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低哑眸光闪动,攥着她的手越收越紧,可这双手一片冰凉,无论他怎么捂都捂不热。
终究是太迟了。
“我们和离吧。”
苏月遥盯着头顶上的梁木轻声说道,语气无力满含疲惫。
这场盼了好几年的姻缘终还是走到头了,实则在最开始时,在周围所有人都劝她三思时,在秦漪不明不白消失时,她便该明白,她从未真正读懂过眼前这个男人。
“说什么傻话。”
周子濯抬手抚上她眉心,又缓缓滑向脸颊,温柔地将她耳边碎发拂过,一如几年前与她初识时一般。
“你太累了,好好歇息吧。”
苏月遥止住泪水,扭头看向他,目光坚定,“我说,我要与你和离!”
刺耳的声音让周子濯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彻底敛去,他紧抿着唇与她对视,脸色阴沉沉的让人心惊。
“你也要像绾梅一样逼我是不是?”
苏月遥泪光闪烁,“怎么?你还想要我的命吗!”
听闻此言,周子濯神色变了又变,最终他什么也未说,起身拂袖而去。
回到书房没多久,周福打着灯笼赶来,从怀里摸出一张字条递过去。
“少爷,有人送来这个。”
周子濯闻声望去,从周福手里接过字条,只见纸上简短写着几个字:“今夜亥时城隍庙见。”
字迹歪歪扭扭十分粗糙,落笔之名让他眸色一沉。
念月。
这婢子原本大字不识一个,之前他将她收回房中后嫌她太粗笨,闲来无事时便会教她认几个字,可蠢人终是蠢人,最后也只勉强会写“念月”二字。
而这纸上的落笔确实是她的字迹不错,至于上头一句话显然是他人代笔,且大概率是绑走念月之人所写。
无论如何,他今晚定要去会会此人。
“送信之人在何处?”
“门房说是个小乞丐送来的,还说让他送信的是个女人。”
周子濯垂眸沉思片刻,脑海中不断回响那日秦漪所说的话,他猜出念月被绑一事必然与秦漪脱不了干系,本想派人去查,谁料这几日又出了这些事。
许久,他抬头看了眼窗外,冷声道:“备马。”
……
周子濯心事重重出了府,孤身一人前往城隍庙,他浑身戾气满腹怒火,攥紧缰绳飞奔在路上。
夜晚时分的城隍庙格外寂寥,抵达后,他顾不上找地方拴马便朝里头走去,整个庙里空无一人,昏黄的灯火下,殿中城隍神像威严肃穆,挂在门上的红灯笼散着诡异的光。
周子濯抬脚跨过门槛来到大殿里,来回踱步几遍也未见人影,不由的眉头紧皱怒火攻心。
“贱婢!胆敢欺我!”
他甩袖朝外走去,才迈出两步,神像后面忽然传来一道微弱的呼唤。
“少爷?是您吗少爷?”
熟悉的声音让周子濯脚下一顿,他转过身往那处张望,只见帘布微微晃动,紧接着半张脸从里头探出来。
周子濯眯着眼睛瞪向她,“还不滚出来!”
念月心尖一抖,可想到什么还是鼓足勇气走了出来。
“少爷……”
“你好大的胆子。”
“少爷,奴也是被人逼的!”
念月伏在周子濯脚下抖如筛糠,满身的腐臭令人窒息,周子濯皱眉扯过锦袍,抬脚将她踹至一旁,低头冷眼俯视着她。
“说,是谁把你带出庄子的?”
“是秦漪!她把我关在地牢里,让人用火钳烧我,逼我说出……”
念月抬头望着他,许是怕他不信,连忙撸起衣袖露出胳膊上的烫疤。
周子濯冷眼看着她,沉吟道:“逼你说出什么?”
“奴什么也没说!”念月胡乱摇着头,转而又用力磕头,“少爷,求您带我回府吧,看在奴给您生下小宝的份上,奴求您!”
沉默许久,周子濯俯身钳住她下巴,目光阴恻恻的,声音平静无澜。
“好,只要你老实告诉我,那件事你知道多少?”
念月被他那道阴冷的目光压迫得慌乱不已,只拼命避开他视线,支支吾吾道:“奴什么也不知道!”
“回答得倒是干脆。”周子濯冷哼一声,嫌恶地松开手,“我都未说是哪件事,你就这么快否认。”
“念月,你知不知道,我生平最恨背叛我的人!”
