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修槿面色和悦,尽数收下了他们的调侃。
靠坐在窗前的庄芷柔沉闷不语,一副等着太子过来主动交谈的架势。可等了许久,也未见太子有所表示,一气之下推开窗棂,任冷风呼啸而入。
众将士打起激灵,看向僵着脸的大小姐,也包括赵修槿。
宋宇走过去,蹭蹭手臂,“姑奶奶,这么冷的天,你不怕吹着?”
庄芷柔哼一声,“在辽东时,天寒地冻,风餐露宿,也没见你抱怨一句,回到京城,反倒是娇气了?”
听她语气呛人,众人心里明镜,这是跟太子殿下置气呢。
自从大小姐的两位兄长战死沙场后,大小姐就黏上了太子,可又无可厚非,毕竟,两位少将军是为掩护太子牺牲的。
这已经是三年前的旧事了,成了辽东将领们的心口殇,谁也不愿多提。
再则,近十年,东北边境时常与鞑靼发生战事。为提高防御,朝廷不断为辽东扩充兵力,如今的辽东镇拥兵七十万,是御林军的两倍有余,势力直逼皇权,这种形势下,即便庄芷柔和太子两情相悦,嘉和帝也断然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这也是庄芷柔频频撒气的缘由,明明与太子渊源最深,却不能结下连理。
见赵修槿看了过来,庄芷柔板着脸,赌气意味儿十足。
哪知,赵修槿只是淡淡摇头,并没有要哄她的意思。
这时,旋梯口传来脚步声,驿工正领着宁瑶和兰儿走上来。
当一身红裙的宁瑶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辽东的将领们齐齐暗叹,这京城的娇小姐也太美了吧。
花容玉颜,眉梢藏秀,肌腻骨匀,内敛温柔,虽带着面纱,却也能窥见她的倾城之貌。
赵修槿在瞧见宁瑶步上旋梯时,就知是庄芷柔背着他耍的把戏,只是不懂宁瑶明明可以拒绝,为何偏来赴邀。
众目睽睽下,宁瑶捏住掩在衣袂中的秀拳,提醒自己要冷静,不能在庄芷柔面前露怯。
若说伶娘是她心头的刺,这位从未谋过面的庄大小姐或许会成为铁杵,在她心头反复碾压,再以磨细的针尖刺入她心口,给她致命一击。
下定主意,宁瑶朝着赵修槿盈盈一拜,“参见殿下。”
赵修槿站起身,在众人或是好奇、或是戏谑、或是嫉恨的目光下,将宁瑶拉到身侧,介绍道:“她是宁乐,是吏部尚书府宁伯益的嫡长女,孤的未婚妻子。”
他声音轻缈,却字字清晰,似是要给这些悍将的心里印上一个烙印。
众人大眼瞪小眼了半晌,才陆陆续续送上祝福。
庄芷柔耷着眼皮,睇着宁瑶,大笑一声,走到两人面前,盯着宁瑶半遮的容颜,猛地抬手去撕扯她的面纱,想要看看抢走太子哥哥的女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这举动属实粗鲁,众人瞪大眼睛,却见太子迅速抬手,扣住庄芷柔的手腕,向一旁撇开,“僭越了。”
宁瑶美目忽闪,万没想到庄芷柔如此刁蛮。
庄芷柔同样诧异,她如此咄咄逼人,却未见到对方眼中流露出惊恐或愤怒的情绪。
“太子哥哥,你的未婚妻未免太端着了。你与辽东将领都是过命的交情,按理儿,准太子妃也该以真面目示人表示尊重吧。”
赵修槿看向庄芷柔,向来温敛的男子忽然肃了脸色,“再闹,孤今晚就送你回辽阳 ,别想着参加元旦朝会了。”
庄芷柔愣住,太子哥哥竟然凶她!太子哥哥从来没有凶过她!
赵修槿不再搭理她,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宁瑶搭在桌面的手,“走吧,我送你回府。”
有将领试着打破僵持,“怎么刚来就急着走啊?再坐会儿嘛。”
赵修槿不由分说,拉着宁瑶起身,搂住了她的肩头,径自往旋梯口走去。
宁瑶扭头看了庄芷柔一眼,明知太子是刻意为之,还是乖顺地依偎过去,如一只困倦的猫,窝在猫主子怀里。
这一举动反倒让赵修槿僵了手臂。
他们身后,庄芷柔绷紧下颌,定定看着两人的背影,忽然转身跑向窗棂,在众人的惊叫声中,纵身跃下楼宇。
驿馆外流淌着一条湍急的河流,哪怕是在隆冬时节,也没有冰冻。
如下水饺般,庄芷柔坠了进去。
“大小姐!”
“快捞人!”
