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掰着手指支支吾吾,见状,魏氏柳眉一蹙沉下脸来,“还不快说!”
“回夫人,昨儿晚上两个小丫头在院里说闲话,姑娘不小心听见少爷被带走的事了……”
“混账!”魏氏猛拍桌子,震得茶盏一阵乱晃,“我怎么交代你们的?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她知道,你们都是吃白饭的不成!”
自打年前那一病,周子莹至今都病恹恹的,寻来的大夫都说她这是心病,是忧思过重所致。
可不论魏氏怎么问她都不肯说心里藏的究竟是何事,周府上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日渐消瘦。
上回见了秦漪后倒是好了些,可那时她就已经病入膏肓了,全凭一口气吊着,如今听到自家兄长入狱一事,累月积压的郁气便攒到一处了。
玉兰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又听魏氏呵斥道:“把那两个婢子给我拉出去杖毙!”
这句话叫玉兰浑身一哆嗦,可到底不好触她的眉头,只得先领命退下。
周常明才从书房回来就见魏氏急匆匆要往周子莹住处去,见着他后魏氏好似找到主心骨一样瞬间红了眼眶。
“老爷,子莹又病得厉害了。”
“可寻过大夫了?”
“寻来大夫又有何用,这群庸医连子莹是何病症都诊不出来!”魏氏抬袖抹泪,啜泣不止,“我这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老天要这般惩罚我,子莹这么乖巧善良的孩子,好端端的得了哑疾,如今还未及笄又病成这样……”
周常明眸色微沉,“行了,你光哭又有何用。”
魏氏正值伤心时,被他冷声打断忍不住生出恼意来,“老爷怎如此铁石心肠?难道子莹不是你的骨肉?”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喧嚣声,紧接着,一小厮连滚带爬跑过来。
“老爷,夫人,将军府的大公子带人打上门来了!”
*
盈满药味的厢房里满是昏暗,窗前一枝莲花开得正盛,一抹阳光透过帘缝照在花瓣上,这满屋子便只有这一处生机。
床榻上,周子莹双目紧闭,苍白的脸上覆了层泪水,与薄薄的细汗混杂在一起。
她时而摇头,时而攥紧罗衾,瞧着像是梦魇了。
一片混沌中,她看到幼年时的自己,那时的她还会开口说话,性子也比现在活泼调皮许多。
那日,府里来了几个生人,这几人的长相看起来不像靖安人,出于好奇,她非逼着兄长带她去爹爹书房外头偷听。
从对话里她得知,那些人来自北越,而他们正在说的,竟是与爹爹有关的一件秘事。
“那女人去世了,乌家主已经知道真相,世子爷还需早做打算。”
“是啊世子爷,如今您风头正盛,若叫他们闹到西临来,您的名声定会受到诋毁,说不准还会影响继承爵位。”
彼时还是世子的周常明已然杀伐果断,听了这话也只是淡淡说道:“杀了就是。”
后来,他们谈到周常明那段不堪往事,这所有一切皆被躲在外头的周子濯和周子莹听得一清二楚。
尚且年幼的兄妹二人震惊到无以复加,以至于门被推开时二人差点没注意到,周子濯到底年长许多反应更为灵敏,慌乱中他率先逃开,他太清楚不过,若被周常明发现偷听他会得到怎样的惩罚。
那时的周子莹不过六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于那些骇人听闻的事,她算不上懵懂无知,待看到周常明阴沉的脸时她登时哭出声来,显然是被吓着了。
其中一男子附到周常明耳边低语几声,“世子,万一令爱不小心说出去怎么办。”
周常明阴恻恻的目光落在周子莹身上,周子莹立马停下哭声,只一个劲儿地掉眼泪。
后来发生的事她便不大记得了,她只记得,那日的太阳特别毒辣,风却像冬天时一样阴冷。
再后来,她发了场高烧,打那以后就不会说话了。
她再也不能唱最爱的歌谣,再也不能向爹娘兄长请安,也再也不能和街坊邻里嬉戏。
“姑娘,姑娘醒醒。”
玉兰从外头进来时就见周子莹浑身发汗抽搐不已,情急之下慌忙摇晃她。
周子莹从噩梦中惊醒,那张白如纸一样的脸更无血色,她大口喘着气,眼角的泪水猛然落下。
“姑娘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玉兰将她扶着坐起来,又赶忙去取熬好的药,“奴婢已让人去请大夫了,姑娘先缓缓。”
周子莹捂着帕子重咳几声,手离开嘴扫眼一看,帕子上满是淤血,她苦笑着扯扯嘴角,悄悄将帕子藏起来,待玉兰端着药碗走来时,她无力地摆摆手,又虚弱地打着手势。
“哥哥可回来了?”
