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道衍被她那番身份的说辞气得心口痛,一时却也拿他没办法,眼下风口浪尖处, 再跟范阳卢氏撕破脸实在不划算,招惹氏族抵抗麻烦就大了。
整个崔氏被卢文茵闹得鸡犬不宁,这位刁蛮任性的名号早传遍了,就她那不怕死的性格,即便卢家来人把她带回去,她也是不会走的。
卢文茵径直去往崔攸宁的住处,攒了一腔怨气,见到她人的时候,气散了大半。
原本韶光正盛的女孩子变得形容枯槁,坐在床边愣着神,华丽的闺房空荡的不像话,没有服侍的下人,没有生气,只有寂静苦寒。此处倒不像奢华屋舍,更像是囚笼。
“你也在难过吗?”卢文茵眼角泪光闪烁,好像只有问出来了自己想听的话才会满意,“你知不知道南枝他们现在过的有多惨,食不果腹,粗衣寒舍,你都不打算,去看一眼吗?”她一步步走向崔攸宁,轻轻的走,始终听不到回答。
“你说话呀。”颤抖的声线滑过,怎么也唤不动那道虚弱的身影。
卢文茵把脸别开,吸了吸鼻子:“你开口说你不知道,我就当我们还是好朋友,你跟我还有晚蘅,一起去陪南枝。”
“要是不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卢文茵收敛了泪光,“那我就当自己瞎了眼,找了你这么一个忘恩负义,自私自利的人当朋友。”
那一天好像特别的长,卢文茵等了好久,日头都下去了,室内依旧寂静,她走的时候一言不发,回到家中,叫人把和崔攸宁有关的所有东西都烧了。
自那天起,崔家和卢家再没了往来,从前女眷圈子中最受注目的长安四姝也彻底分崩离析,再也见不到那样好的感情了。
卢文茵这厢罢了,淮安侯府又彻底闹了起来。
春寒料峭,魏晚蘅跪在堂屋外,脊背挺得直直的,垂着眸,听着侯夫人的疾言厉语。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那谢氏如今是什么样子,陛下厌弃都来不及,你还上赶着要去看那几个小的,怎么,你要我们淮安侯府惹了陛下的不痛快,你称心如意了是不是?”
侯夫人本来就不喜欢魏晚蘅,当年不过是世子强求,外加三大世家的脸面,她才允了这门亲事,说句实在的,淮安侯府这么多年都在吃老本,虽也是世家之一,却早排到末流去,这一年多有那三家的帮衬,族中子弟得了不少好处,侯夫人对着魏晚蘅也算客气,谁曾想最大的依仗谢氏倒了,她憋着火,现下就往魏晚蘅身上撒。
从前她怎样事多魏晚蘅都可以忍,现在她不想忍了。
“母亲当年也同孟夫人交好,一口一个姐姐叫着,如今就要这样不念旧情,这就是世家风范吗?”她微微抬头,很平缓的朝着侯夫人开口。
“你还敢顶嘴!”侯夫人扬手就是一巴掌,崔洋赶来的时候魏晚蘅脸都红肿起来。
“母亲这是做什么?”崔洋把魏晚蘅扶起来,他爱重妻子,见不得她受委屈,又得顾念孝道,不好对侯夫人说重话。
“晚蘅,”他唤她名字,还想和从前一样大事化小。
魏晚蘅其实早就明白自己的处境,她向来会伪装,现在就算再心酸也可以面无表情的回话:“承蒙世子厚爱,妾入府已久,未尽妇道,未育子嗣,实在惭愧,若世子还念及夫妻之情,还望予妾和离之书,妾今日先回娘家去,不再叨扰。”
她一番话说得平静又生疏,不顾阖府上下的错愕转身离去,这样的日子,她早就受够了。
侯府外面早有马车备好,魏晚蘅只是象征性的去问了侯夫人,就算她不同意她也要去看谢南枝。
马车缓缓行驶,侍女有些心疼她,“娘子,你这又是何苦呢,你多求求世子,他那样爱重你,总会心软去帮帮谢四娘子的。”
魏晚蘅忽然嗤笑一声。
她没有求过吗,卢家血溅朝堂那日,她跪下来哭着求崔洋,求他为谢氏平反,求他护佑谢家子女,他看着那样不忍,也只是说:“晚蘅,我不能罔顾侯府上下安危,也不能拿父亲还有众多叔伯的前途冒险。”
他是喜欢她,但家族,亲人,还有他自身,都比她重要的多。
“男人都是靠不住的,我不会再相信他,以后,我只会靠我自己。”
魏晚蘅素手抚上脸颊,这一巴掌,就算让她彻底清醒了。
什么情情爱爱,夫妻缠绵,都是虚幻。
“先去一趟珍宝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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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琢没想到魏晚蘅会找他,对于他来说,珍宝阁早就不安全了,他和王弘没在这里见过面,魏晚蘅突如其来的约见让他摸不着头脑。
“世子妃曾说过,那日的事情你会忘掉,现在看来并没有,这让本王很难做啊。”萧琢神色淡然,温和从容的话语透出不客气的意味。
魏晚蘅当然知道她这样的举动意味着什么,但是萧琢是她唯一能找的人。
“出尔反尔非妾之所愿,妾只是想请殿下帮一个忙,若是殿下应允,妾感激不尽,时间紧迫,也说不来多好听的话,若是殿下不愿,殿下与王七郎君的关系将会满城皆知。”
萧琢哂笑:“你还敢要挟我,”他偏了偏头,问:“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他只是问问,想知道魏晚蘅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他帮的忙是什么,至于帮不帮,可不一定。
