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刚落,床榻上的黑衣人便双目圆瞪,只用一只手攀住了那床柱,低声嘶吼:“不…可能,我明明一句话都没有说。”
傅宏浚却全然没将他的话纳入耳间,他只凝神思索了半晌,而后才叹息道:“没想到竟是他。”
沈宜荏见表哥脸上似有忧愁渐生,便只得温声劝慰道:“表哥既已知道了那人的险恶用心,从今往后便多多提防他一些。”
第29章 尚书府。
傅宏浚心内虽有些怏怏不乐, 可表妹眼波流转的杏眸望了过来,他霎时便把心内的不虞压了下去,只笑道:“表妹可帮了我大忙了。”
他心里不免有些疑惑, 前些日子自己也不是没审问过这黑衣人, 可不管自己是威逼还是利诱,那黑衣人皆咬紧了牙关,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为何表妹一出手, 那黑衣人竟将幕后凶手和杀人动机全盘交代了出来?
傅宏浚虽有些疑惑,可若是表妹自己不愿意诉诸于口, 他也不愿多问。
那床榻上的黑衣人此时还瞪着眼,只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向沈宜荏,他只得喃喃出声道:“可我…明明什么都没有说。”
如今这黑衣人对傅宏浚来说已无任何利用价值,他便让冬儿将那黑衣人裹了草席扔出府去,是生是死皆看那黑衣人自己的造化。
傅宏浚安排好那黑衣人后,又将沈宜荏领至了自己的书房内, 如今京城的天气还炎热的很,他便让下人拿了只浸过井水一夜的西瓜来。
只是他却忘了这西瓜吃起来极不文雅, 沈宜荏苦笑了两声, 还是推拒了傅宏浚的好意, “表哥自己吃吧。”
傅宏浚剑眉微蹙,见沈宜荏没什么胃口的样子,便又令人拿了些樱桃酪来, 这下却正合沈宜荏的胃口。
“表哥,您一大早让冬儿送了那么多东西去我院子做什么?”沈宜荏边吃着那樱桃酪,边问道。
傅宏浚脸上似有潮红点点,他便极不自然地移开与沈宜荏杏眸相对的视线,只含糊其辞道:“上次去表妹院里, 发觉里头陈设素净了些,所以我便拿了些小玩意给表妹房里添添生气。”
沈宜荏捏着银匙的手一顿,随即她便嫣然一笑,只柔声对傅宏浚道谢道:“多谢表哥想着宜荏。”
若傅宏浚是个极为知晓女人心的浪荡公子,此刻他必能从沈宜荏客套有余,真心颇少的双眸里瞧出她说这话时的敷衍。
可傅宏浚在男女之事上乃是个不谙世事的稚童,他见表妹柔情似水地与自己道谢,心下便似乐开了花一般。
傅宏浚便继续与沈宜荏东扯西聊了起来,待沈宜荏脸上显出倦色时,傅宏浚才派了冬儿将她送回清风苑中。
回去路上,沈宜荏似是有些心情不佳,冬儿与红枣便心照不宣地缀在她身后,余留五六步的距离,只不敢打扰她沉思。
待冬儿将沈宜荏送到清风苑后,便与红枣闲聊了一会儿,待日落昏黄之时,才回了世子的院子中。
红枣羞红着脸进了沈宜荏的闺房内,手上还拿着一支素钗,正服侍沈宜荏净手的芍药便笑着一把拉住了她,只揶揄道:“你家冬儿又给你送东西来了?”