众人扑到窗前,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赵修槿松开宁瑶,快速拨开众人,附身看向漆黑的窗外。在众人慌乱不已准备跳下去捞人时,平静道:“不必慌乱,她水性极佳,自己会上来。叫婢子下楼去送裘衣。”
因着尊贵的身份和清绝的相貌,在他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不在少数,若非看在庄辛的面子上,赵修槿真的懒得配合她做戏。
宋宇咳了咳,赶忙叫来庄芷柔的婢女,“快去取裘衣,你家大小姐落水了,别让旁的男子英雄救美毁了她的清白,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
婢女匆匆下楼。
这场闹剧止于庄芷柔哆哆嗦嗦地回到驿馆,煞白着脸去沐浴更衣。
赵修槿带着宁瑶坐上马车,两人一路无言。
抵达宁府后巷时,兰儿提醒车里的人到地儿了。
赵修槿刚要挑开帘子下车,忽然被宁瑶握住小臂。
“殿下等等。”宁瑶紧紧抓着男人,吩咐兰儿和车夫,“你们先进府吧,待会儿再来收车。”
旋即,与男人四目相对,小声道:“殿下可有想过纳庄大小姐为侧妃?”
“未曾。”赵修槿坐回长椅,知她有话要讲。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宁瑶忽然附身过来,离他很近很近。
两人的鼻息通过面纱交缠,车内陷入寂静。
宁瑶又问道:“那殿下为何要当着她的面,搂我的肩?”
若是不在意,怎会刻意去做这些。宁瑶是个执拗的人,既已认定要嫁入东宫,就不想被糊弄。
赵修槿避开女子如兰的气息,抬手扣住她肩头,“你坐回去。”
然而,宁瑶非但不依,还更为拉近彼此的距离,“在男女之事上,殿下被人利用过吗?”
赵修槿转头想对她说些什么,可鼻尖相触时,想说的话卡在了喉咙中。
第14章 只要他想,宁瑶就会回头……
灯悬车壁,透着微亮的光,照在赵修槿俊雅的面庞上。
宁瑶知太子颜色好,却还是看愣了。唐絮之已经算得上京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太子的五官比之更为精致,尤其那双含情目,一眼望过来,能震慑人心。
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宁瑶抬手捂住了那双眼,执拗地问道:“殿下怎么不回答?”
掌心传来微痒,是男人眨睫时,浓密的睫毛作祟。
听说若是瞧着一个人紧张,便可盯着他的人中。宁瑶将视线在他的鼻尖和薄唇间来回梭巡,可还是不能平息怦怦的心跳。
视线一片漆黑,赵修槿本能地生出警惕,可那覆在眼帘上的小手沁出薄汗,想是紧张所致,便依着她了。
“何为男女之事?风花雪月、尤花殢雪,还是单纯的欣赏、喜欢?”
宁瑶被问的一愣,“......后者。”
赵修槿感觉她的声音就在右耳耳畔,细细糯糯,“不曾。”
长时间维持着弯腰的动作,宁瑶有些吃力,偷偷扭了扭胯骨缓释酸涩感,“那殿下肯定不懂被人利用的感受。”
想必女儿家都在意这事儿吧,赵修槿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拿开。视线逐渐清晰时,他看清了一张半遮的秀颜,所幸一把扯开,“那你告诉我,是何感受?”
面纱被掀开,宁瑶呼吸一滞,升起的勇气瞬间湮去一半。她坐回对面的长椅,双手叠在腿上,端庄大方,跟刚刚执拗非要一个答案的小无赖判若两人。
赵修槿定眸看她,“你说说吧。”
宁瑶瓮声瓮气道:“有点难受,释怀不了,不想殿下因为旁的女子利用我。”
这种难受是基于唐絮之给予她伤害的基础上,她无法忍受那样的场景再现。
没曾想她的心思这样敏感,赵修槿生出一种怪异的情绪,像是自己被打了烙印,归属于对方了。
“明白了,我会注意。”
在宁瑶略显惊讶的目光下,他起身掀开车帷,“夜深了,你该回府了。”
宁瑶立马站起身,被他搀扶着下了马车。
夜里寒凉,她打个哆嗦,仰头看着走在前面的男人,嘴角不可抑止地翘了起来。
走到后院大门前,赵修槿转身,看着女儿家乖顺的模样,淡淡一笑:“进去吧,别胡思乱想。”
宁瑶刚要唤来车夫送赵修槿回宫,却见巷子口走来五六个醉醺醺的男子,其中一人昳丽俊美,高挑挺拔,不是唐絮之还会是谁!
