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客人,少主说你们一路舟车劳顿,过多食用荤腥身子会不舒服,所以特地做了些你们那儿的饭菜。”
“真是有劳了,还请替我谢过你家少主。”
吃罢饭后乌木娅又缠着她说了很久的话,直到夜色浓重才肯放她去歇息。
沐浴罢,秦漪躺在床榻上反没了睡意,望着圆顶床幔发起呆来。
不知观南法师可吃得惯这里的饭菜,不过佛子只能吃斋,想来他不论去何处都能适应罢。
“小姐,时候不早了,您歇着吧。”
宝画拿着银钩欲要熄灭油灯,秦漪回过神来忙说道:“先等会儿,你过来陪我说说话吧。”
“小姐可是认床睡不着?”
秦漪抿着唇沉思片刻,而后说道:“宝画,我想暂且留在北越,看有无咱们可做的营生。”
宝画错愕不已:“女子如何经商?”
其实不止她,就连秦漪自己也知道这想法有些天方夜谭,可如今她无权无势又无钱财,如此身份谈何报仇?
“总得寻个出路不是?乌家人脉广泛,生意往来遍布北越和靖安,我想着,若能搭上乌家这条线便能不时得到京城的消息,有朝一日我总是要回去的,到那时,我必然不能再像今日这般狼狈。”
“小姐可想好做什么了?”
秦漪笑笑:“初来此地,这里的风土人情我尚未弄清楚,这几日便去城里看看,想来总是有机遇的。”
宝画坚定道:“好,奴婢都听您的。”
次日,乌木娅一大早便跑来她房中,此时秦漪刚洗漱罢坐在梳妆镜前梳发。
乌木娅瞥见她脸上的面纱越发好奇:“姐姐,你怎么总是把脸挡着?”
她淡淡笑道:“脸上有伤,怕吓到旁人。”
乌木娅却是不信,觉得她定是异常貌美才不肯露出真容。
过了会儿,她又指指宝画和宝珍,说道:“姐姐梳的发髻和她们不一样。”
“自是不一样的。”秦漪盯着镜中的自己,目光清冷下来,“我梳的,是夫人髻。”
“啊?”乌木娅大吃一惊,瞪着眼睛看向她,“你已经嫁人了?那你丈夫呢?”
秦漪蜷了蜷手指,良久,她轻声道:“死了。”
听到她的回答乌木娅拍了拍胸脯:“还好还好。”说罢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又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云凰姐姐,你可别误会我。”
秦漪不在意地笑笑:“无妨,我明白你的意思。”
*
今日祭典是北越子民重要盛会,傍晚,秦漪受邀随乌木娅同去,为入乡随俗,她与宝画宝珍皆换上当地姑娘的衣着。
漫天彩霞如火镶金边铺展开来,四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不多时,乌则钰带着一众家奴走来,见到秦漪后笑吟吟问道:“云凰姑娘,我们北越的风光比起靖安如何?”
微风卷起黄沙,秦漪拢了拢身上的披帛,笑道:“自是各有千秋,北越之美在于豪宕豁达,靖安之美在于内敛典雅,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想来乌少主定也与我一样深爱自己的国土。”
她的回答无可挑剔,乌则钰抿唇一笑未再多言。
夜幕降临,皎洁月色如银河般洒在荒漠中,一簇簇篝火被点燃,男女老少手牵着手围成圆在篝火外欢歌舞动,丝竹声悠扬缠绵,在空旷的大地不断回荡。
秦漪坐在地上两手托腮欣赏这异域风情,再抬头时便见乌则钰提着酒囊朝她走来,身侧家奴捧着点心蜜饯。
他在她身侧坐下,拔下囊塞小抿几口,“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如此良辰美景,云凰姑娘为何在此神游?”
秦漪浅笑道:“乌少主真是好口才,没想到我靖安的俗语都被你信手拈来。”
乌则钰朗笑两声:“不过尔尔,让云凰姑娘见笑了。”
片刻后,他将酒囊递过来,“这是我亲自酿的美酒,用来招待远方贵客再合适不过,云凰姑娘可要尝尝?”
秦漪扭头瞥他一眼,此时离得近了才发觉,这人瞧着有几分眼熟,但细想时又想不出在何时何地见过。
“多谢乌少主的好意,我不会饮酒,只能拂却你的美意了。”
这厢,观南入宫殿觐见北越王后本想赶去乌家看望秦漪,孰料北越王定要派人迎他去观赏祭典,不得已,他只好先搁置了。
同行使者见他心事重重,便问道:“圣僧可是累了?”
