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着急进屋,揣兜往前溜达了几步,晚上起了阵小凉风,吹着舒服,是天然免费的空调。接到陈新月电话的时候,他也并不太意外,好像冥冥之中你挂念着什么,总能收到回应。上次已经把她的号码存下了,陈新月这三个字头一次完完整整出现在屏幕上。秦宇看着,忽然觉得这名字很适合晚上,只是不够圆满,毕竟是新月。她要是叫陈满月多好啊,也不算难听。
秦宇接通电话,说:“我发现你挺有意思的。”
陈新月说:“怎么了。”
“总喜欢在聚会之后,悄悄联系我。”秦宇说,“怎么着,你是喜欢偷摸的感觉?”
陈新月说:“我没有偷偷摸摸,我有事情跟你说。”
秦宇说:“有事刚才在车里不说,你是防着许一朵,还是防着宋浩宇啊?”
陈新月说:“这些事情跟他们聊有用么?”
秦宇说:“跟我聊就有用?”
陈新月那边停了两秒钟,然后说:“秦宇,你今天怎么这么叛逆。”
秦宇乐了下,还叛逆,我还非得顺着你不行了么。他换了只手握手机:“有事情就找上我了,我昨晚说了帮你,你又不接受。你这样自说自话的,跟谁都没用。”
“昨晚那时候……”陈新月抢了一句,说,“我以为你要故意吊我胃口,所以我才把手机抢过来的。”
秦宇哦了声:“你又想找我帮忙,又信不过我,你让我咋办。”
陈新月说:“我昨晚没理解你的话。”
秦宇说:“我一共没说几句话,哪句复杂了?”
陈新月说:“你说帮我,我以为只是套近乎。”
秦宇说:“隔了一天,你就觉得我是真心实意的了?”
他语气不大好,陈新月却快速说了声“对”。秦宇不由一愣,然后说:“那你转变还真快。”
陈新月说:“我昨天不了解你的情况。”
“什么情况……”秦宇开口又愣了,快速一想反应过来,“你今天打探我的情况了?今天上午,在饺子馆里?”
下午那会宋浩宇跟他说,今天午饭是陈新月打包带来的,她来的比较早,特意带了舅舅舅妈的份,还在店里跟他们聊了会天。他还奇怪两个女生怎么总喜欢往家里跑呢,原来这回是带着目的来的——故意来打探他的。
陈新月在电话里说:“别嫌不够公平,你不也打探我了。”
秦宇说:“我……”
陈新月说:“你早就知道我爸殉职了。宋浩宇根本不清楚这件事,许一朵知道,但她跟你不熟也不会主动跟你说。那你是跟谁打探的呢?大概是那晚开车到解放二院以后,你跟医院的人打探到的吧。”
秦宇握着手机没说话。陈新月说:“你早就对我的事情好奇了,比我更早。要论侵犯隐私,也是你先侵犯我的。”
秦宇心说算你嘴皮子厉害,脑袋点了下:“你厉害,难怪你密室玩的好。”
陈新月说:“你很早就对我的事上心了,不是出于同情,也不是出于乱七八糟的想法,而是感同身受,所以我相信你说的话了。秦宇,你说我主动联系周大千会打草惊蛇,有想法的话通过你,你来帮我。”
秦宇说:“是这个意思。”
陈新月说:“我现在有想法了,我们见一面吧,我去找你。”
“现在?”秦宇立即抬头看天,乌漆嘛黑的夜空,“太晚了,咱们约个地明天见。”
陈新月说:“我听着你在外面,有车,还有做生意的。”
秦宇说:“你听力挺好。我就站家门口抽根烟。“
陈新月说:“你现在准备回去休息了?”
秦宇问:“你等不及明天?”他看着向前延伸的马路,握了下手机说,“这样,你别过来了,我去找你吧。”
陈新月说了声好,然后秦宇等着,没等到其他的话。秦宇说:“你还没告诉我你家住哪里。”陈新月依旧没及时说话,秦宇感觉她在犹豫,“不想让我知道你住哪里?”
陈新月说:“你也不想让我们知道你的工作丢了,对吧。”
秦宇没想到她回这么一嘴,愣了:“你咋什么都知道……”
陈新月却忽然说:“我想到了。”
“啊?”秦宇跟不上她反应,“想到什么?”
陈新月说:“我知道约哪里见面了。”
秦宇问:“哪里?”
