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晚蘅笑容得体,道:“总是来找南枝玩,想起来还没有好好给伯母还有南锦准备过礼物,你们就要走了,我去珍宝阁挑了些首饰,也不知道你们喜欢喜欢。”她把东西拿给她们看。
“你客气什么呀,你不送我还不让你来了不成。”谢南枝似有些嗔怪,四个女孩子里,就属她魏晚蘅最客气。
孟夫人:“好孩子,谢谢你,南锦看看喜不喜欢?”
“自然是喜欢的。”南锦比最开始来的时候开朗了一些,总被南枝和文茵带着玩,最文静的人都要偶尔出格一番。
久安堂里一直有浅浅的交谈声,有一会魏晚蘅才有些为难的说:“外面还是有不少人在议论二哥的事情,我总觉得好像有人在推波助澜,本来之前流言都下去了,不知怎的又多了起来。”
魏晚蘅有拜托淮安世子查过,当日撞见王随和谢明谨的人并不多,那几个世家子弟也不是碎嘴的人,闹得那样大现在想想都很奇怪。
往前推几天谢南枝还有心思去探查,现在她只想安安生生的等圣旨下来,她们一家回了北疆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晚蘅,辛苦你了。”不管怎么说,她的帮忙让谢南枝很感动。
最后她要走的时候,孟夫人从匣子里拿了封信给她。
“我与你婆母早年也算有些交情,这是我给她的信,你帮忙带一下吧。”
“好。”
把人送出去后,谢南枝折返回来问孟夫人:“阿娘你跟淮安侯夫人有什么好说的,我没见你们互相走动过啊?”
“小孩子不懂,这大人的交情牵扯可多着呢,不能只看表面,晚蘅虽说已经嫁入了侯府,侯夫人却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刁难责备必不可少,我信里说了已经认了晚蘅做干女儿,念及谢氏,她也会有所收敛的。”
“那我替晚蘅谢谢阿娘!”谢南枝扶着孟夫人躺下睡着,她和南锦出了久安堂,两姐妹正说着话,谢明朝垂头丧气的走过来,整个人都是蔫巴的。
“怎么了你?”南枝好奇问。
“还不是那个崔襄,我在城南看中了一把琵琶,想要送给文茵的,崔襄凭空冒出来,跟我抢了琵琶,送给身旁的歌姬,洋洋自得,小人猖狂!”
谢明朝和崔襄向来不对付,就算南枝和攸宁的关系再好也磨灭他们两个的龃龉,类似事情太多,谢南枝都懒得骂崔襄了。
“好了你跟他计较什么,北疆那里好东西那么多,到时候你叫人送来长安给文茵就好了,别生气了。”
“也是,回了北疆再说吧。”
“要去看看二哥吗?”
“走吧。”
-
这日午后,崔道衍带来了陛下的圣旨,谢崇还有其余谢家人的心才安下来,崔道衍和谢崇在府里用了膳,二人把酒言欢,意到浓烈处,崔道衍竟是潸然泪下:“我与谢兄相交,短短三载,谢兄此番回北疆,也不知是否还有回来的时候。”
“今日谢兄莫要先走,待明日我亲自送谢兄出城,以全我二人情意。”
如此情真意切,谢崇怎能不应,几杯热酒下肚,丝毫看不出对面人的深意。
酒后,谢崇被架回久安堂歇息,谢南枝和谢明朝去送崔道衍,他酒量不错,人还很清醒。
“崔伯父,怎么今天攸宁没有来?”谢南枝轻声问了句,但凡崔家有人过来,攸宁都是跟着一起的,她明日就走,还想今晚同她多说说话。
崔道衍答的自然:“攸宁染了风寒,在家中养病呢。”
“严重吗?”南枝急问。
“无碍,只是身子乏了些,南枝勿念,明日她定能同我一道去给你们送行。”
“好,多谢崔伯父。”
南枝目送人离去,前方崔道衍忽然扭头看了看,视线不落在人身上,像是打量着整座谢府。
那一天,太阳落下的很早,天边有一大片晚霞,火红热烈,最后被层层乌云覆盖,寒风侵袭着城内的每一处,树叶交叠沙沙作响,人家灯笼互相碰撞,风雨将倾,狂暴将至。
子时之后,谢氏大门被猛烈的敲击着,门童开门后被人撞开,只能看见几道匆忙身影朝着久安堂去。
谢崇迷醉当中被人大力摇醒,睁开眼就看到崔道衍,羽林卫统领贺洋还有荥阳郑氏家主三人焦急不掩,神色透露惊慌。
“不好了谢兄!太子逼宫,现在陛下性命垂危,谢兄快快入宫救驾吧!”
本来谢崇就喝了酒,神思不清,加之近来太子屡屡招来陛下责骂,心生怨愤走了偏路也正常,又觉得崔道衍可信,听了话是深信不疑,连忙起了身交代:“贺统领与郑尚书先入宫去保护陛下,道衍你随我前往神武营调兵!”