红枣闻言,两靥顿时粉的如桃花扑面一般,只啐了一口骂道:“什么我家的?你又拿这样的话来臊我。”
芍药却一脸促狭地跑到沈宜荏身旁,笑道:“姑娘,我瞧着世子爷身边的冬儿是瞧上红枣了,他三番五次地来我们院里不说,每回来还总带些钗子绢花的。”
沈宜荏微愣,只一脸疑惑地问红枣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红枣见自家姑娘都开始与芍药一同打趣自己,顿时便扭捏着身子,满脸通红道:“没有…这样的事。”
沈宜荏却笑,如今见这红枣一副少女怀春的羞怯样,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见她立刻将红枣唤到了自己身前,细细问道:“你对那冬儿可有意?你也不必拿那些假话来哄我,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呢,你可要好生想一想。”
红枣见沈宜荏如此正色,当下便只得顶着羞意说道:“冬儿,他待我极好…”
这话说完,芍药却立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道:“小姐也要给这丫头预备起嫁妆来了。”
红枣忙又上去拧芍药的腮,又骂道:“你这蹄子,看我怎么治你这种坏嘴。”
沈宜荏见这两丫鬟如此活泼亲密,心上因世子表哥而蒙着的那层丝丝缕缕的歉疚感也减轻了不少,她便说道:“你们俩也没闹了,这冬儿的老子娘你们可知道是谁?他家里有几口人?如今在做什么营生?”
红枣见小姐如此询问,便只能停下手上的动作,秉道:“冬儿她娘从前是先夫人的陪嫁,如今年纪大了,世子便让她回家养着,冬儿有个妹妹,如今还未嫁人,他一家人已脱了奴籍,如今正在世子爷的庄子上当管事。”
红枣说完,一旁的芍药便忍不住挤兑她道:“瞧着丫头,还嘴硬呢,人家家里的事儿心里都门清,还说不想嫁给冬儿?”
红枣闻言,便又立刻上去与芍药闹成一团。
沈宜荏将红枣与芍药视作亲生姐妹,如今红枣的终身大事已有了着落,她心下的那颗大石便也落了下来,只听她说道:“若冬儿真对你有意,便让他亲来我这儿将你求娶了一句,我虽手上银钱不多,便是卖了母亲留下来的嫁妆,我也定会送你风光出嫁。”
红枣见沈宜荏这话说得心酸,当下眼中便蓄起了一层泪意,小姐这几年的艰难她都看在眼里,她又怎么能让小姐卖了嫁妆来补贴自己呢。
红枣便立刻红着眼说道:“我早就与冬儿说过了,他若是当真心悦我,便将我这个人娶去了吧,到时我必会好生侍奉他父母,只是嫁妆,我当真是一分也拿不出去,他听了这话也是应了的。”
谁知沈宜荏却轻声一笑道:“你这傻丫头,若是没有嫁妆傍身,要人家父母兄弟如何瞧得起你呢?再者说,若是那冬儿婚后待你不好,你有了嫁妆,也好有些底气,便是和离也不怕。我心里有数,虽日子简薄了些,可你和芍药的嫁妆我是早已预备好的。”
红枣与芍药便都泪眼婆娑地跪了下来,只道:“姑娘很不必如此,如今夫人老爷都已去了,好容易才留下一点银钱给姑娘你傍身,小姐阖该多为自己打算打算才是。”
提到已逝的双亲,沈宜荏不免也有些哀痛起来,主仆三人俱都红着眼僵作一团,屋内的气氛已降至冰点。
还是红枣不忍见沈宜荏落泪,便又立刻语气轻快地闲扯起其他事宜来,只见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屏风道:“小姐,你瞧那屏风,冬儿偷偷与我说,这屏风可值好几千两银子呢。”
芍药惊讶不已,她只绕着那屏风瞧了好半晌,随后才叹道:“瞧着也没什么出奇的,怎得要如此之贵?”
