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下人被推开,有礼看着唐穆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还未来得及问他发生了何事,他先大步走入,边走边问:“听说你病得很厉害,还好吗?”
有礼先是一愣,而后注意到他手中的书籍,想来他应是下了早课便赶了过来。有礼倒是很少看见他这幅着急模样,如今见到了,到不觉得好笑,只觉得心头流过一丝暖意。
“问你话呢,好些了吗?”
有礼点点头,笑道:“你看我,都能坐在着看书了,你说好与否?”
唐穆看着满桌子的书籍,其中一本是他常看的草药集,现在想来他总看这本书,应是与他常生病有关系。
唐穆将桌上的书籍收起放回了书柜上,又拿过有礼手中的书,有礼不解,问道:“这是何意?”
“让你休息。”唐穆将最后一本书放回书柜上,说道:“六净师兄交代过要让你好好休息。”
有礼摇摇头,道:“我已经休息很长时间,再这样下去得憋坏的,何时不能休息,看书便不是休息了?”
唐穆在他对面坐下,说道:“何时不能看书,休息好了病养好时再看书,莫不成书会长脚跑吗?”
有礼摇摇头:“你虽平日不怎么说话,可当真说起来时,却是叫人无法回答。”
“是无法反驳吧。”唐穆勾起嘴角浅浅一笑:“那便好好休息。”
在唐穆的监督下,有礼只好不再看书,他喝了药又与唐穆聊了会后便是中午了。有礼打着哈欠,唐穆知他困了,便也不好再打扰,要走时,他被有礼叫住,听他说:“子真,我书柜上那本草药集劳烦你帮我送去香积厨一趟吧,里头标注着我的用药,他们看了自会明白的。”
“好。”
唐穆走到书柜前将那本草药集抽出,同时被抽出来的还有另一本书,那本书掉到了地上,唐穆将书捡起看了一眼,又看向坐在床上的有礼,问:“师兄喜欢看武书?”
有礼疑惑的看向他,见他的手中拿着那本武术集,只淡淡道:“并不是我喜欢,只是那书是赠书,我将他带回来后便一直放在书柜中还没翻开过呢。”有礼看着一直盯着武术集看的唐穆,说道:“子真若是喜欢,便拿去吧。”
***
有礼已病了有几日了,这几日里,唐穆基本上每天下了早课就去找他,待他睡下又离开,之后回自己屋中翻开那本武术集。
与往常一样,今日他正在翻开着武术集,偶尔会学着书中的人比划着书上的动作,兴许是他太入迷了所以根本没注意到有人朝他走来,直到那人开口说话,唐穆才立即停止比划。
“你这姿势不对。”
唐穆合上了手中的数,看着身后朝他走来的人。这人长得高,身形也算得上是魁梧,他腰间挂着一把佩剑,怎么看都像个练家子。
“你是这的小和尚吧?和尚不都是念经的吗?你怎么在这练武,还练些奇怪的动作。”
唐穆抱着手中的书不说话,男人被他这警惕的模样给逗笑了,边笑边说:“你若不是个和尚,便也是个白面书生,练武不太适合你。”
因为被否定的原因,唐穆有些不悦,朝他走了两步,问:“为何不适合。”
男人看着他说道:“你的动作缺少力道,打不出劲儿。”
“那要如何才能打得出劲?”唐穆问。
男人若有所思的摸了摸胡腮,片刻后道:“先提重物,练习力道,再抱着重物旧站,练习耐力。”
“便可成功?”
