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瑶舍不得他,却也不想添乱,一着急语气有些温吞,“可是皇上不让你回宫,你贸然回去,会不会挨罚?”
赵修槿漠然,从前挨罚的次数还少吗?长到八岁前,但凡一点不顺着父皇的意思,不是被罚跪就是挨戒尺,早已麻木了。
系好包袱的结,赵修槿伸手拥住她,安慰道:“放心吧,父皇虽暴戾,但没昏庸到听不进良言,我会把握分寸,不给他惩罚我的机会。我把宋宇留下给你当侍卫,有事跟他商量。”
“唔,”宁瑶窝在他臂弯闷闷地应了一声,“那你早点接我回去。”
“好。”
曙光冉起时,又到了分别的时候,宁瑶挽着赵修槿的手,送出了十里。她拍了拍飙风的马脸,小声道:“老伙计,请你保护好我的殿下。”
飙风“噗”一声,也不知听懂没有。
赵修槿跨上马,扭头看向泪眼汪汪的宁瑶,淡淡一笑,带着几名心腹和张秉得离去。
宁瑶脚步不听使唤地向前迈了几步,心中满满不舍。她意识有些混沌,自从逃离东宫来此的路上就反反复复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却也没有其他异常,便没有当回事,今儿送太子离开,想是心情烦闷,又开始颞颥发酸了。
不远处的宋宇叼着狼尾草,吊儿郎当道:“人都走远了,咱们回去吧,娘娘。”
宁瑶瞥他一眼,比划一下拉弓的动作,“你箭术如何?”
宋宇稍扬起头,勾着眼尾道:“那是相当了得,怎么,娘娘想学射箭?”
“嗯,闲来无事,你教教我吧。”
自打遇见山匪,她也想学些自保的招式,不给同伴拖后腿。
——
日子一天一天过,宁瑶每日跟着宋宇学习射箭,偶然还会切磋一下身手。
不过宁瑶细胳膊细腿,又没有练武的底子,简单几个防身的招式都要学好一阵子,气得宋宇想骂又骂不出口,他还没带过这么娇气的兵呢!
宁瑶练累了,坐在树边的磐石上歇息,小脸荡开一层粉润。
宋宇看着靶子上歪七扭八的箭支,掐腰道:“娘娘没有天赋,还是别练了吧。”
他还真直接。
宁瑶揉着发酸的腕子,犟嘴道:“闲着也是闲着,你再教教我呗。”
操练将士上,宋宇是出了名的严苛,实在受不了宁瑶这种半吊子,“要不教你吹箭吧,那个不需要力气,也更适合短距离袭击。”
“好呀。”
宋宇卷起衣袖,抹了一下被气出来的汗,“我回去拿,娘娘在这儿等着,附近都是咱们的人,不必担心。”
宁瑶点点头,撑开袖珍小弓继续练习。
宋宇那边刚回到帐篷,就被御林军的将领喊住:“朝廷来监军了,正在帅帐前,宋将军也过去一趟吧。”
谁会想到救援队伍还要配置监军,宋宇磨磨牙,甩了一下袖子。
想着宁瑶那边不急,宋宇先与将领一块过去帅帐那边了。等见到唐絮之时,厉眉一抬,调笑着问道:“呦,兄弟们是来救援的,也需要监军啊?”
唐絮之手里拿着圣旨,弯了弯唇,“宋将军这话说的,行军配监军不是很正常么,再者,你们的救援人数多达二千,快赶上半个卫了。”
宋宇耸耸肩,“行吧,不过太子殿下外出寻找庄大小姐了,不在这里,唐大人请便。”
除了想要造反的,无人敢对监军冷淡,宋宇的态度属实不友好,唐絮之握了握手中马鞭,处世不惊道:“殿下那边可需要人手?”
为了不暴露赵修槿的行踪,宋宇故意混淆视听,挖苦道:“就算我们需要增援,可唐大人一介书生,能帮上什么忙啊?算了吧,我们会见机行事的,唐大人只管在这儿吃好喝好,别受屈了回去告状就行。”
唐絮之淡笑,狭长的眼底带了一股狠劲儿。若说初入朝堂的他,还是个喜怒形于色的雀鸟,如今的他就是笑里藏刀的猎隼,轻易不叫人瞧出自己的弱点。
“宋将军说的是,不过见不到太子,本官总要见一下太子妃娘娘。临出发前,皇上还特意交代本官代他好好褒奖一下娘娘的飒爽英姿。”
宋宇不知太子妃是宁瑶假扮的,没有起疑,指了指北边,“娘娘在那边,我带你过去。”
唐絮之颔首,随宋宇去往树林子方向。
此时,宁瑶正张弓搭箭,暗暗鼓励自己一定可以射中靶子。倏然,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蓦地转身,箭指走来的男子。
四目相对,宁瑶美目一瞠,万没想到唐絮之会来!
