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风雪情意
南蕴离家的那日, 谢家上下都起的很早。
六月正是热的时候,黄昏时分,暑气尚足, 池中青莲开的正盛,满满一片, 朵朵争辉,水流淙淙而过, 衬得院落愈发宁静。
柳陌轩中,一众婆妇正在为南蕴梳妆,宫里来的姑姑不停说着喜庆的话, 南蕴笑容淡淡, 只两三句回着。
最后她穿上了青绿色的深衣, 那上面绣着精美的花纹, 紫气东来, 有凤来仪,头上满是金银琉璃钗,珊瑚宝石做缀, 看着很有分量。
平日简约素净的南蕴, 换上锦衣华服也并不违和。
待她彻底收拾好了以后,谢南枝和南锦才走过去。
慢慢的接受了事实,安生几日, 现在还是有些难过,总没有表现的太明显。
“长姐真好看。”谢南枝摸着南蕴嫁衣上花纹, 她眼中含笑,却又带着淡淡的忧伤。
谢南蕴握着南枝的手,小时候她可以抱在怀里的妹妹,如今也长大了。
“南枝, 我走了以后,你就是这个家里的姐姐了,你要懂事一点,孝顺父亲母亲,不要总惹你二哥生气,明朝疯闹的时候你要劝着,不能再胡来,还有,照顾好南锦和明繁,知道了吗?”
谢南枝以为今日自己会哭的,可是很久也没有掉眼泪,就是眼眶比平日湿润些许,她微微点着头,应声:“我知道了,长姐,我会听你的话的。”
等到前厅去的时候,谢崇孟夫人坐在堂首,谢明谨和谢明朝站在一处,谢明繁被江姨娘抱在怀里。
南枝扶着南蕴过去,谢崇起身来,满含欣慰和不舍的看着南蕴,煽情的话他是说不出来的,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自己的女儿远嫁蛮夷受苦,南蕴一为自愿,二是护国,他没有立场去挽留。
“南蕴,我为有你这样的女儿感到骄傲。”谢崇眼中蓄泪,道:“去了北燕,也记得常给家里写信,若是有谁欺负你,不必忍着,天涯海角,谢氏也会为你讨回公道。”
“儿知道了。”南蕴始终保持那样得体的笑容,她退后半步,双手缓缓抬起,最后置平于胸前。
“此行路远,往后儿怕是不能再在父亲父亲身边尽孝,还望父母珍重己身。”
谢南枝不太记得自己是怎样送走长姐的了,一家人都围在南蕴身边,伴着她出府,而谢南枝站在院落里的梨花树下,它已经不开花了,只剩一树翠绿,比南蕴嫁衣的颜色要浅一些,更为轻松和青春一些。
到最后,南蕴留给她的,只有一个笔直且华贵的背影。
“长姐,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幸福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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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覆盖了整座长安城,银装素裹,漫天飞霜,寒气浸染了城中的每一处,霜花落于檐角,逐渐积聚成大片白色,连八角宫灯上都带了不少,这样寒冷的天气,权贵人家多是窝在房中,四面暖炉,温暖盎然。
琨玉斋里面谢南枝正抱着手炉看书,谢明谨给她安排了不少任务,她还头疼着呢。
“南枝,文茵约你去北山赏雪。”景央踏进屋内,寒风跟着刮了一阵,冻得谢南枝一哆嗦。
“不去不去,这么冷的天气,赏什么雪啊,她怎么比我还能跑?”
距离南蕴出嫁已经过去了小半年,她来信说北燕王子待她很好,夫妻和睦,王后虽时有刁难,但南蕴那样通透的人有办法躲她,是以她在北燕过的不错,谢家上下也就放心了。
这半年来,谢家发生了很多事情,先是南枝跟温辞之的亲事定下,温谢两门交融在即,再后谢明谨作一篇瑶华赋,名动长安,他成了文人追捧的对象,只待来年科考夺魁。再然后,谢崇前往西境,连同当地官兵击败西境蛮夷,数国称臣,他在民间威望更甚,归朝之时百姓欢腾,呼声有家。
建宁二十三年末的陈郡谢氏,达到前所未有的辉煌。
谢南枝算算日子,除夕就要到了,届时入宫去,又要装腔作势难受好一阵子了。
“景央,攸宁这几天怎么都没有消息?”
“攸宁她和晚蘅去了慈恩寺啊,崔夫人突发恶疾,攸宁去为她祈福,这几日都住在慈恩寺呢。”
看书看的乏了,谢南枝揉了揉眼睛,她听见外头风雪呼啸,没忍住开了一点窗,雪花从缝隙中穿过,落在檀木小几上,一会就化开了。
“时间过的可真快啊,马上就除夕了,再过些时日,我就十六岁了。”她有些惆怅。
景央过来把窗拉上,按着南枝的肩膀,“过了十六岁,你就可以嫁给温辞之了,不高兴吗?”