“不可。”男人指了指他手中的书,说:“你且先练习力道,等练习得差不多了,再学习书中的。”
说完,男人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事在身,鼓励了他几句后便快步离开。
夜晚,唐穆因沉浸在重物练习中,险些忘记了与有礼约好的讲解早课所学了什么的事情。
他急急忙忙的跑到有礼房间,只见有礼正坐在书桌旁,手中拿着的是一本佛经,见唐穆来了,他抬头对唐穆笑了笑,说:“你来晚了。”唐穆尴尬的点点头,在有礼对面坐下。
唐穆与他讲了早上所学,有礼很聪明,理解的也很快,没一会便全部学完了。
有礼拿着佛经继续研读,唐穆趴在桌上一脸疲惫,见他如此,有礼合上书,问道:“怎么如此疲惫呢?也是,这几日你在我这来回跑,又要上课还要诵经还要与我讲学,当真是辛苦你。”
唐穆直起身子看着他,他嘴角挂着笑意,说道:“明日你便不必来了,空余的时间便好好休息吧,这些经文我尚且能理解,有什么不懂的日后再问你,别到时候我我好了,反而你病到了,我是无论如何都过意不去的。”
老实说,唐穆这几天确实疲惫,但还不是他自己非得看什么武术集,看就算了他还跟着练,而听了那男人的话后,他当真一直在做力道练习,力气花光了自然疲惫。有礼不知他这两天在忙什么,而唐穆顾及他还在病中不想让他担心,便也没打算告诉他自己在忙什么。
唐穆喝了口桌上的茶才勉强清醒些,等他确实没那么困时,他才道:“师兄,庙里最近来了个富贵人家的老爷。”
有礼像是想到了什么,回道:“是刘老爷吧,按照往年的习惯,他却确实会在这个月来庙中待上几天,同主持讲讲经。”
“这个刘老爷是什么人啊。”唐穆又喝了口茶又问。
“是个很有名的商人。”有礼拿起茶壶朝唐穆杯子里倒满了茶水,又说道:“他是俗家弟子,每年都会回来倒也不奇怪,只是他每次来都会带些家眷和侍卫,庙中难免比往日要热闹许多,你不喜热闹,想来也不会太在意,我便没同你说。”
唐穆点点头,又捧起茶喝了口,期间有礼在专心看书,倒是他,喝了茶后还是趴在桌上睡着了,有礼无奈,只好将人撵了回去,并叮嘱他好好休息,明日不必再来。
次日,唐穆提着装着半满水的水桶在太阳下站着时,一路人路过看见,赶忙提醒道:“小和尚,你这样是不行的。”
昨日那个叫他练重力的男人的声音传来。
唐穆放下水桶还未走几步便觉得脑袋昏沉沉的,整个人险些栽了下去。好在那男人反应极快,一个箭步过来扶住了他。
“小和尚,你怎是这样练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得慢慢来。”
唐穆被男人抓着手臂带到了阴凉处,等缓过来些,他问:“如何慢慢来。”
男人看着眼前这一脸诚恳的小和尚,叹了口气道:“也罢,等明儿开始我便亲自教你吧,看你如此想学,我也正好有时间,教你点防身的东西倒也不是不可以。”唐穆面露喜悦,还未来得及感谢,男人又道:“只是我不能时常监督你,过几日我便要离开,剩下的只能你自己悟,但你放心,我在的这几日一定将你教会。”
唐穆越发高兴,扯着嘴角道:“多谢。”
此后几日,唐穆都会先去等着男人,男人到底是说话算话,他确实是一直在教唐穆一些有用的东西。
由于唐穆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以至于有时候有礼同他讲话他却全未听见,甚至是二人坐在一起看经文时他都会撑着脑袋睡了过去,换做平日,他是绝不会这样的。
几次之后,有礼以为出了什么事,再三追问下得知他在学习武术,过于疲劳,也是因为整日跑跑跳跳导致的。虽说他有了喜欢做的事情有礼自然是不会说他什么的,但说到底还是让他注意休息,别累坏了自己。
☆、寺庙篇(四)
男人确实没待几天便离开了,他是刘老爷的侍卫,他们一走,寺庙便也没有了那么热闹。唐穆还是每天坚持着练习,男人也同他说过,待到下一年,再来看看他是否有进步。
日子照常过着,唐穆找到了自己想做之事倒也不觉得时间过得慢了,一年又一年,事物都在变化着,有礼的病逐渐转好,唐穆的武术也有了很大的进步,男人每次来到寺庙中教唐穆练武时,有礼都会找一个阴凉的地方看着他们,虽然他还是不能劳累,可是看着唐穆比划他也会跟着比划,有时还会因为自己动作奇怪而忍不住笑起来。
在每日的练习中,唐穆有着极大的进步,男人也不止一次夸过他悟性很高,但到底也是和他的坚持有关。
后来唐穆得知,男人名叫姜武,与有礼同岁,他很小便入了刘俯,由于武义出众,便被要求贴身保护老爷。他家中还有个妹妹名为姜晚云,比唐穆小两岁。
姜晚云与姜武很少能见面,所以他们的关系并不如别人家的兄妹要好。
***
时间流逝,唐穆以为他的生活会一直安逸且宁静,直到某天有礼的病情突然恶化了,他才又有了那种会失去重要之人的无力感和惧怕感。
这几日,他一直站在有礼的屋外,因为师兄们不让他进去,说是这种病会感染,就连照顾有礼的师兄们都是在脸上裹上好几层厚布才能入内的。
有礼没日没夜的咳喘着,唐穆只能站在屋外无能为力的盯着门看。
他记得,他的娘亲也是没日没夜的咳喘最后才......
他不敢去想有礼会如何,会像阿娘那般吗?最后一把火烧光,风一吹什么都没了,就如同他们从未来过一样,所有人的结局都会是这样吗?
