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着实是戳在了黄氏的心窝子上,只见黄氏立刻勃然大怒,只摆出一副要亲自掌那丹雪嘴的态势,“你这贱婢,如何敢编排晴儿的是非?”
黄氏身后的黄嬷嬷见自家主子如此愤怒,便也冷了脸色,只吩咐那些健壮的仆妇道:“去,给我狠狠掌她嘴。”
随即便有仆妇上前来拉扯丹雪,可她却梗着脖子抢先说道:“凭我的容貌并不比那表小姐差,凭我父母兄弟的性命都握在夫人您手里。”
她话音一落,黄氏整个人便为之一震,她便挥退了那几个健壮的仆妇,只居高临下地审视了一番丹雪的容貌。
媚而不俗,水杏眸,鹅腻鼻,巴掌大的俏脸,最难得是那点浑然天成的清冷气质,却比那沈宜荏瞧着要纯雅的多,这样好拿捏又好容色的女子,若是能为晴儿铺路,当真是个极好的选择。
黄氏便阴恻恻地打量了丹雪一番,而后便笑道:“你心高气傲,瞧着并不愿只做个通房?”
黄氏先前那副穷凶极恶的样子丹雪还历历在目,如今只要能保住自己这条命,她又有什么不愿意的,只是她虽人微言轻,却也不想一辈子被黄氏摆布了去。
“奴婢愿去镇国公府里替大小姐笼络住世子,待大小姐过门时,奴婢再自请离去,决不在大小姐跟前碍眼。”丹雪便说道。
黄氏微愣,随后那泛着精光的眸子便仔细审视了一番丹雪,而后便疑惑地问道:“这样赔本的买卖,你也愿意?”
丹雪自是明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个道理,她便一脸平静的说道:“到时太太只消赏我些银子,我自会离开京城,去外地寻个清白人家嫁了。”
*
镇国公府内。
沈宜荏此刻正胆战心惊地站在沈氏房门外,来来往往的丫鬟们俱都一脸惊异地瞧着她。
沈宜荏微哂,姑母这是在给自己立规矩呢,可她却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犯了什么错?
方才一回府,沈氏便赏了她好几个白眼,并将她叫到了正院里,只让她在正屋外候着。
一个时辰过后,沈宜荏已站的小腿酸麻肿胀,里间才隔着厚重的帘子传出一声不辨喜怒的“进来吧”。
沈宜荏这才踉跄着走进了沈氏的正屋。
沈氏此刻正坐于软塌之上,手里捧着一本诗集,身后的春杏正为她举着扇子扇风。
沈宜荏生怕触怒了姑母,便只得忍着酸疼,俯身行礼道:“参见姑母。”
沈氏拢了拢自己飞扬的碎发,美目含情般朝着沈宜荏一笑道:“知道姑母为什么要你罚站吗?”
沈宜荏便摇了摇头,如实说道:“宜荏不知。”
“当年我不过是个婢生女,侥幸得了贵妃娘娘的亲眼,从江南远赴京城,又被贵妃娘娘称为义妹,一时风头无两,京里多少人在背后咒我狐媚妖孽,又有多少人设了局要害我万劫不复?你可知,我如何能屡次化险为夷?又坐上了镇国公夫人一位?”
沈宜荏自是知道自己这姑母手段了得,否则如何能攀上李贵妃这把青云梯?她便扬着一双真挚的眸子望向沈氏道:“姑母天姿国色,又兼蕙质兰心,自不会与宜荏一般蠢笨犯傻。”
沈氏脸色猛地一沉,便语气不善地数落沈宜荏道:“你确实是蠢笨,那黄氏与白山晴明摆着要与你争抢世子,你却摆出一副痴气来,又是为白山晴解围,又是跟着黄氏去料理她的家务事,你姑母我,从不会与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多说一句话,可你呢?”
沈宜荏被沈氏数落的面色一窘,一双眸子里满是怯意,“姑母息怒,宜荏再不敢了。”
沈氏见沈宜荏娇弱清瘦,被自己怒声责骂后,便畏畏缩缩地发起抖来,心下又不免一软,她到底是个刚失了父母兄弟的半大女孩儿,哪儿能知道京城里这些老狐狸的弯弯绕绕呢?