念月后背一凉,内心一番挣扎后,她攥紧手指站起来。
“少爷……奴知道是少爷派人放的火毒杀秦小姐。”她拼命压着胸口,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奴以前不说是因为怕没命,可奴在那庄子上也是生不如死,既然横竖都是一死,奴今日便豁出去了!”
周子濯眸色深沉双拳紧握,“你可是嫌命太长了?”
见他欲要上前,念月立即从身后掏出一把匕首挡在身前,握着刀把的手指不断颤抖着。
“少爷,那晚你让周生去别苑放火的事奴偷听得一清二楚!苏家少爷派人去下药,你知道后就想趁机放火烧死秦小姐,再把这事诬陷给苏公子,好让苏老爷心甘情愿将苏小姐嫁给你,如此一来,将军府还亏欠你一个人情。”
“可惜周生带去的人没能将苏家下药的人给抓住,所以少爷不得不放弃这个打算,后来,少爷为了不让这件事泄露出去便狠心将周生杀死!”
一席话毕,大殿里只剩阴风阵阵,周子濯冷冷看着她,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念月握着匕首朝后退去,硬着头皮大喊道:“奴是如何知道的不重要,少爷,只要您肯带奴回府,奴便将这些事都烂在肚子里。”
周子濯冷笑一声,“烂在肚子里?想必你已经把这些话都向绾梅招了吧!”
见她目光躲闪,他顿生杀意,“虽然迟了点,可只有死人才会保密。”
念月被吓得浑身发抖,连声音都带了哭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少爷……少爷饶命!这都是秦漪那女人让奴这样做的!她说只要奴肯威胁少爷,您必会带奴回国公府,少爷,奴错了,求少爷饶奴一命!”
周子濯漫不经心地抚平衣衫褶皱,低声道:“你既然知道我连绾梅都敢杀,怎就不想想,我又会如何处置胆敢威胁我的人?”
话音刚落,大殿外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簇簇火光照进来,映在城隍神那张刚正不阿的面容上,无端让人心头一紧。
右侧帘布轻轻拂动,紧接着,原本平坦的石墙忽而出现一扇小门,待看清从里面走出的人时周子濯神色大变。
“周大人,你总算承认了,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如何抵赖?随本官走一趟吧!”
为首之人正是宋景然,此时,大理寺的人已将外面围了个水泄不通,漫天火光照亮黑夜,那些隐藏已久的真相也终于大白。
周子濯攥紧拳头将眼前几人一一扫过,与宋景然站在一起的是大理寺卿蔡大人,依次是晋王,秦漪和那北越兄妹。
他稳住心神,快速抓住念月的肩膀,在众人反应过来前夺过她手中匕首从背后刺向她。
“人证?”他唇边浮出丝丝笑意,故作平静的目光满含阴狠,“那现在呢?”
念月惊恐地瞪大眼睛望着秦漪,嘴里那句“救我”甚至来不及说出口,身下一只脚迈向前似要逃命,可那匕首直穿过她胸背,未给她留下半点开口的机会。
她或许做梦也未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这样死去。
“周大人果然不一般,竟敢当着晋王殿下和蔡大人的面杀害证人,可惜,你还是晚了一步。”
宋景然沉稳有力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他从怀中掏出念月的口供亮在周子濯面前,“你且瞧清楚这是什么!”
“区区一张纸就想定我的罪?宋少卿,你视我国公府为何物?”
“我竟不知道小小国公府竟猖狂到这等地步。”
观南冷眼看着他,清越的目光隐含不屑,“周大人,本王倒想问问你,你多次纵人行凶视我靖安朝纲为何物,仗着国公府的权势公然藐视朝律又视圣上龙威为何物?”
周子濯仇视着他,余光中,站在他身旁的秦漪脸上的笑容越发刺眼。
也是这时,宋景然向蔡大人耳语几句,后者不再耽搁,抬手下令:“先将人带回大理寺。”
周子濯不再费力挣扎,被押解着经过秦漪身旁时,他冷冷地望向她,咬牙切齿道:“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
“周公子说笑了。”秦漪抬手抚了抚发间步摇,漫不经心地笑笑,眼底却满是寒意,“若真要换成我,不将你的五脏六腑通通剥出来,都对不起你所做的一切。”
来不及再次开口,周子濯已被押着走向外面,只是那道阴冷的目光一直凝在秦漪身上,后者却挽住晋王的胳膊,唇红齿白笑颜如花。
“公子好走,恕不远送。”
第55章 伍拾伍 如今我只剩你了,连你也想离开……
夜色渐深, 银色的月光笼罩大地,街巷四下里静悄悄的。
蔡大人已先行离开,城隍庙外, 几个年轻人颇有默契地都未言语,短暂的激烈散去后便只剩一片虚空。
蝉鸣嘶嘶, 伴着栀子花香平添几分闲适,皎洁月色照在五人身上, 映出长短不一的影子。
“恭喜云凰姑娘大仇得报。”
乌则钰倚在红柱前笑吟吟道, 腰间那颗圆润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亮。
“哎呀, 你们说的好戏也太无趣了, 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回去睡觉呢!”