难得景央揶揄她,谢南枝挠她痒痒:“你管我,我到时候走了不带你。”
“不可以。”
两人闹得欢腾,谢明朝突然闯进来,他动作幅度大,风雪一下灌入,惹得谢南枝骂:“你还不快点把门关上!”
谢明朝踢了两下门,抖落着身上的雪粒,“奇了怪了,今年的风雪这样大。”
“谢南枝,赏雪去不去?”
“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要去赏雪,文茵要去你也要去,不怕冷啊?”谢南枝皱着眉问,眼见谢明朝脸色微变,她便知晓大概是怎么一回事了。
“想见文茵就直说嘛,为了帮我的好哥哥创造机会,这点冷算什么。”谢南枝嬉皮笑脸,这半年里卢文茵魏晚蘅崔攸宁来谢家的次数都很多,每次来的时候,她们四个人在一处,卢文茵总是要出去逛一逛。
起初没感觉有什么,自从发现每一次都能碰到谢明朝的时候,谢南枝察觉到那么点苗头了,她问的时候两个人又扭扭捏捏不肯说,时间久了,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公然被拆穿,谢明朝有点底气不足:“你胡说什么,我好心叫你出去赏雪,不领情算了。”
他气冲冲的走了,谢南枝和景央笑了许久。
“真是的,喜欢就说啊,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南枝把书抬起来,看了两句又放下,等到她二哥婚事也定下,文茵和谢明朝也就不远了,明明去年的时候一家人都还在一起,像小孩子一样,转眼都要成亲了。
“有点不那么想长大了。”南枝叹着气,长大了,烦恼也就多了。
屋外风雪还在继续,似乎还要变得更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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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那日,各家各户都很热闹,南枝早早就收拾齐整,绯色的珍珠纹衫裙,外面覆上鹤氅,暖和的很,她张开了些,原本明丽的容貌更添温婉姝色,现今垂下几缕碎发,簪着宝珠珊瑚花钗,眉心小小花钿,整个人都散发着光芒。
谢南枝和南锦一同上了马车,她没有再和以前一样左顾右盼,到处偷瞄,很是规矩端庄的坐在那里,和南锦说着话。
南蕴走了以后,孟夫人的身体也更差了,多数时候都躺在榻上,每日南枝都要陪着,孟夫人总不忘叮嘱她要听话,要规矩一些。
她已经做到了。
入了宫城,看到的人更多,谢南枝被穿着浅紫衫裙的宫女引着,就这么一段路,她逗的小宫女开怀至极,到了分别时,还从荷包里拿了一枚珍珠给她。
“谢过谢娘子!”
“不客气。”南枝眉眼舒展,这样的场合来的多了,她真的就习惯了。
在那些女眷贵女中穿行,谢南枝谁都能说上几句话,她嘴甜的很,夫人们免不了夸上她几句,连着她身后低眉顺眼的南锦一起夸。
起初大家都觉得南锦是庶女,根本不值一提,谁承想人家谢氏根本不在意嫡庶,该怎么疼爱怎么来,大家到如今也知道,谢家这两个女儿,都得罪不起。
衣香鬓影间,谢南枝明媚笑容晃了不少人的眼,无论是纵马驰骋,还是奔走宴席,她都吸引着人们所有的注意力,渐渐成为长安城同龄人中被讨论的最多的那一个。
“南枝!”有人开口叫了她,谢南枝回头去看,是好久没见的昭阳公主。
“见过殿下。”
“哎呀你就不要跟我多礼了,我去洛阳玩了一段时间,可想你了,我给你,南锦,还有攸宁她们带了礼物,晚些时候叫人送去。”
“谢谢昭阳!”谢南枝眼睛弯弯,抱着昭阳的胳膊蹭了蹭,乖巧温顺,旁人见了,又是一阵艳羡。
也就是她谢南枝能把长安城最难搞的几个贵女都处成朋友了。
陆陆续续的,人都来了差不多,宴席开始后,谢南枝卢文茵,还有昭阳她们一共六个人围在一处,本是不合礼制,奈何昭阳是皇后之女,被宠的厉害,乱了规矩也算不得什么了。
酒宴正酣,南枝觉得殿内有些闷热,卢文茵和崔攸宁在说话,昭阳在询问南锦绣的帕子的针法,遂她拉了魏晚蘅同她一道出去透透气。
“晚蘅啊,你同淮安侯世子如何了?”谢南枝侧首问着她话,一个月前某场宴席上,魏晚蘅和她一道出去,在那里遇上了淮安侯世子,世子对她一见钟情,这些时日礼物书信不断的。
魏晚蘅道:“也就那样,世子对我还是很热情的,我也有想过,我若是要嫁人,必定要做正妻,可是淮安侯府家大业大,又是七望之一的清河崔氏,只怕我也不能如愿。”
“侯夫人还是不肯松口吗?”谢南枝知道,世子一心想叫魏晚蘅做世子妃,淮安侯不怎么管,就是侯夫人一直吊着,肯与不肯没个准话。
见她颔首,南枝也有几分心忧,其实她并不太赞同魏晚蘅嫁入侯府,身份悬殊,日后她要是被刁难就不好做了,可是她心思摆在那,谢南枝也不好多说。
两人都有自己的心思,想的正入迷,尖锐的叫骂声刺的她们一颤。
“怎么每次出来都有这样的事。”谢南枝皱眉吐槽,还是忍不住过去看。
“你便和你那下贱的母亲一个样子!敢对本宫无礼,你好大的胆子,一个贱种也配!”穿着华美宫装的妇人用手指着地上那人,鲜红的指甲格外锋利,她破口大骂,羞辱人的样子,真的很难看。