“咳血了,咳了好多血。”
屋内的师兄们进进出出的。端药,换布,将盆子里的血拿去掉到再回来,唐穆只是看着却已觉得十分无力。
寒风划过他脸颊,那冰冷的风刺得他耳朵和脸颊泛疼,可他并不在意,他只想守着屋内的人,等他醒来,再同他讲解经文。
人们忙忙碌碌的,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在这站了多久,他的手微微颤抖嘴唇也泛白。他看上去明明已经十分疲惫,可他眼中的那股劲却又是那么有力。
“大夫,大夫你再看看。”
六净追着一个医者从屋内跑出,那医者神色沉重,只一味摇头,嘴上说着:“救不了,神仙也救不了,准备后事吧。”
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挂上了比医者更沉重的表情,他们有人抹着眼泪,有人自责自己没照顾好他,而院子里,唐穆静静的站在雪中看着,就像当时他静静的站在屋外看着阿妈伏在娘亲身上哭时那样,他只是看着,但不悲伤也不难受,只是看着......或许现在,只要他像当时那样只是看着,他便不会悲伤,不会难受。
“子真!”
屋内传来六净的叫唤,唐穆走近了些听他说:“有礼说,说......”他犹豫着,声音哽咽,似乎是因为悲伤而不能马上说出话。
“他说,他对不住你......”
风还在吹,雪也一直没停,这风雪再大,却也没能将六净的声音掩盖过去。
唐穆站在雪中只觉得越发无力,他的心好像一左一右各有一根线,这两根线一点点拉扯着像是在把他的心一点点收紧,这种窒息感和痛感,远比被雪冻得发肿的耳朵、比练武时挨过的打受过的伤、比曾经因为贪玩而摔破了的膝盖还要难受上百倍,他不能呼吸,亦说不出一个字,他只觉得他的心像被刺/穿了一般,他眼睛里灌满了水雾,耳朵也可能是因为冻肿了而什么都听不清,腿更是没用,只是朝前走了两步,便失去了力气。
唐穆只觉得眼前一片混沌,师兄们都朝他跑来,每个人都憋蹙着眉,嘴里喊着他的名字。
他们为什么都朝自己跑来,他们应该去照顾有礼啊。
那天之后没过多久,六净便交代着师兄弟们将有礼的尸体火化了。从唐穆晕倒那日直到今天,主持都不让他跨出房门半步,一来是怕他再昏倒,二来是担心他看见有礼火化的场面会更悲痛,可主持不直知道,他已经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这是他第二次看人火化,上一次因为是夜晚,所以他没有看清火化的过程,但这一次他看得特别清楚。师兄们将火一点燃,不过一会,火就吞噬了有礼的身体,唐穆看着火中的人一点点变小最后消失,他的眸子也越来越沉。
火光分明烧的极亮,可他的眼中却不见一点光。
***
晃眼,唐穆已在寺庙里生活有七年了,从两年前有礼去世后他便越发不爱说话,不管是谁来同他搭话,他最多看一眼对方但并不作答,只有听到他感兴趣的话题时,他才会驻足多听一会,但一旦有人注意到他,他便马上跑开。
有一次,两个师兄正聊着来寺庙的施主们讨论的话题,唐穆似乎有些兴趣便多听了一会,只听一个师兄说:“那有名的端府被灭族了。”
一个师兄问:“为何?”
那师兄答:“听来这的施主们说是因为端老爷存有造反之心,皇帝发现后派人去查,结果在端俯中找到了与外族来往过的书信,其中还有兵势等重要密信,所以......”
师兄话语一顿,似是看见了唐穆,朝他招手:“子真。”
唐穆一听他叫唤自己,也会回应,低着头便跑开了。长此以往便很少再有人同他说话,他整个人也看上去越来越孤独。
有礼去世的那一年,姜武来到寺中还会与他聊聊天,谈谈过往与将来,唐穆虽是越发不爱同人讲话,可姜武的话他到底还是接的。
之后的两年里姜武没再来过,唐穆询问了刘老爷身边的一个新面孔侍卫才知,姜武早在两年前护送老爷回府时在路上遇到了刺客,那刺客狡猾,与姜武打斗时耍了阴招,姜武未曾会想到刺客袖里藏刀,他被那刺客连续捅了几刀后,人就再也没醒过来。
新面孔的侍卫本还想拉着唐穆继续说,可见唐穆收回眸子自顾走开,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日子一天又一天,他虽仍去早课,仍去诵经,可他总是心不在焉,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不对劲。
夜晚,主持将他叫了过来,唐穆一进屋便看见主持负手而立站在禅师诵经图前,听见了动静,知道是唐穆来了,主持才缓缓说道:“师傅教你的第一课,你如今可还记得?”
唐穆回:“记得,师傅让我放下,放下对过去的执念。”
主持又问:“你可放下了?”
唐穆道:“弟子放不下。”
主持转过身,手中拨弄的佛珠发出清脆的声音,他看着唐穆,说道:“既然没学会放下,又如何能学会其他,又如何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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