沈氏便放缓了语气,只给春杏使了个眼色,春杏便放下蒲扇,上前将沈宜荏扶了起来,“姑母知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便是你这样的性子,我才不敢将你嫁到别人家去,你好好笼络住世子,姑母自能保你一世无忧。”
沈宜荏本欲与姑母说一说她无意表哥一事,可望见姑母冷冽而又不容置喙的眸子后,她便又将这些话给咽了回去,只乖巧应道:“是,姑母。”
恰在这时,沈氏正屋的耳房里传来一阵瓷碟落地声,沈氏被吓了一跳,随即便柳眉微蹙,一脸不虞的望向春杏。
春杏便又立刻往耳房去瞧了一瞧,随后便回来与沈氏说道:“是个不懂事的小丫鬟,没看住窗子,让老太太养的雪儿从窗里跳了进来,我已让人将雪儿抱回去了。”
沈氏便低头淬了一口,只一脸不悦地说道:“当真晦气,一只野猫罢了,那老虔婆非要当个宝。”
春杏见自家主子说话有些肆无忌惮,便一脸尴尬地望了望沉默不语的沈宜荏,只笑道:“表小姐不如就在我们院里吃晚膳吧,大厨房已等在外头了。”
沈氏倒也不在意这些小事,便又专心品读起了诗集。
还是沈宜荏心内不愿,便对沈氏说道:“姑母,外出做客了一天,宜荏身上脏乱的很,只怕会扰了姑母的雅兴。”
沈氏闻言,便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道:“既如此,你便回自己院里用膳吧。”
沈宜荏便行礼离去。
*
傅宏浚回了自己府上后,便闷头钻进了书房里,直至晚膳之时,他才将冬儿唤了进来。
“你去宋府跑一趟,把这封信送去。”傅宏浚面有疲色,他将黄花梨平头案几上的信笺递给了冬儿,随后便倚靠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歇息了起来。
冬儿一脸疑惑,只问道:“宋公子只怕还在大理寺里头呢。”
傅宏浚便笑道:“呆子,你放在门房上不成?只消说一声是我送去的便行了。”
冬儿也不敢再辩,他便只在心内腹诽道:世子爷又要查哪件案子的卷宗了?只是最近也并无什么大事发生啊。
待冬儿离去后,傅宏浚才安心沉思了起来,方才沈宜荏忍着心内的疼痛诉说沈氏灭门惨案时的平静神色还历历在目,不知怎的,他心里竟不自觉地怜惜起沈宜荏来。
她一个孤女,从江南来到这人身地不熟的京城,除了能倚靠沈氏,便是要寻一个如意郎君了,她一个闺中女子,除了自己以外,便再没见过别的男子,如此看来,她心悦自己也是理所应当的。
是了,从前自己以为她工于心计,一举一动都冲着世子夫人之位而来,也是误会了她。
只是表妹那颗丸药当真是幽香的很,她从前在沈家时难道喜爱研读医术?寻个日子,自己可要好生问一问她。
傅宏浚如此想着,却没察觉他的嘴角正在不自觉地上扬。
待反应过来时,他才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只疑惑道:“为何我会一个人痴痴笑了起来?”
应当是今日得了那路引的缘故吧,税银案一事终于有了些蛛丝马迹,所以他才会如此雀跃。
定是如此。
许是为了证明自己这番想法,傅宏浚便又将那路引摊出来仔细瞧了瞧。
恰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轻若羽翼的敲门声。
傅宏浚思绪被打断,换做平日,他必会面色不虞地数落那小厮一番,可今日他却极和善地说道:“进来吧。”
书房门便被缓缓推开,迈步而进的却是一个面生的小丫鬟。
傅宏浚不免有些疑惑,他便问道:“你是哪里的丫鬟?瞧着眼生的很。”
那丫鬟被傅宏浚冷厉的眼神一扫,便立刻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只说道:“奴婢是苍梧院的丫鬟,奴婢有要事要与世子说。”
苍梧院便是他那继母的院子,可继母院子里的丫鬟来找自己做什么?
第12章 【一更】 自称蠢货傅宏浚。……
那小丫鬟虽面有戚戚,却仍是觑了眼傅宏浚的脸色,说道:“奴婢如今虽是苍梧院的丫鬟,可原先却是先夫人院里的粗使丫鬟。”
先夫人白氏便是傅宏浚心中的命门,他闻言立刻沉了脸色,望向这小丫鬟的眼神审视又戒备。
母亲死后,总有一些刁奴要借了母亲的名义从自己这里捞些好处去,只怕这个丫鬟此番前来便是要自己为她寻个好去处吧。
他十分嫌恶这起子爱慕虚荣用母亲的名义做筏子的刁奴,可每当他欲惩治这些下人一番时,便会忆起幼时待下人极为和善的母亲,那颗心便再也硬不起来。
罢了,权当看在母亲面子上吧。
傅宏浚便叹息了一声,而后便对那小丫鬟说道:“你可是要我替你寻个好差事?”
那小丫鬟却立马诚惶诚恐地低下了头,只急切地说道:“奴婢来找世子,并不是为了差事一说,而是有要事要向世子禀告。”
傅宏浚见这丫鬟如此惶恐,便也提起了些兴致,只问道:“何事?”
“奴婢今日在苍梧院隔间的耳房里伺候茶水,却意外听得沈氏与表小姐密探,虽听不真切,却依稀可闻世子的名字,奴婢不敢自专,便特地来向世子禀报一番。”
傅宏浚微愣,沈宜荏与沈氏本就是姑侄,避人耳目说些体己话也是应该的,只是她们为何会谈起自己?莫非是沈宜荏想让沈氏与她出出主意,如何让自己心悦上她?