“这是原先的镇国公夫人的嫁妆,听说是个名家大儒亲自题的字的,冬儿与我说的时候还十分疑惑,只说世子平素最珍视这屏风,如今却又送到了小姐屋子里来,当真是奇怪。”红枣只道。
芍药听了这话,却没心没肺地笑道:“管他为什么呢,兴许是我们屋子里没什么名贵的陈设,世子瞧不下去了呗。”
芍药不知为何,可沈宜荏却明白世子表哥近来屡屡对自己示好的缘由,起初兴许只是有些心悦自己,可如今定是以为自己也心悦他。
毕竟,那日在书房自己的所思所言皆是故意引他误解,故意惑他动心。
沈宜荏脸上似是有几分不虞,心内蒙着的那一股负罪感便又卷土重来,一阵天人交战后,她方才劝服自己:世子表哥不过是待自己一时情热罢了,待时间久了,他新鲜劲儿过了,便不会再对自己这样好了。
沈宜荏左想右想下,心内仍是有些怏怏不乐,她便只得停下胡思乱想,起身去榻上入睡。
翌日一早,便是沈氏与沈宜荏约定好的去刑部尚书府贺寿的日子,沈宜荏本以为只有自己与姑母一同前去。
可她一进正院,便发现傅宏浚已坐在桌旁翘首等待。
她当下便有些惊讶,在沈氏灼灼的目光下,她便捏着嗓子照片走到傅宏浚身前,含情脉脉道:“见过表哥。”
一大早受了心上人情思绵绵的注视后,傅宏浚脸上的笑意便如何也遮掩不住,只是沈氏在侧,他不好太过张扬,他便只淡淡一笑道:“表妹早。”
如今沈氏待傅宏浚亲密更似往常,只见她笑着问傅宏浚道:“浚儿,你父亲怎么说?”
傅宏浚便立刻敛起了笑意,只沉声回道:“太太稍安,我已派了人去王姨娘房里请父亲示下。”
“太太”一出,沈氏的脸便青一块白一块起来,说到王姨娘这儿,沈氏脸色已变得惨白无比,好半天她才挤出一个笑容道:“既如此,我们便在这儿等一等吧。”
略等了片刻,冬儿便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只回禀道:“世子,夫人,国公爷说他身子有恙,懒怠去人多的地方。”
说罢,沈氏的脸色已颓丧灰败,好半晌她才缓缓开口道:“既如此,我们便往刑部尚书府上去吧。”
沈氏便带着沈宜荏上了轿撵,放下车帘后,沈氏方才还笑脸盈盈的俏脸此刻已如阴云密布一般可怖,只听她幽幽开口道:“你也听到了,如今国公爷的心里愈发没我这个正经夫人了,连这样的宴会都只缩在那贱人房里。”
沈宜荏却不敢接着话头,只低声劝慰道:“姑母,许是国公爷当真是累了。”
沈氏却自嘲一笑,妍丽的眸子里满是哀伤,“罢了,我也得知足,起码他没休了我扶那个贱人上位。”
这话愈发刁钻,沈宜荏自是讷讷不敢应。
第30章 我的眼光。
沈氏抱怨一通后, 便要吩咐马夫启程往尚书府去,却听得车帘外响起一声浑厚又沙哑的嗓音,听着像是老太太院里的刘嬷嬷。
“夫人且慢。” Ding ding
那可最是个德高望重的嬷嬷, 奶大了镇国公傅升不说, 脱了籍的亲生儿子如今已在傅升的提携下当上了七品小官,倒也很有几分本事,她如今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官太太了, 可她却仍不愿意回家去颐养天年,只贴身服侍镇国公老太太。
沈氏心下嗟叹, 便撩起了车帘对那刘嬷嬷笑道:“嬷嬷,您怎么亲自出来了?有什么事使个小丫鬟来与我说一声不就好了?倒劳烦你亲自走一趟。”
那刘嬷嬷行事倒也落落大方,只见她言谈谦卑道:“夫人,老奴来,是替老夫人来传话的,那些小丫头嘴皮子不利索, 让她们来,只怕会坏了事。”
沈氏见这刘嬷嬷如此严肃, 当下便心内一顿, 随即才笑道:“母亲有何吩咐?”
