:“爸是不是身体又不好了?”
魏海燕没有否认,安慰她道:“其实也没啥事,老毛病了。”
江来在本地当了一辈子公务文员,每天都勤勤恳恳地阅读大量材料至深夜,以至于中年后眼睛就不大好,视线越发模糊。
江念尔有不太好的预感,虽说这个病跟了父亲很多年,但还从来没有影响过他出行。
今天得严重成什么样。
很快到了家,江念尔看到父亲坐在正对着门的椅子上,似乎一直在等开门的动静。
听到有人进来,他高兴地站了起来,眼神试图在前方聚焦:“念念吗?念念回来啦。”
他伸出手想抓住女儿的手腕,但扑空了几下,才顺着胳膊握住。
江念尔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她扔下包,用力地回握住父亲粗粝的手,问:“爸,你……你看不到我吗?”
江来用局促的笑容掩饰尴尬:“我看到你了啊。”
“我衣服上有颗扣子跟其他的不一样,爸,你指给我看一下。”
“念念!”魏海燕在一旁冲她摇头,示意她不要这样。
江来僵在原地,片刻后自嘲地叹了口气,说:“我就知道瞒不住她吧。”
江念尔心急如焚:“到底什么情况,你们别再兜圈子了!”
“放心吧,闺女,爸没瞎。”江来径自慢吞吞地坐回椅子上,以证明自己还是能看到东西的,“就是这段时间,视线变得很模糊,看不清东西,只能看到一点轮廓和大概,可能是休息不好的缘故吧。”
他说得很轻松,仿佛只是得了一场小感冒似的。
江念尔眉头紧锁:“医生怎么说的?”
“我这是老毛病了,哪需要麻烦医生啊?久病成医,抓点药每天按时吃就行了。”
“怎么能不看医生呢?”江念尔霍然站起,面容紧绷,“万一这次情况跟以前不一样怎么办?万一以前的药没用了怎么办?”
客厅里的氛围陡然有些剑拔弩张。
魏海燕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子,让她不要激动。
江来似乎不太愿意多聊自己的病情,稍微搪塞了几句,很快便转移话题。
“念念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江念尔没有心思闲聊,但父母问起又不能不说。
“还行吧,就那样。”
“你不要太辛苦了,要注意休息,多运动。”
“放心吧,我现在没以前那么忙了。”
“那你跟你那个男朋友怎么回事?”
江念尔困惑了一秒:“什么男朋友?”
“就是那个比你小,还没毕业的男孩子。前几天你妈妈上网看到了,你们之间好像有感情纠葛?还涉及了另一个女孩子。”
江念尔非常无奈:“首先,说了一万零一次,那不是我男朋友;其次,网上看到的东西不要信,我跟他们不熟,也不存在什么三角恋关系。”
她爸妈互相对望了一眼,将信将疑。
江念尔挽着魏海燕的胳膊:“妈,你还能不相信我吗?我要是真的找对象了,也不会找他那种长得比女孩还清秀的。”
魏海燕忍不住笑了,问她:“那你想找什么样的?”
“嗯……”江念尔思考了一下,脱口道,“长得帅的。”
江来立刻板起脸:“念念,看人不能只看外表,长得太帅有什么用?”
江念尔赶紧补充道:“等等啊爸,我还没说完,长得帅只是其中一点,还要具备其他优良品质,比如上进心、责任感。哦,对了,最好还要温柔有耐心。”
这些特质叠加在一起,在江念尔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江来哼了一声,挖苦道:“你想得倒是挺美,有本事带一个这样的回来让我见见。”
江念尔吐了吐舌头。
趁这个机会,魏海燕适时地提道:“对了,念念,这次回来要不要去见见我朋友的儿……”
江念尔立刻起身:“我去看看有什么食材!”然后逃跑似的躲进了厨房。
她洗了个大番茄,直接啃着吃,吃到一半,魏海燕就进来了。
江念尔提防地看着亲妈:“先说好,我不相亲。”
“不相拉倒,我没想跟你说这个。”魏海燕坐到她旁边,开始择菜,“你爸这些年一直在为你攒钱。”
江念尔问:“攒什么钱?”