虽然他不喜那钻营权势、刁钻伪善的沈氏,可他也能理解沈宜荏想将心内隐秘情思诉于自家姑母面前的做法。
既如此,便是这丫鬟事多了。
“她们是姑侄俩,说些体己话也是应该的,你又是听了谁的指使在我面前学舌挑拨?”傅宏浚便沉了脸色,一脸不虞的望向那丫鬟。
那丫鬟只是不明白世子爷为何会将怒火对准自己?世子爷不是最讨厌继母沈氏了吗?还有那狐媚子表小姐,府里上下谁不知她是冲着世子夫人一位来的?
“世子,奴婢是听得夫人对那表小姐说:‘你好好笼络住世子,姑母自会保你一世无忧’这两句话。奴婢如今虽在夫人手底下过活,可一颗心却仍向着先夫人与世子啊。”那丫鬟便声泪俱下地哭诉道。
她本以为,今日背了沈氏的耳目前来投诚世子,必会得了世子的信任,到时好差事与银钱不是手到擒来?若她再好好打扮一番,保不准世子便要将她收作通房丫鬟。
只是她说完这番话以后,上首的世子爷却一声不吭,她顿觉不安,便斗胆抬眼向上望了望。
可迎接她的却是世子如坠冰窟的寒眸,她唬得立马瑟缩起了身子,又埋头趴在了地上。
“你倒是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好丫鬟,既如此,你便在我院里伺候吧,不过为了证明你当真不需要好差事,你也在我院里做个洒扫的丫鬟吧。”傅宏浚压着心内的怒火,对那丫鬟说道。
那丫鬟闻言,便只能强挤个笑容道:“是,奴婢多谢世子爷。”而后便愁眉苦脸的退了下去。
这丫鬟一边迈步,一边在心里纳闷:世子爷为何如此平静?沈氏与表小姐如此算计他,他竟一点也不生气吗?
傅宏浚怎么可能不生气?他简直气得想追出去将冬儿唤回来,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沈宜荏心悦自己?她心悦的是世子夫人之位!
现在想来,她在安平侯府上的行踪也可疑的很,她为何会出现在内院?又为何会恰巧遇上一个“形容可疑”的丫鬟?
是了,如今想来她在大厨房与那管事的相谈时,脱口而出的便是雅儿这两个字,她是如何知道那丫鬟的名字的?如今想来,倒真是疑点重重。
这一切,难道都是她与沈氏刻意下好的套子?可刘奇乃是税银案一事的重要证人,沈氏再手眼通天,也通不到朝政之事上。
罢了,这些事与自己何干?
只是自己也着实太好骗了一些,那沈宜荏装装柔弱,送颗丸药,提提沈家惨案,自己便把她当做是良善之人了。
只怕她对自己说的话,没一句是真的吧?
傅宏浚怒火中烧之时,却恰巧瞥见了案几上的路引,他本欲将路引给撕碎了,可转念想来,万一沈宜荏说的话是真的,那自己可就会痛失这一条重要线索了。
权衡再三之下,傅宏浚还是将那路引小心地夹在了一旁的诗册里。
*
平静许久的镇国公府近日出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琴瑟和鸣,婚后三年未曾纳妾的镇国公傅升新纳了一位姨娘入府,这倒也不算稀奇,最稀奇的还是这位新姨娘比傅升还要大上个五岁。
满京城里哪个男人不纳妾?便是翰林院里满口仁义道德的大学士纳妾,也多是挑年轻貌美的女子过门。
可这镇国公傅升却反其道而行,不但纳了个貌若无盐、年岁颇大的女子进门,更是百般宠爱,连美貌动人的沈氏都被他撂一旁冷落了起来。
这另一件事便是傅升纳了这新姨娘入门后,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平素健壮的身子竟突然垮了下来,幸而沈氏贤惠,又是替镇国公延请名医,又是去家庙斋戒祈福,外人谁不说一句镇国公好福气呢?
只是傅宏浚听了这两则消息后,便一言不发地沉默了下来,手上只握着那张路引。
冬儿觑了眼主子还算平静的神色,便斗胆上前进言道:“爷,夫人院里的丫鬟已在门外候着了。”
傅宏浚的全副身心却都放在眼前这张路引之上,只对冬儿所言之话充耳不闻。
冬儿思虑再三,却仍是继续规劝道:“爷,这路引,京兆府已说了七天内给您回信,您为何还要整日盯着它?”
冬儿话音一落,傅宏浚才从自己的惆怅神思中脱身而出,他便扬起一双清明不解的眼神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奴才说,夫人院里的丫鬟,已在外头候着了,正央求爷去家庙为国公爷祈福呢。”
傅宏浚闻言,便讥笑出声道:“她要在外头树个贤惠爱夫的好名声,我可不愿意做她的垫脚石,就说我没空,身上疲乏的很。”
冬儿自知世子爷厌恶沈氏,可国公爷如今病入膏肓,世子哪怕装也要装出个孝子模样来才是,否则,外头的人还不知要怎么编排世子爷呢。
“世子,国公爷如今生死未卜,外头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世子爷很该做做表面工夫才是,不若派咱们院里的厨娘替国公爷做些甜点吧,也好为世子爷尽一尽孝心。”冬儿便只得在一旁温声陪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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