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荏却拧着眉不答,心里只腹诽道:小气鬼,肚量比后院里的小黄都不如。
车帘随风飘起,马背上的傅宏浚却隐隐约约瞥见双靥粉红的沈宜荏,又瞧见她鼓起的两腮,他便心情颇好地吹起口哨来。
连日里的阴霾因这番逗弄而烟消云散,傅宏浚便又咧开一个快意的笑容,只在心内得意道:宁可嫁卖货郎都不嫁我?便是要欲擒故纵,也要有个度。
又行了半柱香的工夫,马车才停在了一派气派威严的府邸前。
安乐县主乃是皇帝胞弟雍亲王的独女,从出生起,便是京中众星捧月般的人物。崇明帝与胞弟情谊深厚,又因自己膝下无女,便将万千宠爱都给了这个侄女,是以京中之人都将这县主视若嫡公主。
此时的雍亲王府正门大开,石狮子旁立着一个容长脸,锦衣玉服的清俊公子,他虽觉得傅宏浚有些面生,却仍是极有礼地上前问好道:“见过公子,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傅宏浚虽无请帖,却仍是极自然地敲了敲车厢,片刻后,便有一个窈窕佳人从马车上缓缓走了下来。
只是沈宜荏以闺训为义,只敢微垂着头,只露出一片雪白滑腻的皓腕。
那清俊公子只能依稀辩得几分沈宜荏的轮廓,心内虽觉得有些熟悉,却还是生疏至极地笑道:“若是两位不报上姓名,恕小人不敢放二位进去。”
傅宏浚这才蹙眉开口道:“傅宏浚,女眷之名便不报了。”
那清俊公子闻言,却立马指了指大门道:“原是镇国公世子,是小人眼拙了,世子,你请。”
傅宏浚也不多与这公子计较,他便携着沈宜荏一齐走进了雍亲王府内院。
第16章 修罗场前奏之眼光下降的表妹……
一进正门,便有一架紫金翡翠大理石的大插屏四四方方地立着,转过屏架,大大两间厅,厅后就是宴请宾客的正房花厅。其内陈设楼宇,皆是雕梁画栋。
一色衣裳的丫鬟仆妇皆恭手垂立,静默无声,沈宜荏只在心内叹道:这雍亲王府瞧着比镇国公府还要气派一些呢。
等再往前一寸,便已到了分男宾女宾之处,沈宜荏便跟着一个仆妇穿过游廊进了花厅,而傅宏浚则是落座于外院。
沈宜荏一进花厅,便被里头的莺声燕语给吓得噤了声。
满室熏香的花厅内,到处是粉面含春的俊俏脸蛋,诸位小姐皆是满头珠翠、遍身绫罗,头环上的珠佩随着主人的嬉笑怒骂而铃铛出声。
沈宜荏抬眼望去,那一张张脂粉敷面、尊贵非凡的俏丽脸上却没有半点她相熟的迹象,在众目睽睽下,她便僵着脸,只在心内腹诽道:表哥将她一起拉来这安平侯府,怎得要她来做什么都不事先告知?
在对上花厅中央高座上气势华然的锦衣女子鹰隼般的打量目光后,沈宜荏便只敢垂首悄然落座于座椅末端,待坐定后,她才挺直了脊背,只在心内默念道:我是贵女!我是被宴请来的!不要露怯!
厅上的贵女们虽对这突然出现的脸生女子略有些好奇,可冷眼瞧着她容貌上乘,衣裙不俗,便也没往“不请自来”这方面思量。
沈宜荏脊背都快酸麻时,方才有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绕着花厅外的抄手游廊,趁贵女小姐们谈笑正酣之时,将一张字条悄悄塞于茶杯底部,只躬身给沈宜荏奉茶。
“小姐请用茶。”那小丫鬟便说着,还边抬起眸与沈宜荏使眼色。
沈宜荏了然,便将那茶碗接过后,才将那底托处的字条偷偷藏入衣袖中。
略品了一口雍亲王府上的名茶后,沈宜荏便作势提裙走出了花厅,待行至一处僻静的游廊处,她才将那衣袖里的字条展了开来。
红枣一脸疑惑,只问道:“小姐,这字条是哪来儿的?”