“姑娘莫挂心,二少爷定然不会有事的。”玉兰轻声劝道,“姑娘先把药喝了吧,喝了药病就好了。”
周子莹眸中满是湿润,再次比划道:“玉兰,我做梦了。”
“姑娘梦着什么了?”
“莲花开了,我与兄长乘舟采莲子,日头真暖和啊。”
“姑娘向来喜欢吃莲子,奴婢今早还叫人又给您采了些。”
玉兰站在床头搂着她肩膀,右手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头发。
也是这个时候,外头响起一阵喧哗,打斗声和咒骂声响彻府院,一时间混乱不堪。
周子莹用力坐直身子,抬手指指窗外,恰好另一侍女从屋外进来,一进门就赶忙将门从里头紧紧关住,来到榻前着急忙慌低唤道:“玉兰姐姐,夫人叫你看好姑娘,将军府的人打上来了,这会儿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砸,老爷都受伤了!”
听闻此言,周子莹气息忽而急促起来,攥着玉兰的手越发紧了。
“姑娘莫怕,不会有事的!”玉兰赶忙安抚道。
周子莹闭了闭眼,浑身起了一层冷汗,使了全劲比划着什么,玉兰见她呼吸越发困难便知不好,忙大喊一句“快去叫老爷夫人”。
不等侍女出门,她动作缓缓停下,身子也渐渐僵住,玉兰摸了摸她的手已是冰凉一片,抬头再看,那目光也渐渐散了,玉兰连忙唤了几声“三姑娘”,却见她再无反应,鼻尖的气息也停下了。
“姑娘!姑娘!”
玉兰跪倒在地痛哭失声,她们苦命的三姑娘竟就这样去了。
周子莹气绝身亡时,周府已乱得不成样子。
原来,昨晚上苏月遥留下一封遗书后便消失了,将军府派人将整个京城都找遍了也未寻到她的踪影。
苏将军本就因为苏月遥无端小产一事心怀怒意,如今四处找不到爱女更是焦心又痛心,苏寒更是一怒之下带人打上国公府,不闹他个天翻地覆誓不罢休。
苏家将各个武力深厚,国公府的下人如何招架的住,此时满院皆是狼藉,侍女小厮歪歪扭扭倒在地上,院里的种植都被践踏成四不像,凡是能砸的珍宝玉器都成了碎片。
国公夫妇身上都挂了彩,就连周家大房的人也没能幸免,放眼望去真是狼狈不堪。
“苏寒!你视我国公府为何物?老夫这就入宫面见陛下,我倒要看看,这世道还有无王法了!”周常明扶着胳膊怒斥道。
苏寒将手里的长剑望地上重重一磕,发出“砰”的一声。
“你这做老子的管不好儿子叫他凭白祸害了这么多人,你怎还有脸在此叫嚣!我妹妹被你们磋磨成这样,如今更是生死不明,若真无王法,今日我便不只是将你国公府糟蹋一遍,而是一把火将这里化为灰烬!”
苏寒冷眼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若我妹妹出事,我要你整个国公府为她陪葬!”
发髻凌乱衣衫不整的魏氏本想怒骂几句,可瞥见他手里的剑又立马噤了声。
好不容易挨到这伙土匪要离开了,又听得玉兰哭喊着赶来。
“老爷,夫人,三姑娘去了……”
这一晴天霹雳让魏氏目瞪口呆,待反应过来时,她只觉心口一阵绞痛,下一瞬便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国公爷,这可真是天道好轮回!可惜,该死的不是苏小妹,而是你那孽障儿子!”
苏寒不留情面地猛戳周常明的痛处,周常明紧攥双拳,一口淤血涌上喉头。
他强撑着一口气,待苏寒等人离开罢才将那口血吐出来,踉跄着去往周子莹的住处。
紧跟在后头的小厮只依稀听见他口中不断低喃着“报应,这都是我的报应啊”。
……
傍晚,秦漪正在书房研墨写信,宝珍忽然推门而入,不等说话就已泪流满面。
见此,她心头无端生出一股不好的感觉。
“这是怎么了?”
宝珍抬袖抹了把眼泪,泣不成声。
“小姐,周家三姑娘……殁了!”