“二小姐从前那个夫婿家里出了些事, 老太太便不大中意那小子了,如今正要托夫人您将二小姐一起带去那尚书府,也好让二小姐多见见世面。”刘嬷嬷仍板着一张脸恭声说道, 只是那双精明的眼里却瞧不出一丝对沈氏的尊敬来。
沈氏脸上的笑意便瞬间落了下来,那傅芷娇可是个烫手山芋,如今老太太自己不理事,还将这样的事扔给了自己?
不过是个庶女,却被那老虔婆捧的如金枝玉叶一般, 家世好的庶子嫌人家纨绔浪荡,家世差的寒门书生又嫌人家简薄寒酸,为这傅芷娇挑夫婿,便是这世上最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只是婆母吩咐下来的事,便是给沈氏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说一个不字,只见沈氏故作惊讶地瞧了瞧刘嬷嬷的身后,只问道:“二姑娘人呢?”
刘嬷嬷沉声答道:“二姑娘正在梳妆打扮呢,还请夫人稍等片刻。”
她傅芷娇是什么大人物?竟还要她们这群人在这儿等着?
沈氏心内虽不虞,面上的笑意却情真意切的很,“二姑娘如今也爱打扮了,改明儿我把贵妃娘娘赏的那套红玛瑙头面送了她。”
刘嬷嬷脸上却仍是容色严峻,一丝笑影也无。
沈氏自觉被下了面子,当即便干笑两声,又坐会了轿撵里,里头的沈宜荏便不解地瞧了瞧姑母胀红的脸色,问道:“姑母,芷娇也要同我们一起去尚书府吗?”
“那丫头没怎么出过门,一会儿你看着她,别让她丢人现眼。”沈氏说道。
沈宜荏心内一哂,姑母这话说的好似她出门在外经常受人夸赞是的,那些人从不掩饰对自己的不屑一顾,自己若走路时步伐慢一些,都会受她们一顿指指点点。
又等了一炷香的工夫,傅芷娇才携着丫鬟姗姗来迟,今日她一身蝴蝶兰金丝五彩袍,满头的名贵首饰,连一双柔荑上都染了大红色的丹寇,瞧着比寻常人家的嫡女还要气派几分。
傅芷娇先是毕恭毕敬地对马背上的傅宏浚行了个礼,随后又对着沈氏所在的马车行礼道:“劳母亲久等,是女儿的过错。”
刘嬷嬷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沈氏也不敢怎么刁难傅芷娇,便听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道:“说这些生分话做什么,还上来吧。”
闻言,傅芷娇便由丫鬟搀扶着上了马车。
沈氏见了傅芷娇今日的这身打扮,脸上的神思更为不悦,她便瞥了一眼沈宜荏素淡又老气的藏青色薄纱裙,和鬓发上大红大绿的发钗,只忍不住出口数落道:“你今日带的是什么钗子?”
车帘外的傅宏浚便浑身一僵,只扬着耳朵准备听沈宜荏的回答。
却听那道软糯又灵透的声音响起,“姑母,这是我极爱的一支钗子……”
傅宏浚听到此,嘴角便不自觉地上扬,连带着整个人都意气风发了起来。
“这次便罢了,我一时之间也没别的钗子给你换上,你的眼光何时变得这样差劲?这钗子便是赏赐有脸面的丫鬟,她们都嫌它艳俗呢。”沈氏接着数落道。
话尽于此,傅宏浚便蹙起剑眉,只瞪向一旁无辜的冬儿,用眼神示意:你不是说这钗子好看吗?
冬儿不解其意,便大剌剌地开口问道:“世子,你眼睛不舒服吗?”
傅宏浚便又瞪了他一眼,心里只把这笨奴才骂了好几百遍。
车内的沈宜荏听见冬儿说话后,心内便明白了外头的表哥必是听见了车内的谈话,姑母如此直言不讳,必是伤了表哥的自尊心的。
沈宜荏便小声地辩驳道:“姑母,这钗子虽颜色艳丽了些,可花样却十分别致,宜荏很是喜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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