乌木娅叉着腰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宋景然来不及收脚,凭白吃她一记白眼。
“还要多谢宋大人不辞辛苦跑一趟。”秦漪微微欠身, 宋景然连连摆手。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说罢他转而又向观南拱了拱手, “幸而晋王殿下请来蔡大人做个见证,否则,仅凭我自己定然无法将他带回大理寺。”
秦漪笑笑,盈盈向观南施了一礼,唇边笑意几分暧昧几分打趣,“那我还得谢过殿下了。”
知她有意为之,观南心中颇有些许无奈, 抬手攥住她手心牵到自己身旁,附耳低语道:“你何时与我这般生分了。”
秦漪抿唇一笑不再逗趣他, 抬眸时恰好迎上宋景然的目光, 却也只是短短一瞬他便挪开了视线,过了会儿后又听他沉吟道:“不过,他毕竟是国公爷的嫡长子, 要想治他的罪怕是……”
“一只臭虫而已,有何可怕?”
乌则钰抱着胳膊冷嘲一句,眸色沉沉让人捉摸不透。
“等等!”乌木娅捧着脸抬头仰望面前几人,“我怎么被你们说糊涂了,刚才那个姓周的男人放火杀害的不是秦家小姐吗?这跟云凰姐姐有什么关系?”
其余四人相视一笑,宋景然背着手挺直腰背,以长辈的口吻一本正经道:“这等阴暗的事小孩还是不知道的好,免得夜里做噩梦又哭着闹着让人哄。”
“姓宋的!”乌木娅一下站起来,指着他神气道,“你肯定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快告诉本姑娘!”
宋景然淡淡吐出两个字:“不说。”
这下乌木娅立马炸了毛,咬牙切齿地跑着朝他扑去,两人又如初见时一般“打”作一团。
秦漪被这对冤家给逗笑,心头那层凄楚也悄然逝去,正出神时,肩上忽然一沉,回眸望去正对上观南含笑双目。
“可是累了?”他低声问。
“还好。”她轻轻摇头。
话音刚落,乌木娅一脑袋扑进她怀里,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云凰姐姐,你就是那个秦家小姐吗?”
秦漪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都已经过去了,多亏了你们,如今我便算是重活一世。”
“那臭男人怎么这么坏!早知道这样,我肯定让巴柘将他的皮剥了,再把他浑身的筋抽出来,放干他的血,剁碎他的骨头!”乌木娅边说边挥着拳头,俨然被气得不轻,转而眼眶里又盈满泪水,“姐姐,我好心疼你!”
她抱着秦漪抽抽搭搭啜泣不止,让人见了无端生出少许酸楚。
“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宋景然随意道。
“你!”乌木娅涨红了脸,松开秦漪攥紧双拳朝他奔去,“姓宋的,你今晚死定了!”
秦漪摇头失笑,“时候不早了,各自回府歇息吧,改日我再请你们到栖凤居一叙。”
“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许久没这般热闹了。”
乌则钰扶着柱子走下石台,待站定后又低咳几声,沙哑无力的声音让人越加忧心。
“少主,外头凉,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巴柘将披风披在他身上,眸中满是忧虑,乌则钰提了口气,从仆人手里接过热茶饮了几口才缓缓道:“数你多嘴。”
这回却是未再坚持,朝远处打闹的人影低唤一声。“木娅,回家了。”
许是声音太小,乌木娅并未理会,他兀自摇摇头,低叹一声,“真是个野丫头,不让我省心呐!”
秦漪总觉得他精神越发差了,可每每她想细问以期能帮上他时无一不被他岔开话题,就连巴柘也对此守口如瓶。
至于木娅……
那丫头看似没心没肺,实则没少因为她兄长的病而难过伤神,自来到西临后,她说是四处去戏耍,实际上她去那么多地方都是为了寻找传闻中的名医。
可乌家财大气粗什么大夫找不来,只不过乌则钰的病实属难医罢了。
乌家兄妹坐轿离去,宋景然抚平被乌木娅弄得乱糟糟的衣袖朝观南行礼道:“殿下,时候已不早,下官先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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