“他知道你的脾气,去了大城市肯定就不会再回来了,他想帮你在近海市买一套房子,省得你一直在外头奔波。”
江念尔怔了半天:“这就是我爸不肯去看医生的理由?”
“我猜是这样吧。”
“看医生能花几个钱?况且我自己有钱啊,我要买房我自己买,不需要你们帮我。”
“你小声点!”魏海燕瞪了她一眼,小心地看丈夫是否听到,还好电视声开得大。
“妈,你好好劝劝我爸,别想着给我攒钱了,你们不知道这年头网红很挣钱的吗?赶紧带他去正规医生那里看看,不然我可要生气了。”江念尔觉得番茄食之无味,干脆蹲下来帮着一起择菜。
魏海燕叹了口气,就当应下了。
江念尔这次回家就留一天,睡一觉就走。
当天晚上,全家人一起看电视,江来想给她削个苹果,结果一不小心划破了自己的手指。
血珠沾到苹果肉上,刺痛了江念尔的眼睛。
江来赶紧拿纸巾擦擦伤口,笑了笑说:“顾着看电视呢,没留神。”
江念尔沉默地垂下眸,没有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她悄悄去ATM机上取钱。
她留了点生活费给自己,预计能撑到下个月发工资,其他全部取了出来,藏在枕头下面。
魏海燕很勤快,她一走就会换床单,到时候就能发现她的这点苍白心意。
江念尔回到近海市已经是周日傍晚了。
地铁站里人很多,江念尔好不容易挤上地铁,就跟别人撞了一下。
她礼貌地道歉:“不好意思,我没看到……咦?”
对面的人显然也愣了一下:“江念尔?”
“程伟?好久不见!”
程伟是她高中同学,两人坐过前后排,关系还算可以,自从上大学以后就很少见面了,每次只能在同学聚会上匆忙打个招呼。
这次能在近海市的地铁上碰到,实在很意外。
江念尔问:“我记得群里说你出国了,怎么在这里呀?”
“跟我导师回来参加个会议,过几天就走。”程伟上上下下打量她,“江念尔,你好像长开了,比高中时好看多了。”
“谢谢。”江念尔经常被人夸好看,时间久了几乎不再觉得难为情,反倒大大方方地应下。
“你现在还在从事时装搭配工作吗?”程伟好奇地问。
江念尔犹豫了一下,说:“我最近在休息,做点其他事情,搭配出得比较慢。”
程伟点点头,他本来也就是随便聊聊。
有来便有回,江念尔也礼貌地问他:“我记得你好像是学医的,主治什么方面啊?”
“眼科。”
江念尔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问:“眼科?”
“对啊,但我还没毕业,谈不上主治,就是跟导师研究课题,偶尔实习。”程伟看出她跃跃欲试的神情,笑着问,“你是不是有问题要咨询?”
江念尔咋舌:“你怎么知道?”
“我每次回国都会被亲戚朋友缠着问问题。”
“不好意思。”江念尔收起自己的表情,“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没事。”
毕业多年,能在异乡碰见也是种缘分,程伟提出晚上请江念尔吃个饭,顺便可以帮她做解答。
江念尔本来有些不好意思,是她有求于人,还要人家请客,于情于理都说不通。但程伟执意不让她破费,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正好快到晚饭点,他们直接在中途下车,直奔近海市一家很有名的饭店。
刚一落座,江念尔发现手机上有一条四十分钟前的未读消息,刚才在地铁里信号弱,她没收到。
是穆深发来的,问她晚上有没有空,说想请她吃个饭。
江念尔撇了撇嘴,今天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要请她吃饭。
服务生已经拿了菜单过来,江念尔便飞快地给穆深回复:“今晚不行,我有点事。”
回完,她把手机屏幕那一面扣在了桌子上。
吃饭间,江念尔跟程伟详细描述了一下父亲的病情。
程伟有了几种推断,但江来究竟是哪种情况,不借助科学仪器检测,他也说不准,只能给江念尔科普每一种病因可能导致的后果和治疗难度。
江念尔虽然听得有些费解,但花了一个多小时,大致弄明白了一些。
总而言之,江来现在这种情况光靠吃药和休息是不够的,还是得去医院检查才行。
最重要的是,程伟提到的病况绝大部分都有拖久了会致盲的风险。
程伟看到她忧心忡忡的样子,安慰道:“我虽然过几天就回学校了,但是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在微信上问我,不碍事的。江叔叔的情况应该没那么糟。”
江念尔疲惫地笑了下:“谢谢你,程伟。”
“不用客气,都是老同学,应该的。”
碗里还有半碗饭没吃,江念尔也不太吃得下了,低着头拨了拨米粒。
就在这时,程伟望着窗外,忽然好奇地说:“那辆车好像停那儿很久了。”
江念尔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一辆黑色的汽车停靠在饭店外面,刚好对着他们桌子的这扇窗。
江念尔觉得这车子和车牌号都非常眼熟。
当她缓缓地把目光挪到车窗上时,刚好看到了穆深冷淡地望过来的一双眼。
他的脸隐匿在黑暗中,眸中无光,漆黑幽深,仿佛触不到底的深渊。
江念尔“啊”了一声,刚想伸手挥一下,穆深就把车窗摇了上去。
车子发动,径直离开,使江念尔莫名有种心虚的感觉。
她抓起手机,果然,穆深在那之后连续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
“有什么事?很要紧吗?”