观南浅笑道:“非也,贫僧只是……”
话未说完,他目光被远处篝火旁的女子吸引住。
夜色下,她一袭如火红裙明艳瑰丽,勾勒出窈窕身姿,脸上纯白面纱随风起伏,若隐若现的面容似天河星辰般神秘夺目。
而与她并肩同坐的男子英隽倜傥,两人有说有笑很是快活。
观南驻足不前,唇边笑意悄然褪去,一股苦涩逐渐蔓延至心口。
第33章 叁拾叁 冰雪已消融,佳人也已长逝……
昨晚上西临城下了一夜小雪, 晨起时便见四处白雪皑皑银装素裹,这等天气免不得让人想一直窝在被褥里。
周府下人哆嗦着身子忙于洒扫,手冻僵时便揣到怀里捂上一会儿, 脚心生凉也只能来回蹦跶几下,总之,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无论风吹日晒雨淋雪打都得尽其本分。
而主子们自是好生待在房里,烧了地龙的厢房很是暖和, 魏氏坐在太师椅喝着早茶, 望向窗外时眉头一皱。
“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 我看今日也别想等到她来问安了。”
坐在一旁的周常明似是早已习惯了她的念叨, 只自顾自的喝茶不说话。
魏氏见他不吭声心里更窝火,将茶盏放回桌上后抚着胸口哀怨不止。
“唉,也不知道咱们周家是造了什么孽触了什么霉头, 自打子濯成亲后这府上就不得安宁, 前有绾梅出了那等子事,如今换了月遥做儿媳,本以为能冲冲晦气,没成想她还不如绾梅,从进门至今,这府里的大小事她何时过问过?”
她越说越来气,好似要把憋了许久的不满通通发泄出来。
“要说是打小被娇养惯的, 我如何也没想到,她竟连个针线活都不会做, 整日不是舞枪弄棒就是想着法的出去野, 哪有半点当家主母的样。”
魏氏盯着手中绢帕又长叹一声,这帕子还是秦漪进门后给她绣的,秦漪的绣工在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 哪怕是张小小帕子都绣得格外精致。
“唉,想想还是绾梅好啊,她在时总知道替我分担些,且每日晨起问安次次不断,身为儿媳她是挑不出差错来的,我真是想她了。”
周常明浓眉紧锁,扭头瞪她一眼:“少说两句吧,你还嫌这家里不够乱?”
他声音不怒自威,魏氏不敢再多说,又不愿在下人面前失了面子,只低声嘟囔道:“外人面前我不能说,在自个儿家里还抱怨不得了?”
这厢,周子濯自外头回来后便被叫到魏氏房中,自进门就听她一顿念叨,无外乎说苏月遥性子懒惰不管事,他做夫君的理当好生管束一番。
“……你回去好好说说她,任由她如今这样子,我如何安心把中馈交由她管?”
周子濯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嗯,知道了。”
一通牢骚发罢魏氏仍觉心里不舒畅,她当真忍了太久以至不吐不快。
“同为女子差别怎就这么大,想绾梅在世的时候这府上大小事可从未让我操过心,她可倒好,整日好吃懒做什么事都不做,从进门至今,给你爹和我请安的日子屈指可数,我看你哪里是娶媳妇,这分明是娶个活祖宗回来了!”
听她提起秦漪,周子濯逐渐冷下脸来,“娘,绾梅在世时您不也对她颇有不满吗。”
魏氏一噎,杏眼圆瞪道:“那是后来,起初我何时为难过她?那段日子她总往宋府跑,谁知道究竟是做什么去了,街坊邻里说什么的都有,你可知那些流言蜚语打的都是你爹你娘的脸面,我……”
“够了!”周子濯厉声斥道,手里的茶杯重重磕在案几上,“娘,绾梅跟宋景然没任何瓜葛,日后这种话休要再提。儿子还有事,您好生歇着吧。”
魏氏愣愣的看着他背影,心头莫名一阵发怵,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自秦漪离世后,她那清风明月的儿子就如换了个人似的,身上满是戾气不说,还越发让人捉摸不透。
而周子濯压着满腔怒火回到自己房中后并未看见苏月遥的人影,他攥了攥拳头,问道:“少夫人呢?”
“回少爷,今儿是下雪天,少夫人嫌冷,还在屋里睡着呢。”
他紧抿着唇,转身朝外走去,末了嘱咐一句“让周福到梅苑见我”。
梅苑,不仅取自秦漪乳名,更因此处种满梅树。
一场冬雪,枝头梅花尽数绽放,暗香扑鼻令人痴迷,府中所有人看见雪梅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秦漪。
书房中,周子濯沉默着坐在椅上,瞥向窗下小榻时心口微滞,犹记那时他在案前处理政务,而秦漪便乖巧地待在一旁看书,砚台里的墨不够时她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并添足,不曾让他分过心多过嘴。
她的好,便如这场悄然无声的初雪一般,总要等落到地上时才让人发觉,等到想要细细品味时,冰雪已消融,佳人也已长逝。
“少爷,您找我?”