几人匆匆出了府,这么大的动静琨玉斋朗月堂还有望岫居都惊动了,南枝换好衣服出来,去问门童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她拉着谢明朝去找谢明谨。
“太子逼宫?这怎么可能呢?”谢明谨脸色苍白着发问,太子素来受陛下宠爱,哪怕近来做错了事也不至于到逼宫的地步,羽林卫御林军都在,无陛下传召,朝臣擅自领兵入宫那可是谋逆之罪。
“快去拦住父亲!”谢明谨不知为何谢崇会那般鲁莽,现在也无暇多想,“明朝你去找父亲,南枝你速去卢氏,找定远侯和卢侍中,向他们说明此事,快去!”
兄妹两个心慌意乱,连忙按照谢明谨的吩咐去做,谢明谨艰难起身换好衣服,他得去一趟琅琊王氏,找王弘。
他曾提醒过他小心崔道衍,这些年崔道衍装的太好他放下了戒心,事实证明王弘是对的,或许王弘还能有办法。
长安城在此夜彻底陷入动乱之中,三门惊动,宫门大开,神武营兵士尽数朝皇宫去,皇族与世家都是不明就里。
博陵崔氏中,崔攸宁终于被放了出来,她还想跑出去找人,被九叔崔则拦下。
“你要去哪?”崔则一身森寒,厉声告诫崔攸宁:“你父亲所为乃是陛下授意,告发你父亲等于陷陛下于舆论当中,这个后果崔氏担不起,你最好安分点。”
“可是九叔!”
“你要为了一群外人,毁了整个崔氏的基业和将来吗?”
崔攸宁脸上泪痕斑驳,忍不住反驳:“九叔,那不是外人,是我最好的朋友的家人啊。”
“家族利益面前,哪来的朋友,你觉得她谢南枝会领你的情吗,今夜一过,谢氏万劫不复,崔氏是主谋,你是崔氏女,你也是罪人,永远都别想挣开。”
崔则说罢后拂袖而去,徒留崔攸宁一人,这座宅子,成了她出不去的地方。
-
谢崇带着精兵强将入宫,一路畅行无阻,等他到了甘露殿前,所有的疑惑都解开了。
他的君王站在高台之上,睥睨众生,气势骇然,羽林卫统领贺洋手持长枪,身后是黑压压的军士,而他身旁的,他认为的好友崔道衍,慢慢走到了君王身边,所有神情消失,冷漠的发号施令。
“骠骑大将军谢崇,谋逆逼宫,罪不可赦,就地诛杀。”
一句话,判了谢崇的死刑。
直到贺洋走到谢崇身边,竖起长枪的时候,谢崇都还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担忧他的君王,不顾一切入宫救驾,结果君王要杀他,他那么信任的好友,把他骗得团团转。
是他太愚蠢了,还是这些人太阴险了。
到死他也想不明白。
谢明朝赶来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长枪穿透了谢崇的身体,血流如注,他的父亲眼睁睁看着高台上的那些人,眼睛没有闭上,双手紧攥兵器,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阿爹!”哀嚎划破天际,里面包含太多的情绪,痛苦,悲愤,伤心欲绝。
大梁最耀眼的一颗将星就此陨落。
第32章 灭门
建宁二十五年的春末, 成为很长时间以来所有人都不愿回首的一段时光,如日中天的陈郡谢氏倒的太猛太惨烈,天子怒火逼得所有人无力阻挠。
“陈郡谢氏, 谋逆犯上,罪不可恕, 罪臣谢崇伏诛,谢氏众人就地诛杀!”
赶回谢家的谢南枝看到的就是满地尸体和鲜血, 那扇乌黑沉重的木门大开着,还能看见宅院里举着刀剑的羽林卫,钟鸣鼎食, 公卿世家的光环已经完全消失了。
“不要。”谢南枝低声呢喃着, 杏眼中泪光充盈, 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血光蔓延, 谢南枝已经没有办法保持理智了, 踏入尸山血海中,她俯身捡起一把剑。
她长大了,会保护自己的家人的。
谢南枝攥紧手中的剑, 眼里一片猩红, 她没有杀过人,可是通身的气势和矫健的身手逼退了一众羽林卫。
“放肆!我等奉天子之令而来,你是要抗旨吗!”羽林卫的副统领捂着肩膀, 有些吃力的问,真没想到一个小姑娘这么厉害。
谢南枝没有过多的表情, 她就站在谢家的正堂前,手里的剑对着前方,“我只想保护我的家人,我阿爹没有谋反, 谢氏无过,你们没有资格在这里大开杀戒。”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鼻音浓重,声音打着颤,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血,她也害怕,但是父兄不在,她就得担起这个家。
“没有见到证据和圣旨,谢家不会认罪的,现在,都给我退出去,否则我就杀了你们。”谢南枝瞪着那些人,见他们不退,扬起手里的剑看过去,通身杀气凌冽!