陈新月说:“距离你家饺子馆一条街,有家网咖,十块钱就能呆一晚上,你之前说过的。”
秦宇说:“是,UU网咖,路边有块亮灯的牌子,好找。”
陈新月说:“就约那里,四十分钟后见。“
四十分钟,还卡挺精准。秦宇挂了电话,稍一琢磨,觉得有意思。一般人报时都喜欢凑个整,要么半小时,要么就定一小时了。四十分钟,说明陈新月此时人离得挺远,紧赶慢赶过来也需要半个小时以上了,而一个小时她又等不及。
他舅家饺子馆这位置接近市中心,距离半小时以上车程就跑到郊区去了,大都是大型工厂,住不了人。除了两处,一个是北边的甜水街,属于新开发的新城区,购物娱乐发达,今天去的万达商场就在那里。还有一个就是三曲舞厅那边了,那里属于南边的老城区,旧小区也有几所。
秦宇其实大概有判断,陈新月现在应该在三曲舞厅附近,她或许就住在那边,不然也不能监视到周大千进舞厅。
时间富裕,秦宇先回了趟饺子馆,打算洗把脸精神精神,刚连着抽烟,多少挂了点颓废相。店里没有人,秦宇走进后厨,看到宋满峰正在炉灶上烧青辣椒。厨房里飘着一股微呛的味道,又带点清香,闻着很有食欲。
秦宇问:“舅,你这是要做菜?”
“做饺子馅。”宋满峰把一根烧出虎皮的辣椒从筷子上取下来,扔凉水盆里,又换了一根串上,在炉火上均匀转着圈。他指着一旁的塑料袋说,“隔壁送来了一袋子尖椒,自家种的,肉厚新鲜,我给你们做一顿剥皮辣椒水饺尝尝。“
秦宇说:“虎皮尖椒泡水,然后把皮剥掉,剁成馅?”
宋满峰说:“对,跟猪肉馅一起包饺子。”
秦宇说:“这能好吃?”
宋满峰“哎”了一声:“可好吃呢,你们都不信,我刚跟宋浩宇说,他也嫌这搭配奇怪。早些年我在小饭馆里吃过一回,现在都念念不忘。”
秦宇问:“在店里卖么?”
宋满峰说:“不卖,咱们自己尝个鲜。辣椒烧起来太费事,一晚上也没弄多少,只能明天早上吃了。”
秦宇笑了下:“行,早饭有盼头了。”他走去水池,撩水洗了洗脸,然后把水龙头关了。宋满峰转着辣椒问:“一会还要出去?”
秦宇抽了两张餐巾纸擦水:“对,出去有点事。”他把纸在手里团了两下,又朝宋满峰走过去,“舅,今天陈新月,就宋浩宇那个女同学,是不是来店里跟你们聊天了。”
宋满峰说:“是,还特意给我们带了饭。这剥皮辣椒饺子,让宋浩宇明天联系她,给她也带一份,挺新鲜的,外面吃不到。
秦宇说:“陈新月问我的事了吧。”
宋满峰说:“问了两句。”
秦宇说:“都问啥了,舅你回忆回忆。”
宋满峰说:“她刚开始问了你跟宋浩宇的关系,她以为你俩是亲兄弟呢。我告诉她不是,我只是你舅。”
秦宇点头:“她还问什么了?”
宋满峰串上最后一根辣椒烧:“她问,你为什么住在我家里,我说你单位就在附近,住着方便,比租房舒服。她问你自己家离得远么,我说……”
宋满峰手上顿了一下,话也卡住了。
秦宇低着头点了一下,就是这句话聊到点上了。他自己家离得远么?宋满峰会怎么回答呢——这孩子可怜,没有自己家。话语可能略有变化,但意思就是这个意思了。如果陈新月再问下去,宋满峰会长长叹出口气,这孩子可怜啊,父亲走得早,我姐独自一人把他拉扯到初中,然后也撒手走了。
这孩子也逞强,不靠任何亲戚,十六岁就在外面打工,什么工作都干过。今年终于找了个附近的工作,旅行社办公室,有沙发有空调,工作环境舒坦,也能在家里吃口好的,睡舒服点了。
宋满峰“咔嚓”关掉炉灶,最后这根辣椒火候大了,表皮都黑成碳了。宋满峰把辣椒丢进水盆里,跟秦宇说:“其实没问什么。那女孩挺懂事的,知道是伤心事,就不往下问了。”
秦宇等了两秒,抬头跟他笑笑:“没事,舅,我也是随便问一下。我帮你剥辣椒皮吧。”
宋满峰说:“不用,一会宋浩宇下来帮忙。你不是还要出门?”
秦宇说:“还有时间。”
泡过水的烧辣椒好剥,稍微一搓,皮就下来了。秦宇没帮忙剥多少,就听到后门响了一声,宋浩宇还有舅妈都过来了。
舅妈笑呵呵的:“呦,辣椒都烧完了,挺快呀。我以为你要弄到半夜去了。”
宋浩宇跟秦宇打了声招呼:“哥。”然后也戴上手套,加入了剥辣椒的队伍。
秦宇又剥了几分钟,然后抽出手,摘了手套:“我该出门了。”
宋浩宇抬头:“哥你大晚上干嘛去?”