沈宜荏见那纸条上只有“竹林”二字,当下便有些气恼,这没头没尾的两个字是什么意思?要她去竹林做什么?难道是去寻那个玉雅?可寻到了以后又该如何?
托人办事也不说个清楚,不但一句谢谢都不提,路上更是嘲弄自己。
向来温婉性好儿的沈宜荏不免拧着眉嗔道:“小黄它哥哥衔来给我的。”
红枣豆大的小脑袋瓜有些想不明白,小黄不是她们府里后院的一只小土狗吗?那小黄的哥哥不也是只土狗吗?姑娘是从土狗那儿拿来的字条。
红枣便是比旁人迟钝一些,也知道小姐在用小黄来骂人呢!
沈宜荏虽是极不满的在心里嘀咕了一阵,可她到底不把对傅宏浚的怨气牵连到那无辜的刘奇身上,既然玉雅的路引出自安乐县主之手,那此时玉雅可极有可能正身处雍亲王府内。
她只在心内骐骥,若她做的善事多了,老天也会垂怜她几分,能让沈家的案子交付在一个秉忠正直的官员手中,兴许她还能有一丝报仇雪恨的机会。
思及此,沈宜荏便摈弃了心内的杂念,只携着红枣问了路后,便往雍亲王府的后院里走去。
沈宜荏与红枣二人走在一条黄花满地的鹅卵石小道上,一面走一面赏那树叶翩翻,疏林如画的景致。
红枣便不由自主地叹道:“到底是一品亲王府的门第,这样奇骏的精致,我们又何曾见过呢?”
沈宜荏正为了那玉雅之事悬心,也并未搭理红枣的惊叹之语。
约莫走了半柱香的工夫,沈宜荏落目所及才是一片斜密青翠的竹林,只见那繁密的竹林丛中正坐落着一处古朴别致的凉亭,凉亭两侧皆是一样的鹅卵石小道,却通往两处不同的院落。
沈宜荏便提裙坐于凉亭之内,只在心里揣测世子表哥的用意。
“只写了两个字,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如何明白他的用意?”沈宜荏不免抱怨出声道。
红枣见她面庞愁苦,便也听她担忧起来,只问道:“小姐在愁些什么?那条纸上莫非只写了竹林二字?”
沈宜荏点了点头,如今四下无人,她便索性放开了心扉与红枣说道:“今日来这雍亲王府是替世子表哥寻人来的,只是表哥却只写了竹林二字,也不知他是何用意?”
红枣听了这话,便也在心内揣摩了一番,只道:“若是来寻人,说不准便是那人会从竹林经过?”
说完,红枣的目光便落在凉亭正前方的宽阔廊道上。
沈宜荏也觉得红枣这话说的十分有道理,表哥应当就是这个意思,她便也端正了身子,只瞪大眼睛瞧着那廊道上过往不息的丫鬟们。
只是瞧了半天,也没瞧见那脖颈里有一处胎记的玉雅。
沈宜荏正在全神贯注盯着那廊道之时,身后却传来一阵压抑着喜悦的轻笑声,那笑声既清明又爽朗,瞧着便是男子的声调。
沈宜荏蓦然回首,却见一面熟的公子正含着望着自己,他面白如玉,一身青白鹤缎锦袍,端的是一副清雅出尘,惊鸿似仙的模样。
只见他黑曜石般的双眸里带了些许善意的打量,见沈宜荏望向自己,他便轻启微唇,道:“沈姑娘,好久不见。”
沈宜荏便“蹭”地一下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看向那公子的眼神慌乱且局促,她认出来了,这个男子是那一日在会仙厅匆匆一撇的忠毅侯之子,也是个芝兰玉树的天潢贵胄。
沈宜荏惊慌过后,便对那男子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道:“见过公子。”只是礼罢,她又略带疑惑地询问道:“公子怎知我的姓名?”