羽林卫副统领咬着牙叫人退出去,毕竟今日是贺洋与崔道衍指使他前来,只说陛下属意,可没见到圣旨他心里也没底。
僵持着的那半个时辰,谢南枝不敢离开半步,她矗立在那里,生怕自己一晃眼又要好多人被杀,她都来不及去看一眼孟夫人和南锦她们。
黑夜逐渐过去,微弱的光亮出现以后,定远侯带着圣旨来了谢家,他额头上还有血迹,面色苍白,没有办法用言语来形容看到遍地惨象的心情。
荒唐,真的太荒唐了。
那么轻易的定下谋逆之罪,大开杀戒,可还有半点规矩王法可言。
今日的朝会前所未有的早,那么大的动静,群臣早侯在宫门外,萧临渊一声令下,众臣立于宣政殿上,人人惶恐惊吓。
“谢氏护佑大梁百年,怎会生出不臣之心,陛下武断失智,岂是明君所为?”卢侍中跪在殿上声泪聚下,眼看着谢家就要走了,为何天子还是容不下他们。
“大胆!谢崇谋逆犯上领兵入宫是不争的事实,谢氏满门负罪,你还要指责朕的不对吗!”萧临渊怒道,就是因为这样他才非要谢崇死,百姓以他为天,臣子也因他对天子不敬,这种权臣佞臣,他怎能留下。
卢侍中自知和他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决然的摘下头顶上的官帽,“纵使谢崇谋逆,陈郡谢氏功勋无数,谢氏子女都不致死罪,臣恳求陛下,饶恕谢氏众人!”
他头颅重重扣在地上,发出的声响令朝野为之所动,萧临渊面色如墨,气到极致,阴鸷目光扫过众人。
“还有谁,要为谢氏求情的吗?”森寒语气满含威胁,仿佛谁要是再站出来就会和谢氏一个下场。
温则许和琅玡王氏的家主站在一处,两人浅浅对视一眼,都看透了对方的心思。
他们承过谢氏的恩情,可是报恩哪比得上举族荣宠安危呢,人都是自私的。
王温两家都不动,剩下的自然更不敢动。
满殿鸦雀无声,人心薄凉尽显无疑。
忽然,一阵笑声传了出来。
“原来我大梁朝臣,皆是贪生怕死之辈。”
定远侯满眼讽刺失望,他走上前去,和卢侍中跪在了一处,同样摘下自己的官帽。
“纵谢氏有过,多年以来谢氏立下的战功也足以消弭,臣愿以身家性命求陛下开恩,饶恕谢氏,若是陛下还不愿意,”他顿了顿,忽然抬头直视萧临渊,“昔年先皇赐予范阳卢氏一道空白圣旨,今日臣便拿出来一用。”
做人不能忘恩负义的,谢崇救过他们家的人,卢氏和谢氏的关系那样好,氏族家主的尊严让他没有办法和那些小人一样袖手旁观。
何况,南枝那孩子求到他们这叔叔伯伯面前来了,谢氏他管定了。
最后以两位重臣的撞柱明志结束了这场闹剧,萧临渊也不想彻底毁了自己的声望。
“谢氏主母及子女贬为庶民,永居长安,不得离开半步,其余男丁充军,女眷没入教坊司,退朝!”
他一句话,定了所有人的生死。
这样的旨意,也不知道到底算谁赢了。
过了很多年,谢南枝都还记得那一天,三月二十七日,她坐在堂外的梨花树下,看着那些死去的人被抬走,看着定远侯训斥羽林卫副统领,说他私自行刑,难逃一死。
梨花落了满地,花白一片也盖不住那些鲜红的血液。
她还看到江姨娘被抬了出去,她心里隐隐不喜欢了很多年,但对她却一直很好的江姨娘在听说谢崇的死讯后,自刎殉情。
还值得一提的是,这场杀孽惊着了身体本就孱弱的孟夫人,被赶出华丽宅院的那个夜晚,孟夫人也去世了。
这回,除了几个孩子,谢氏真的没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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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到底是怎么过的谢南枝只模糊的记得了,因为一直在流泪,看不清东西,哥哥们回来的时候也在哭,五个孩子,年龄最大的也不超过二十岁,连父母亲人的丧葬之礼都没有办法解决。
那个时候谢南枝多希望有个人可以出现救救他们,救救他们的父母,不求多的,让他们入土为安就可以。
好在,她这么一点希望得到了满足,定远侯卢侍中还有整个范阳卢氏的人跪在宫门外,求回来了谢崇的尸体,求到了夫妻二人的合葬,哪怕是在一座荒山上,离长安很远。
离开了家,他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去我家住,我就不信了,他们那些人当真可以狠辣到这般田地,要你们自生自灭不成!”卢文茵憋红着脸,眼圈红肿,她同样不明白,怎么一夜之间会有这么大的变故。
不管她说什么,谢南枝都是那副呆呆愣愣的模样,哭了太久,没有眼泪可以流了,她只是静默的站在那里,扶着摇摇欲坠的南锦。
“文茵。”最后开口叫人的是谢明谨,他嗓子已经哑了,也看不出原先意气风发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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