第57章 伍拾柒 借刀杀人
清晨第一抹光亮照进屋内时秦漪便醒来了, 她心事重重一夜难眠,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送子莹一程。
不料收拾妥当出府院时,一道熟悉的人影正站在不远处便此处凝望。
那人见到她后脸上有些不自然, 犹豫再三后终还是抬脚走了过来。
秦镇与她两步之遥,眸中情绪无比复杂, “绾梅,为父……”
“侯爷。”秦漪轻声打断, 目光寡淡声音平静, “当日在陛下面前, 侯爷与我心照不宣不愿与彼此相认, 如今再见自该以生人相称。”
她浑身写满疏离,秦镇身子一僵,脚下步子也顿住。
“是爹……是我对不住你, 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秦漪笑笑:“侯爷说的哪里话, 于我而言幸也好苦也罢,这诸多一切都已与侯爷无关。”
秦镇只道她还在怨他,迟疑半晌终还是开口道:“我不知赵氏竟在背地里做过这么多混账事,如今我已夺去她夫人之位以做惩戒,她实在不该帮着外人刁难你,我替她向你赔个不是。”
听闻此言,秦漪缓缓福身施了一礼, 眼眸低垂,“父亲。”
听到这声久违的称呼, 秦镇浑浊的眼睛闪烁着泪光, 他抬起手来想要扶她起来却被她避了过去。
“这当是女儿最后一次这样叫您。”秦漪站直身子,目光清明的好似一潭秋水。
“您一向偏宠赵氏和妹妹,可我从未抱怨过什么, 娘亲去的早,我与您素来不甚亲近,所以,我能理解当我不明不白遭遇不测时,父亲为何没去向周家要说法,也能理解当我回到京城时,父亲为何无动于衷,更能理解在陛下面前时,父亲为何不与我相认。”
她直直望着秦镇,眼前这位本应是她除却娘亲外最该亲近的人,可事与愿违,他们父女二人或许是没有缘分吧。
而秦镇听见这些话后脸上生热心口发堵,眼眶微微湿润。
“这一拜,愿父亲身体康健,福寿连绵。”秦漪巧笑倩兮,一如未出阁时向他请安的模样,“日后,这世上再无秦漪,来日再见时,望侯爷莫再叫错了。”
说完这番话后,秦漪拂袖离开,秦镇站在原地久久未动,一阵苦涩涌上心头,苦得让他直想落泪。
*
周府门前的红灯笼换成了白色,墙上挂满素缟,离很远都能感觉到这满院的凄苦和哀伤。
自古以来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是刻骨铭心之痛,何况那逝世的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
秦漪一身素衣下了马车,府门口的小厮见着她后面色略显迟疑。
不过来者便是客,何况是在今日这等日子,小厮并未阻拦,秦漪带着沉重的心情迈进门槛,瞥见院里熟悉的景致时心头更加难受。
这里四处都是小妹子莹的影子。
灵堂里,白烛静静燃烧着,侍女玉兰正跪在地上往火盆里扔纸钱,一旁,魏氏几近昏厥般被下人搀扶着,两只杏眼哭得又红又肿。
秦漪从侍女手里接过三炷香,正欲祭拜,一道低喝声忽然响起。
“你来做什么!”魏氏一脸恼意怒气冲冲,“你害了我儿还不够,如今还要过来看笑话不成!”
秦漪眉眼平静,出口声音有些沙哑,“周夫人,我今日来只是为了吊唁子莹,还望您能让我送她一程。”
“你走!”魏氏指着大门,两眼通红,“你这个扫把星,我当初就不该答应你娘让子濯和你结亲,自从你嫁进来,我们周府上下可有过一天安稳日子!”
“闹够了没有!”周常明适时斥了声,往日的精气神消减许多,只剩一脸惫态,转而望向秦漪,轻轻抬手,“多谢你一片好意,请吧。”
秦漪微微颌首,在灵前上香时,她终究未忍住心底的痛楚泪流满面。
上回与子莹相见时还曾与她约定好,待她身子好了便带她去摘牡丹,如今不过一月多光景,她竟就这样没了……
直到走出周府很远秦漪尚且沉浸在悲戚中,她难以接受如此纯良天真的一个姑娘忽然逝世,她不禁问自己,好人当真会有好报吗。
再抬头时,观南不知何时忽然出现在面前。
“你怎么来了。”
“路过。”
他随意回答道,边又用指腹抹去她挂在眼角的泪水。
“走吧。”
观南自然地牵过她的手,两人一路静悄悄的走回栖凤居,等抵达房中时,乌则钰早已候在那了。
“两位叫我好等。”
他倚在黄花梨木椅背上,消瘦的脸颊浮出一抹苍白的笑容。
这人见不得风,偏又喜欢靠近窗子,风一吹,檐角的铜铃玎珰作响,这声音好似勾人魂魄似的,紧接着就能听见他重重咳嗽起来。
守在一旁的巴柘紧皱着眉,抬起宽大的掌心在他背后顺着气。
“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乌则钰自嘲地笑了笑,抚着心口提了把气。
“乌公子,我恰好会些岐黄之术,若你不嫌弃可让我替你诊上一脉。”
观南将失魂落魄的秦漪安置好后在他对面坐定,抬手斟了杯清茶摸了摸冷热后才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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