若她没记错的话,那一日在会仙厅,这位公子虽对自己穷追不舍,可她却并未将自己的姓名透露出去,那他如今为何为叫自己“沈小姐”呢?
那清雅公子便含笑举了举自己腰间的钱袋,只揶揄道:“姑娘的姓名,在贵妇丫鬟的心里不过值五两银子罢了。”
沈宜荏这才明白,原来是镇国公府的丫鬟透露出了自己的姓名,五两银子乃是一个丫鬟一年的俸禄,这笔买卖可是稳赚不赔。
“公子若想在这凉亭处歇息片刻,宜荏不敢打扰,这便要告辞了。”沈宜荏便一脸疏离地说道,她虽惦记那玉雅的行踪,可若是与这位公子再多言下去,被人撞上了,于自己名声无益。
那清雅公子见沈宜荏正欲离去,他便敛起了笑意,只一脸急切地说道:“我叫苏端,沈小姐且慢。”
沈宜荏正要转头离去时,却见那苏端顷刻间便疾步至自己身前,霸道地拦住自己的去路后,还摆起了一副无辜的模样。
沈宜荏不免有些愠怒,可碍于眼前这位公子的身份,她便只能一忍再忍道:“苏公子,此处来往之人颇多,若是被旁人撞见了,只怕会损了公子您的清誉。”
只见苏端状似无意地靠近了沈宜荏一步,只把她吓得屏住了呼吸,便见那苏端黑沉的眸子里满是笑意,“实不相瞒,自那日镇国公府一别后,小姐的花容便夜夜出现在我的梦里,如今我只想瞧个仔细,看看小姐与我梦里的佳人是否生的一模一样?”
沈宜荏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了他话里的唐突之意,她只不敢置信,这人生的如此清冷出尘,说的话却连外头的流氓地痞都不如。
沈宜荏便胀红了双颊,见苏端靠近自己,却也不敢上手推开他,她只惶恐万分地往后退去,可苏端却步步逼近,她已背靠亭柱,无路可退。
“公子自重,这样的胡话我便当没听过,苏公子也不要再提了。”沈宜荏只强作淡定,躲闪着苏端极富侵略性的目光。
一旁的红枣见自家姑娘被如此调戏打趣,当下便气得要上前挡在自己小姐面前,可苏端身后的两个小厮却将她看得牢牢的,她也不敢放声呼救,若将人引了过来,吃亏的也必是小姐的名声。
欣赏完沈宜荏那副胆怯又仓惶的柔弱之态后,苏端便笑着向后退了一步,沈宜荏身前的那股逼人的桎梏便瞬间消失了,她这才红着脸稳了稳心声,只低头不肯再看苏端。
“小姐瞧着似是对我有些误会,其实今日,我想对沈小姐说的是有关沈家一案的内情,小姐可否留在凉亭内与我一叙?”苏端便收起了方才那股玩笑之意,只恢复成了清正端方的公子模样,一脸正色地对沈宜荏说道。
他话音未落,沈宜荏便瞪大了美目,只连声追问道:“公子,你说的沈家一案,是指江南皇商沈家被烧一案?”
“正是江南沈家。”说完,苏端便撩开自己的锦袍,泰然坐于凉亭石凳之上。
沈宜荏便也立刻坐了下来,因江南沈家四字而激起的澎湃心潮化作氤氲的泪水挂在她的眼眶间,她便忍了忍心内如泉般的哀伤,只问道:“苏公子,您…您知道什么内情?”
苏端瞥见了沈宜荏眼中的水雾,便粲然一笑,只拿捏着沈宜荏的命脉,故弄玄虚道:“我知道,姑娘的父母亲人皆是被一位位高权重之人所杀。”
他这话却将沈宜荏心内克制已久的汹涌情绪皆勾了出来,只见她咽了咽眼眶里的涩意,软糯清丽的声音中带了不少哭腔,“苏公子……”
只是她还未曾说完,却被一道低沉又急促的男声打断,“表妹,你在那儿做什么?”