“洗刷谢氏满门冤屈。”魏晚蘅掷地有声,七日已过,谢氏的苦难她不可能坐视不管。
萧琢沉默半晌,明眸暗沉下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想过暗中相助,想过送他们离开,唯独没想过洗刷谢氏冤屈,那太难太冒险了。
谢氏的冤屈在于崔道衍,在于萧临渊,为谢氏平反,就不可能建立在萧临渊在位的基础上。
换言之,改朝换代,才有这种可能。
魏晚蘅深吸一口气,“知道,可是妾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陛下素来多疑狠厉,我不信他会就此放过南枝他们,坐以待毙,才是最大的不幸。”
“我知道,这太过于冒险,危险程度远甚于您和七郎君的关系被发现,可殿下也该清楚,谢氏的力量,您非常需要,谢明谨有宰辅之能,谢明朝谢南枝武功盖世,承谢大将军遗风,一门双将不在话下,还有,北燕王子一旦即位,谢南蕴就是王后,北燕之力,难道殿下不想要吗?再往下说,范阳卢氏能做到那种地步,殿下若帮谢氏,卢氏自会臣服。”
权势滔天,所以招惹疑心忌讳,可这也是人人都向往的权力巅峰。
良久,萧琢指节缓缓抬起,扣在了青竹案上。
“你说的很对,可是,恕我无能为力。”
他好不容易才活到现在,走到现在,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要冒那么大的陷,他也害怕。
萧琢浅笑了下,道:“世子妃,你能为朋友做到这份上,我很敬佩,你要挟还是如何,随便好了,这个忙我不会帮的,世上因果种种自有其道理,谢氏未来如何,还是靠他们自己,我们终究是外人,插不上手的,今日的会面,我也当作没发生过,告辞了。”
他撩起衣摆走出去,青衫落拓,温润如玉,心中隐隐升起几分愧疚,他有心相助,却无力,无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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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南枝身体慢慢好了起来,听见外面那些传闻也是淡然置之,文茵她拦不住,晚蘅她支持,顾念上朋友,还有家人,她实在没有心力再去想别的事情了。
大病一场,她人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原先被家中养出的圆润全都褪去,青涩之感渐消,眉宇间多了清冷和忧愁。
不知不觉间,大家都沉默了很多,也都开始疲于生计,谢明谨去了很远的地方教小孩子念书,收入微薄胜在他乐意,那里没人识得昔日的将军之子,新科状元,只说先生学问很好,人很和善。
南枝和谢明朝去了家药铺帮忙,老板说曾经承过谢氏恩情,如今到了报答的时候,姑且就这样相信了。
至于南锦,他们也没有想过她会是有一日家中最能赚钱的那一个,南锦的刺绣功夫好的不得了,每日陪着谢明繁,绣着手帕香囊,买的人多,价钱也高。
日子就这样过了,忙碌的时候什么都会忘记,他们就和长安城中无数普通百姓一般,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从前奢靡华贵,幸福美满的生活,掉两滴眼泪匆匆睡下,又开始了新的一天,日复一日,漫无边际。
和谢南蕴写信的任务交给了南枝,信上就还说怎么怎么好,宁静祥和,让南蕴放宽心,谢南枝也猜得到,北燕已经封锁了消息,南蕴不会知道任何事情,她会平平安安生下孩儿,也会很好很好的过完后半生。
虽然很难,但总是要活下去的。
三个月匆匆而过,所有人的生活又都步上了正轨。因为之前救驾的事情,萧琢走到了萧临渊跟前,这个从未被看重过的皇子逐渐展现自己的才能,走出了王府,行至权力中央,他人生前二十一年的阴霾一扫而光,未来一片光明。
卢文茵变得安静了很多,行走宴席之间也不怎么说话,她的朋友都走了,只剩她了。至于晚蘅,她最终没有跟崔洋和离,按照她和南枝说的就是,那座侯府对于她来说还有利用的价值,她受过了委屈,总要拿点报酬回来,到底怎么拿,就看她自己了。
建宁二十五年的夏天,又宁静又可悲。
第35章 你拿什么来换
谢南枝没想到会再碰上崔襄。
她在药铺里帮着煎药打杂, 不怎么露面,难得出去一趟送药,运气也是够差才碰上他。
锦衣华服, 珠玉佩环,名马轻裘, 一大群人围在崔襄身旁,他还是那个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 而谢南枝已经变成了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她已经没有力气跟崔襄闹腾些什么,只想躲得远远的。
那群纨绔子弟过去的时候, 谢南枝低着头, 面容不是很清晰, 崔襄一眼没有认出来, 策马出去了几步, 忽地转过头来看。
“谢南枝?”他语气里惊讶意味十足。
不止是他,就算是崔攸宁亲自来了,这样的场合下都不太能注意到谢南枝。