“我也有事要跟你说。”
“江念尔,看到消息回复一下。”
江念尔有些头大,礼貌地给他回了一条:“不好意思,刚刚在吃饭,没看见。你要跟我说什么?可以直接微信上说的。”
穆深没有回。
转周去上班,诊所里的氛围有些不对劲。
李佳霖一向来得比较早,她今天没有在上班前刷微博和追星信息,而是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岗位上,正襟危坐。
这太反常了。
江念尔到她面前绕了一圈,凑上前问:“你怎么了?”
李佳霖赶紧竖起食指,在嘴边“嘘”了一下,小声说:“别这么大声,小心被穆老师听到。”
江念尔不解:“听到又怎样,这还没到上班时间呢。”
李佳霖连忙摆手:“穆老师今天心情很差,刚才把我叫去办公室,拿着我一个月前写的报告疯狂挑错。”
“这么变态?”
江念尔刚说完,李佳霖就求生欲很强地捂住她的嘴。
偏偏,穆深就是在这时候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他目光凉凉地扫过来,在看到江念尔时又暗沉了几分。
就这一瞬间,江念尔猛然想到,难道是因为她没去赴约,穆深才生气的吗?
但紧接着,她就把这个念头从脑海中挥去了。
怎么可能?穆深是那种缺人陪吃饭的人吗?就他那张脸,随手招一招,排队的姑娘估计可以凑个年夜饭抽奖活动。
穆深的视线很快就从江念尔身上挪开,平静地开口:“来开会。”
李佳霖松了口气,拽着江念尔赶紧进办公室。
萧卉卉已经在里面等着了,今天这个会议由她来主持。
“先说第一件事。”萧卉卉放下手里的资料,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江念尔身上,“前几天我在群里发的公益募捐活动,我们诊所里有三位员工参与了。”
也就是说——还有一位没有捐款。
就是江念尔。
完全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的江念尔浑身一震,抬头看向萧卉卉。
“捐款这种事,全凭自愿,量力而为,但我还是想要重申一下这次活动面临的巨大困难。”萧卉卉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这次公益援助行动的主要发起人是我们诊所穆深博士,近海市动物救助站是协助方。我们诊所是半公益性质的,几乎没有收益,海大动物医学系也给不了多少资金支持。众所周知,动物援助行动中要准备大量的药物、设备,还有其他人力、物力,如果碰上狗贩子、虐猫人士,还要做好长期搏斗的准备,做这些准备的钱哪儿来?只能靠大家捐助一点爱心,促成这次行动。”
顿了顿,萧卉卉接着道:“这次捐款公开、透明,每一分钱的去向后期都会由我详细地出示一份报告。捐款人根本不用担心自己的钱会被挪用,因为捐来的钱可能根本就不够撑一周的。”
这些话都是说给江念尔听的,她完全明白。
萧卉卉双手抱在胸前,最后才将目光重新落到江念尔身上,温柔地问:“念念,你不帮个忙吗?”
“萧卉卉。”穆深突然出声,好像在警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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