沈宜荏便回头循着声音来处望去,却见傅宏浚正面色不善地站在那廊道入口。
苏端平和的面色便也在一夕之间垮了下来,趁傅宏浚还未走近之时,他便压低声音对沈宜荏说道:“明日午时酒红楼,苏某静候沈小姐佳音。”而后他便携着小厮匆匆离去。
沈宜荏来不及擦拭眼眶内的水意,她便泪眼婆娑地目送苏端离去,直让渐渐靠近的傅宏浚心生不悦。
表妹不是心悦自己吗?如何与那个小白脸如此亲密?那小白脸倒也乖觉,见自己现身后便溜之大吉。
只是表妹目送他离去的眼神瞧着也太哀伤了些?他不用深思便知者是饱含不舍情意的模样。
这个女人当真可笑,前头还说心悦自己,转头便对一个小白脸大献殷勤。
况且他方才匆匆一撇,那小白脸生的比女子还要白嫩几分,且身态清瘦,眉目秀气,瞧着便是个油嘴滑舌的书生之流。
表妹的眼光下降的可真是快啊!
第17章 心内不爽傅宏浚。
傅宏浚将心内那点讥讽强压了下去,他便板着脸问沈宜荏道:“表妹,你来竹林做什么?”
沈宜荏目送那苏公子的背影消失在廊道末端,她便也敛起了眉目间的哀思,只是到底记挂着苏公子所言的幕后凶手,说话间便失了以往的平静与温婉。
“不是表哥唤我来的吗?”沈宜荏话音冷淡,往常熠熠生辉的小鹿双眸里满是低落之意。
傅宏浚见她如此意兴阑珊,心里提起的那股气便顷刻间落了下来,他便倨傲万分地睥睨着沈宜荏,盯着她眼底的暗红,冷冽一笑道:“你倒是见一个爱一个。”
沈宜荏如今正陷在悲痛回忆中,并未将傅宏浚的话认真听进去,闻言,她便拢了自己的思绪,只疑惑地问道:“表哥方才说了什么?”
说完这话以后,傅宏浚方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这个心机颇重的女子愿意心悦谁和他有什么关系?自己不过是要利用她将那玉雅寻出来罢了。
思及此,傅宏浚便正色道:“难道你没收到那丫鬟递给你的字条?”
“表哥不是在上面写了竹林二字?”沈宜荏便将那字条展于手心,一阵微风拂来,衣袖拢起,将她洁白无瑕的皓腕露出了大半。
傅宏浚入目所及便是一道滑腻而又泛着幽兰香味的雪白,他双眼避无可避,只得被迫落于沈宜荏的杏眸之间,“是写了竹林二字,可你来这儿做什么?”
沈宜荏愈加不解,只道:“表哥不是让我来这竹林寻那玉雅的意思?”
傅宏浚顿时语塞,这个女人平日里的心思莫非都用在攀高枝上了不成?怎得脑袋生的如此蠢笨?浑然不见那日在安平侯府扮傻装怜、蛊惑自己时的诡计多端。
傅宏浚便兴味十足地从头至尾打量了沈宜荏一番,只揶揄道:“你以为我字条上的竹林是指让你来竹林里?”
“难道不是吗?”沈宜荏不禁困惑。
傅宏浚低笑出声,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戏谑,“你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到个人生地不熟的竹林里,是能将那玉雅打晕了带回镇国公府上吗?”
沈宜荏虽仍是有些不大明白,可在傅宏浚愈来愈深的讥讽笑意下,她也明白了那字条上的竹林并不是要她来竹林寻那玉雅的意思,只是表哥与其在这嘲笑自己,为何不将话说说清楚,这样打哑谜,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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