察觉到女子眼底一闪而逝的错愕,唐絮之拢了拢衣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不是傻了么,怎么还会射箭?小瑶儿真是屡屡让他惊喜呢。
陪着一同前来的将领赶忙扣住宁瑶的弓箭:“娘娘不可。”
被没收了弓箭,宁瑶愣愣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面对突袭的唐絮之,现在装疯卖傻似乎晚了些。
出乎意料,唐絮之忽然躬身作揖,全然不提痴傻一事,“微臣,刑部员外郎唐絮之,拜见太子妃娘娘。”
宁瑶瞪他一眼,抹了一下额头,对一旁的宋宇道:“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
宋宇愣了下,侧开身子,“卑职送娘娘回去。”
没有给御封监军台阶下,宁瑶脚步生风地走向帐篷,心里想着对应之策。
“娘娘稍等。”唐絮之直起腰拦住她,抬手示意手中圣旨,“这是皇上下达给太子和太子妃的密旨,其余将军还请回避。”
既是密旨,无人敢不从,也未生疑,齐齐离去。
林子里只剩下他二人,宁瑶淡淡道:“腿脚不便,就不跪着接旨了!”
“哦?”唐絮之忽然靠近一步,颀长的身躯瞬间压迫了宁瑶,“阿瑶伤了哪里?”
宁瑶后退两步,眼中尽是戒备,“唐大人自重!”
要不是看在他手中拿着圣旨,她才懒得跟他周旋。
不耐烦尽数写在脸上,唐絮之心里闷闷的,眼底却愈发带笑,“装傻这事儿,皇上知道吗?”
宁瑶辩解道:“我的确服了有问题的药膳,身体出现不适,只不过停服后,又恢复了!怎么,唐大人这么关心此事,是在幸灾乐祸,还是与案子有关?”
被反将一军,唐絮之笑着解释道:“我只是在关心阿瑶,毕竟咱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原有的情分还是很浓的。”
从前并未发现他这么厚颜无耻,宁瑶轻哼一声,“你到底宣不宣旨?不宣的话,我走了。”
怎么感觉他这趟过来奇奇怪怪的,周身还带着一股侵袭的气息,是即将进入内阁更有底气了吗?
唐絮之将圣旨塞给她,解释道:“既是密旨,我自然不能宣读,阿瑶自己看吧。”
说着,他转身离开,嘴角慢慢扬起一抹讥诮。
宁瑶从来不是太子妃啊,清越身边的那个才是。若非顾及她的安危,这事儿他才不会瞒着皇帝。
小白眼狼,不识好人心。
等他走远,宁瑶打开圣旨,可这看着不像旨意,更像是一封寻常的家书。无非就是叮嘱太子不准擅作主张,要原地待命等待召回。
可太子,怎会听从嘉和帝的指令呢。
宁瑶默叹,收好圣旨。
夜里,宁瑶梦见赵修槿和清越起了争执,大打出手,姐姐宁乐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宁瑶呢喃着,想把姐姐拽出来,可力不从心。
“姐...姐...”
她惊醒过来,起身抿了一口水,感觉四肢乏力,还有些低烧。最近一段时日总是这样,医女诊不出个所以然,也就没当回事。
京城,户部尚书府邸。
散值时分,晚霞漫天,池晚刚进府门,就被管家暗示了下。
池晚敛起狐狸眸,优哉游哉地走进书房,见太子殿下正坐在书案前饮茶。
“稀客稀客。”池晚反手带上门,笑着走上前,“殿下一切安好?”
赵修槿撩他一眼,“孤看着你过得不错。”
太子是来兴师问罪的啊,池晚笑笑,坐在他对面,解释起未拦截到清越一事,“臣派了大量的人跟踪司礼监那几个老家伙,却还是跟丢了线索,臣认罚。”
赵修槿为他斟茶,“此事可先放一放,孤且问你,父皇和清越相处得如何?”
“表面父子吧,殿下也知,皇上能和谁亲啊。”池晚靠在椅背上,闲闲地叹了一声,“可也别说,皇上最近很亲近唐絮之啊,原本还让我带带他,如今倒好,直接把我踢出去了,看来这首辅之位,花落他家了。对了,殿下可知,他被委任为监军,去监视你们了。”
刚巧这时,戴着帷帽的张秉得走进来,小声道:“殿下,老奴打听到宁大姑娘被安置之所了,在城南的望月轩。”
赵修槿淡道:“想办法将宁大姑娘请来这里,再给清越送个口信,孤要见他。”
两人心照不宣,完全忽视了家主池晚。
被晾在一旁的池晚苦笑,“...不是,臣给殿下寻个别的地儿吧,臣这清幽惯了,闻不得胭脂味。”
赵修槿挑眉看他,“这会儿不风流了?”