现在的她, 哪还有从前风光恣意的模样, 一身粗布衣裳,是崔府的下人都不会穿的,原先精致华丽的珠钗步摇换成了木簪布条, 怎么看怎么寒酸。
着装倒还算不得什么,她整个人瘦极, 下巴尖尖,骨节嶙峋,刮阵风就能吹倒的样子,原本明亮的眼睛也暗淡无光。
她像是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再也看不到往昔的稚嫩和灵气。
崔襄正愁最近没什么乐子呢,总有人送到他跟前来。
托谢明朝的福,他那胳膊算是废了,写写字画还好,提剑学武是再也不可能的,谢明朝让他残废了一段时间,哪那么容易过去。
“这堂堂陈郡谢氏的嫡女,怎么落魄成这个样子啊,”崔襄一脸邪笑,伸手就要从南枝面上拂过,好歹是长安第一美人,就算落魄了那也是我见犹怜。
南枝忍着火气后退半步,沉声道:“请崔四郎君自重,我还有事,告辞了。”
“站住。”崔襄好整以暇,盯着她的背影,笑容逐渐狠厉起来:“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以前我们两家关系不错,我想我也得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崔襄走到谢南枝跟前,缓缓开了口:“我阿爹刚从陛下那得来的消息,平城公主,北燕王妃,也就是你的长姐谢南蕴,难产身亡了。”
明明每一个字谢南枝都听得懂,合在一起她却愣怔了半晌,她望向崔襄,牙齿打着颤:“你说什么?”
“放心吧,我没骗你,”崔襄笑容越发得意:“谢家的事北燕一直瞒着你长姐,不知道是谁好心的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一个激动,就难产了,听说,她活活疼了一夜才走的,真是太惨了。”他说的很没所谓,好像那只是一件很微不足道的事情。
浑身的悲伤情绪都被调动,谢南枝捂着胸口,想把心悸压下去,可怎么也做不到,眼泪断了线一般往下流,眼前一片模糊,好像还能看到从前南蕴陪在她身边的样子。
“南枝,你放心,长姐会永远保护你的。”
“你要听话,要懂事,我走了以后,你要代我照顾好父亲母亲弟弟妹妹。”
“南枝,不管发生什么,长姐都在。”
谢南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下气,崔襄还在一旁刺激她,她的痛苦变成他逗乐的法宝。
“你说说你们谢家,怎么运气这么差呢,一个个的死人,这怪得了谁呢,怪你父亲不知进退,怪你跟谢明朝行事张扬,记住了,这都是你们自己的错,和别人没有关系。”
谢南枝猩红的眸子瞪向崔襄,她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说:“闭嘴!”
“别忘了你现在是庶民,就算是担着虚职我也是朝廷命官,对我动手知道是什么下场吗,严重的话要诛九族的,哦不对,”崔襄按住了谢南枝的手,补齐了后一句:“你早就没有九族了。”
说的真对,她哪里还有九族可以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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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回家的路格外漫长,各种画面在眼前反复横跳,谢家灭门,南蕴身死,还有崔襄得意的嘴脸,每一样都把她压的死死的,喘不过气来。
她脑海里就一句话,都是她的错。
滚烫开水倒在手上,谢南枝被烫的说不出话来,她已经够累了。
从床下找出了那年生辰谢明朝送她的刀,她从来没有用过,也没有在拮据之中卖掉它,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
只要她死了,就不用这么累了。
最终那把刀没有划破她的脖颈,谢明谨及时赶回家拦住了她。
“你这是干什么?!”谢明谨都不敢想,要不是今日他回来的早面对的会是什么。
面对南枝的眼泪,他又说不出重话了。
“二哥,你让我死吧,我真的受不了了。”她哪有那么坚强,可以一直撑下去。
“你知道吗,长姐也死了,我连姐姐都没有了。”
是因为她曾经得到的太多,所以后面一直失去吗。
要是能选的话,她情愿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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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南枝被谢明谨拖到了荒山墓旁,他绷着张脸,把南枝丢在一边后开始挖土凿坑,手被工具划得鲜血淋漓也不停,那座土坟挖好之后,天也彻底黑了。
谢明谨眼眶中红血丝遍布,那么艰难的瞒着,只是不想南蕴也跟他们一样痛苦,到最后也没能瞒住,又是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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