这几人大抵是去哪里寻欢作乐,抄小道回府的。
当视线与唐絮之交汇时,宁瑶脑子一空,轻唤了声“殿下”,毫无预兆地扑进赵修槿怀里。
赵修槿一怔,余光瞥见那群东倒西歪的公子哥,抬手揽住宁瑶,将她藏进大氅中。
那群公子哥全是各府的庶出,除了唐絮之,没人见过太子的真容。一瞧见月下相拥的男女,嬉笑着吹起口哨。
其中一人小声调笑:“莫非是宁府大姑娘?这么豪放啊。”
另一人附和道:“她不是定亲了么,还敢月下偷人。”
几人大笑起来,只有唐絮之沉着脸提醒道:“你们说话注意点,太子殿下在此。”
说完,立马戴上兜帽,不想让太子认出自己。
几人面面相觑,灰溜溜地快步离开。
赵修槿没去在意他们,只是疑惑刚刚那一瞬,怀里的姑娘为何不推门进府,而是扑进了他怀里。
宁瑶窝在大氅中,在听得一声“他们离开了”才冒出头,仰颏盯着男人,硬扯了一个理由,“一时情急,还望殿下莫怪。”
赵修槿挑眉,“你不会是在利用我吧?那里面有你想要避开的人?”
这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宁瑶借着夜色掩饰心虚,朝他欠欠身子,“没有的。时候不早了,我叫车夫送殿下回宫。”
不比小女儿家的敏感心思,赵修槿没有去揣测宁瑶的目的,只略微点头,“有劳了。”
——
走出巷子,唐絮之慢了下来,心里闷闷的,总感觉心里缺失了什么,可那明明是宁乐,与他何干?
一个公子哥靠过来,垫脚勾住他肩头,“絮之兄,小弟记着你与宁家二小姐有过婚约,怎么就散了呢?”
存心的吧!
唐絮之拨开他的手,冷淡道:“你醉了。”
可那公子哥不依不饶道:“听说絮之兄看上了青楼名妓,是因为这个被宁二小姐退的婚?”
“你醉了!”唐絮之彻底冷下语调,今日若非好友设宴邀约,他断不会与这群纨绔子有所往来。
那公子哥笑歪了眉,“小弟不才,对宁二姑娘倾慕已久,早就想请人上门说媒了,不知絮之兄介不介意?”
闻言,唐絮之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道:“宁二姑娘已与我解除婚约,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但宁二姑娘冰魂雪魄、蕙质兰心,哪里是你配得上的,还不回去照照镜子!”
那公子哥也冷了脸,反讽道:“你受宁尚书十年之恩,却私养外室,忘恩负义,内里坏个透儿,哪来的脸皮教训我?”
唐絮之一怒之下,抡起拳头砸在对方的脸上,直接把人打趴在地。
那人要起身还手时,又被唐絮之一脚踹翻,若非旁人拦着,怕是会把人打进医馆。
他不允许无名小卒说他忘恩负义,也不许任何人觊觎宁瑶!
宁瑶不可以嫁给旁人!只要他愿意放低身段去哄,宁瑶就会回心转意回到他身边。
是的,是这样。
酒气上头,他推开几人,走在寂静的街道上,脚步虚浮,浑浑噩噩。
——
赵修槿刚回到东宫,就有总管太监进来传话,说是嘉和帝于半个时辰前传唤过他。
“知道了。”
赵修槿换上一套常服,正准备去往帝王寝宫时,又一名太监走了进来,双手奉上庚帖和礼单,“这是宗人府送过来呈给殿下过目的,说殿下若觉得无差,这婚事就定在下月中旬了。”
赵修槿摆下手,“叫他们去办吧,记得别委屈了宁家娘子。”
“诺。”
迎着凄凉月光,赵修槿稳步走在红墙黄瓦的深阙甬路上。他的身后,跟着两个挑灯的太监,两人面色极为难堪。
宫里的近侍都知道,皇上和太子是一对表面父子,面和心不和,太子私自放走五皇子的事至今是皇上心中的刺。
要知道,已故的孙贵妃是皇上的逆鳞,是皇上从方大学士那里夺来的臣妻,是集独宠于一身的女子。
抵达寝宫时,嘉和帝已宽衣散发,斜靠在龙塌上吃着浆果。年过四旬的男子未蓄须,容貌依然俊美,只是双睫青黛,布满云翳。
赵修槿躬身作揖,“儿臣参见父皇。”
嘉和帝衔着浆果,看都没看儿子一眼,“跪下吧。”
一旁的郑全贵赶忙取来蒲团,放在赵修槿面前,“殿下请......”
老太监花白了头发,眼角带褶,眼中含着担忧和心疼。不比郑阙的嚣张跋扈,这个坐镇两厂一司的掌印太监反倒低调圆滑,左右逢源,就连赵修槿也是欠了他人情的。
赵修槿撩袍跪在蒲团上,腰杆笔直,不卑不亢。
嘉和帝吃了一口浆果,就着郑全贵递来的茶汤漱口,“皇儿今晚去见了庄家那丫头?”
“是。”
“有念想吗?”
赵修槿眸光平静,“儿臣不懂父皇的意思,还请父皇明示。”
嘉和帝哼笑,斜睨着他,“少跟朕装糊涂。朕且问你,若庄辛有意让女儿赖在宫中,你打算纳她为良娣吗?”
赵修槿忽然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儿臣的婚事,不都要父皇决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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