周福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他抬头问道:“派去找那俩丫头的人可有信了?”
“回少爷,还没有,说来也是奇怪,那俩人就跟石沉大海了一样,半点消息都打探不到。”
周子濯闻言冷哼一声:“两个大活人还能就这样无影无踪的消失不成?这其中定有蹊跷。”
说罢,他从腰间取下一物递过去,“拿我的符牌去找刘府尹,就说那俩家奴窃走府中重要财物,务必尽早捉拿归案。”
周福惊的瞠目结舌:“这……少爷,莫怪小的多嘴,您为何非跟俩丫头过不去?”
周子濯瞥他一眼,神色严肃:“让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话!”
“是。”周福忙应道。
晌午,苏月遥得知周子濯又去了梅苑后气得咬牙切齿,玉英怕俩人又生嫌隙,忙劝道:“小姐,您跟姑爷才好没两天,可莫再使小性子了。”
苏月遥哼了声:“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要是跟他吵架岂不正合南苑那死丫头的心意?去备几样菜,随我去梅苑。”
不多时,她忍着怒气强笑着来到梅苑书房,如以前那般趴在周子濯背上勾住他脖颈。
“子濯,陪我去西郊骑马吧!西岭湖肯定结冰了,咱们去凿冰钓鱼可好?”
周子濯头也未抬,轻描淡写吐出两个字:“不去。”
苏月遥身子一僵,忍不住又拔高声音:“你这是何意?”
她绕过书案站到周子濯面前,整个人就像炸了毛的野猫。
周子濯抬头静静直视着她,许久才道:“月遥,你如今已嫁为人妇,便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任性,娘上了岁数,府里的事你该帮着操劳一二。”
苏月遥自知这事她理亏,浑身气焰登时灭了个净,俯身趴在桌案上,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你知道我不喜欢被困在后宅里,再说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娘整日在背地里说我闲话,这也就罢了,她还老拿我跟个死人做比较,这不是明晃晃的羞辱我吗!”
一席话毕,她猛然觉得屋内气氛冷了下来,再抬头时便见面前的人正冷冰冰的看着她。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究竟听不听话?”
他声音冷肃的就像镀了层寒霜,阴恻恻的目光也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苏月遥后退两步,轻声喃喃:“我……我去学还不成?你这么凶作什么!”
见此,周子濯敛下不悦,语气也柔和许多:“最近公务繁忙,等过几天我带你出去玩,如此可好?”
苏月遥僵硬的点点头:“嗯。”
*
大理寺的官员们并未被风雪阻隔,依旧马不停蹄地料理政务。
不久后,一瘦削男子打外头回来,在门口将身上的雪掸去才进了屋。
“大人,小五照您的吩咐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宋景然闻言立即放下卷宗,抬头道:“快说。”
“周家别苑活下来的小厮里有个叫杨麻子的,他说大火那晚院里上下所有人都像是喝醉了一样,头脑很不清醒,具体因为什么他又说不出来。”
“那晚他在门房当值,因吃坏了肚子又嫌茅厕离得太远就跑到院外头的林子里去方便,据他说,当时他头脑发沉,若非腹部不时传来绞痛之感他早已昏睡过去,可他走到林子里后还是没再坚持住,再醒来时院里就已被大火烧了个干净。”
宋景然眉头紧锁垂首沉思,这场火显然是人为,可慈云山远离闹市,至今也未寻到那晚经过那处院子的百姓。
没有证据,没有线索,此事从最初就未被大理寺立案,可他不甘心就此放过杀人凶手,所以一直在暗中调查。
“还有一事属下觉得甚为蹊跷。”
宋景然及时回神,“速速说来。”
“照杨麻子所说,大火第二日他清点人数时发觉少了个下人,但这也只是他口头说辞,当日大人带我等去案发现场时,周府的人并未言明此事。”
宋景然沉吟道:“可查出少的人是男是女,是何身份?”
“这……在火中丧生的那些人都面目全非且皆被仓促埋葬了,再加上距今已过这么久,恐怕不太好查。”
宋景然舒展的眉头再次拧到一处,良久,他抬手道:“不,如今总算查到点线索,断不能就此停滞,你今晚去把那人请来,我亲自审问。”
“属下遵命!”
与此同时,秦府门房收到一封来自永州的加急信件,上头写着秦夫人亲启,仆人不敢耽搁,赶忙来到宜兰院将信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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