秦宇在水龙头下洗手,跟他说:“有事。”他擦干净手,对大家笑,“行,我就先溜了。”
宋满峰对他一点头,舅妈道:“有事快去忙,明早多吃两个饺子就行,你舅做得这个怪麻烦的,也不一定好吃。”
“哪能啊,我跟你说味道一定好……”
秦宇走出厨房前,回头看了一眼,他们一家三口围着一只不锈钢大盆,其乐融融的剥辣椒。秦宇一下子想到了一种亲子游戏,爸爸妈妈带着孩子,人手一只小网,在一个盆里捞小金鱼,妈妈推搡爸爸手笨,孩子咯咯笑着,这场景他在商场里曾经见到过。
尽管宋浩宇早不是小孩子了,长得比宋满峰都高出一头,可是这是一家三口,气氛在那里摆着呢,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一瞬间,秦宇忽然想到他问宋浩宇,怎么两个女生都喜欢来家里找你玩,宋浩宇回答说,因为我爸妈白天都在店里忙,不在家里,所以比较自由。
不是的,这答案不对。不是因为你宋浩宇家里没人管,而是因为你有爸有妈,家里太正常了,以至于幸福的连你自己都意识不到。
秦宇把厨房门带上了一半,走到外面,又把大门关严了。门锁轻响,宋满峰抬起头,透过门缝,正好能看到空荡荡的店面。桌椅在灯光下泛黄,宋满峰一瞬恍惚,两句话在他脑子里一下子碰上了。他刚才对秦宇说,不该问就不问了,陈新月那女孩挺懂事的。
他又想起,上午跟陈新月聊天的时候,他最后一句话也是叹息,秦宇这孩子命不好,但是个懂事的孩子。
只是这话不对啊,要反过来说。明明是懂事的孩子,明明都是好孩子,但是命不好,凭什么呢?
第13章 旋转舞厅(六)
秦宇跟陈新月正好在网咖门口碰上了,秦宇心想幸好自己跑了两步,不然还得让她等。陈新月依旧穿着白天那条短裙,迈着两条细腿,离几步远就看到了,秦宇到跟前首先问:“你冷不冷?”
陈新月摇头:“不冷啊。”
好看就是好看,关心人家冷不冷干嘛,拐弯抹角。秦宇话出口就后悔,又问:“你怎么过来的?”
陈新月说:“打了辆车,路里面不好开,在大路口下了。”
秦宇点头:“是,路窄,只能骑自行车。这整条东西巷都这样。”
陈新月朝巷子里望了几秒钟,晚上小店都亮起了灯牌,有饭馆,有网吧,也有洗头洗脚的,都是自家平房改的。巷子老,树也老,树冠密密叠叠,遮住了夜空。网咖就在巷口,大灯牌很显眼,陈新月看着说了声:“我们进去吧。”
秦宇点下头:“啊,先进去。”
这家网吧开近十年了,最开始叫优优网吧,后来店面扩了一倍,机子也升级了,名字改成了UU网咖。但是价格没变,大厅十块,沙发三十,几年来都这样,挺良心。秦宇开了两台沙发座,拿了两瓶农夫山泉,领陈新月进里边坐下了。
网吧到了晚上不查身份证,只要别长太嫩,一般都让进。秦宇初中时候偶尔跟同学一起过来,联机打游戏,那时候年轻精神好啊,等他母亲睡熟了,他就从卧室窗户翻出来,到网吧熬整个通宵,第二天上课照样有精神。
现在大厅里半数以上也都是学生,秦宇路过瞅着每个人,青头愣脑的,都像是七八年前的自己。
真正上网的都坐外面了,沙发区就两个民工,扣着耳机闷头大睡。挑了两个并排的沙发坐下,秦宇跟陈新月说:“这里比一般地方都安静,保准没有耳朵偷听。”
陈新月指了指桌上的两瓶矿泉水:“是给我买了一瓶么?”
“是啊。”秦宇递给她一瓶,还帮着拧开了瓶盖,“你喝。”
陈新月接过,一口气喝下大半瓶。秦宇看着说:“我这瓶你要不也喝了?”陈新月摆摆手,把水瓶放下了,秦宇给她盖好瓶盖,“你咋渴成这样。”
陈新月说:“不知道啊,可能晚上火锅吃咸了。”隔了会,她又说,“也可能我有点紧张。”
秦宇笑了下:“你紧张什么?”
陈新月说:“之前我们单独见面也没什么,知道了你的情况以后,我就感觉不太一样了。”
秦宇说:“我理解。”陈新月“嗯?”了一声。秦宇往后靠在沙发上,看着她说:“你之前害怕别人同情,怕别人可怜你,那些安慰不如不要。你撑得很坚强,把自己保护起来了。但现在咱俩情况类似,能平等说话,一切摆在台面上,你反而不适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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