池晚摊摊手,“殿下又不是不知,臣这风流名声有多虚头巴脑,不就是为了挡桃花省麻烦么。”
赵修槿没理他,有条不紊地吩咐着心腹们办事,最后看向池晚,“孤带回的人不多,请宁大姑娘的事就交给你了,明日晌午前,孤要在这里见到她。”
时至今日,宁乐依然是清越的软肋,赵修槿并不想以人质逼清越就范,但宁乐是宁瑶的姐姐,将她安置在自己这边一举二得,何乐不为呢。
“给太子妃下毒一事,调查出结果了吗?”
池晚严肃道:“从皇后那里探来的消息,指使徐医正往药膳里掺解郁药的人是皇上,当时在场的人还有郑全贵。”
皇后是池晚的姐姐,也算方便调查了。
赵修槿执盏的手一紧,差点捏碎茶盏,“即便解郁药和药膳掺在一起,也不会使银针变色,里面一定还有其他的药材。”
“臣会从郑全贵那里着手调查。”
“不用查了,此事必与郑全贵有关。试想解郁药有问题,最受益的人是谁。”
池晚点点头,“但凡事讲究个证据,不查的话,如何服众......”
赵修槿眸光渐渐变得犀利,“孤要他付出代价,他怎么也躲不掉!当务之急,是将清越引来孤的身边,其他事都可缓缓。”
“诺。”
翌日早朝后,池晚带人秘密去往望月轩,四下观察了会儿,寻到了看守的薄弱点。
池晚蹿跳而入,按着张秉得提供的图纸,寻到了宁乐所在的屋舍,拍晕了看守的人,一脚踹开带锁的门,抱臂倚在门口,看着躺在塌上的虚弱女子,扬扬下巴,“宁大姑娘,跟池某走一趟?”
同妹妹一样,宁乐对池晚的印象还停留在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状元郎,除此之外,再无接触,冷不丁见到他,没弄懂他此来的目的。
“谁让你来的?”
池晚看看周遭,哪有工夫跟她细细解释,走上前拽住她的手臂,“走,路上说。”
宁乐甩开他,“我凭什么跟你走?”
池晚掏出一个檀木拨浪鼓,塞在她手里,“幸好事先有准备。这是太子让我拿给你的,说是太子妃亲手做给小外甥的出生礼。”
阿瑶......
看着手里的袖珍拨浪鼓,宁乐眼眶一酸,“太子知道我和妹妹的身份了?”
池晚拽住她往外走,“何止太子知道,很多人都知道了,快瞒不住了,所以大姑娘还是配合一下我们,别再作精了。”
这话并不客气,但宁乐听得舒服。她心里愧疚,听见责备的话反而安心。
可他们刚走出屋舍,就被郑全贵的人包围了。
听着一声声尖锐的警告,池晚笑得直耸肩,“一群死太监,也想拦爷的路?给你们脸了!”
他忽然从背后掏出一个东西,摇手抖开。
太监们惊慌:“当心,有暗器!”
可池晚只是摇开了随身携带的折扇,并无玄机,看得宁乐嘴角抽搐,还以为他多能耐呢。
这时,屋顶和围墙处闪现一排排的侍卫,手持陌刀,威严肃目。
池晚拉住宁乐往后门走去,笑着留下一句:“交给你们了,锦衣卫。”
锦衣卫和西厂一直势不两立,一方得势,另一方必然被压制。自从郑全贵得了内廷大总管之职,西厂势力逐渐扩大,早已盖过锦衣卫,锦衣卫也淡出了当权者的视线。
太子回朝后,任宋宇为锦衣卫副指挥使,就是想重振这个衙门昔日的威风,钳制住西厂,直指郑全贵。
——
巳时过半,宁乐跪在赵修槿面前,恳切道:“臣女有罪,望殿□□恤家父、家母救女心切,莫去追究他们的责任,臣女愿承担全部后果,绝无怨言。”
赵修槿翻转着池晚那把名贵的湘妃竹折扇,情绪不明地问道:“那你的妹妹呢?”
宁乐觳觫一下,磕红了额头,“家妹温良单纯,受臣女连累,还望殿下念她年纪小,网开一面!”
赵修槿对宁乐并无怜惜,反倒觉得她咎由自取,但事关宁瑶这层关系,没办法追究,“扶她起来。”
池晚上前一步,让人将她先带了下去,“臣立即进宫,去知会五皇子?”
与其他没有封爵的皇子一样,没有御赐的皇子府,清越认亲后就一直住在宫里。
赵修槿把折扇插在池晚的腰封上,哂笑道:“给他带个话儿,就说孤想跟他叙叙兄弟情。”
每次太子这么笑,准是在谋划什么,池晚摸摸鼻尖,走到屏风后换回绛紫官袍,乘车离府。
短暂的闲静下来,赵修槿靠在躺椅上,品起香茗,眼前浮现出宁瑶俏丽的小脸。
十几日不见,又想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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