谢南枝认出了那是如今宫里最受宠的崔贵妃,也是崔道衍的妹妹,攸宁的姑母。
“当年你母亲就在这雪地里跪着,今日你也给本宫跪着,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她愤恨离去,也不知到底受了什么样的气。
谢南枝立于原地,看向跪着的人。
他大概已经跪了有一会了,霜雪覆盖着他的身躯,纤长的睫毛上也挂上雪粒,他面色发青,双拳攥紧,跪着的身体依然笔直,苍茫天地间,他格外孤寂。
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了,仔细想想,好像每一次的对方都不太好。
南枝才迈出去半步,魏晚蘅伸手拉住了她,“别去,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得罪了崔贵妃,不值得。”她自是认得那是萧琢,相比之下,一个落魄皇子,一个身世显赫的后宫宠妃,差距太大了。
“可是他帮过我,替我解过围。”
拉住她胳膊的那只手逐渐松开,魏晚蘅看向她,道:“你去吧。”知恩图报,她总不能拦她的。
萧琢浑身轻颤,寒气蔓延四肢百骸,他不得不佩服崔贵妃颠倒黑白的本事,明明是她见了他以后出言刁难,他没有回话就成了大不敬。
贱人,贱种,这样侮辱性的词语,他听了很多年了。
还是有些难受的。
萧琢紧抿着唇,视线里,逐渐出现一双珍珠绣鞋和绯红的裙角。
他目光缓缓上移,纤纤素手将手炉递给了他。
“拿着吧。”
很多年后,谢南枝在萧琢印象里最深的模样还是今天这一幕,漫无天际的白,她穿着红色的衣裳,身上佩环作响,低头一瞬,步摇摇晃着,贴在她面颊旁,莹白的小脸被冻得有些发红,可一点都不影响她的好看,像是跌落凡尘的仙子。
很久,萧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声道:“谢谢,但是,不必。”
帮了他,马上就会有人告诉崔贵妃的。
那个不必的意思谢南枝听懂了,她没有后退,反而蹲下来把手炉塞到萧琢怀里,她还拿了件鹤氅,谢明朝嫌热丢给他了。
把东西都给了萧琢以后,谢南枝起身对他福身行礼:“殿下为我解过围,今日我不能多做些什么,今日是除夕,愿殿下在新的一年里,万事如意,太平安康。”
她已经收敛了很多曾经的脾性了,否则就会去找崔贵妃理论而不是只留一些温暖给他。
做完这些,谢南枝转身离去,她和魏晚蘅结伴离开,没有回头看一眼。
萧琢看了她很久,唇边划过一抹浅笑,周身寒意并未褪去,但好像没有那么难捱了。
那些祝福,他记住了。
“多谢。”
建宁二十三年的除夕,萧琢确认了,他喜欢谢南枝,也只是喜欢。
第29章 风暴前夕
除夕宴的最后, 所有人一起去了太液池畔放孔明灯,几个关系好的女孩子围在一起许愿,谢南枝提笔写下阖家安康四个字, 她没什么别的愿望,就是希望一家人能好好的在一起, 不要再有亲人离开她了。
“你写了什么?”卢文茵贴到谢南枝身边,看了几眼后说:“就这么简单, 写的更具体一点啊。”
“除了这个我想不出来了,你许了什么愿?”
卢文茵笑了笑,眉梢扬起, “我呀, 我就想嫁一个良人, 有可爱健康的孩儿, 然后父母啊朋友啊都陪在我身边, 无忧无虑的过完这一生。”
说起来很容易,对她来说似乎也不难,谢南枝很希望这些都能实现。
攸宁和晚蘅的愿望也都差不多, 她们这些人无非就是盼好姻缘, 一生安逸,要是什么事都能如自己所愿,那也真的很好了。
孔明灯一盏盏升起, 太液池畔明晃晃一片,漫天昏黄, 星星点点,映亮了那些青春靓丽的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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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宁二十四年的春闱,谢明谨做了状元,四面八方的赞誉向他袭来, 十八岁的儿郎到了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开春以来,北境战事又起,蛮夷侵扰不断,谢崇有意出征,不知怎的被陛下拦了下来,反倒叫温辞之出征了去。
他年纪尚小,经验不太足,萧临渊还派了朝中老将襄助,便是没有劝阻的余地,温辞之出征在即,本定于今年六月的大婚自然也要推迟。
走之前谢南枝和他见了一面。
这大半年来二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少,情意正浓时就差那最后一步,谢南枝的心情不怎么好,但还是能够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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