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这火烧了多久了,房梁开始倒塌,谢南枝跑到内里的时候就看到宋大娘护着明繁倒在地上,周围血迹弥漫。
谢南枝一愣神,一根房梁倒下来,她躲得不够及时,直接被压住了胳膊,脸颊也被擦伤。
钻心的疼。
挣扎了许久,南枝朝着明繁那里扑过去。
他才八岁啊,还穿着姐姐做的衣裳,还是无忧无虑的年纪,连最后一块红菱饼都没吃上,怎么就没了呢。
南枝哭不出声,只能看着明繁小小的躯体逐渐变得僵硬冰凉,他脖颈上的那道伤痕猩红一片。
火越燃越大,烟雾呛得谢南枝咳嗽不断,她抱着明繁,也想把宋大娘一起带出去。
她拖不动,伤口也很疼。
是和当日看着谢氏满地尸体一样的无助。
就这样死在火海里,也挺好的,南枝忽然生出这样的想法,眼泪都快流干了,意识也逐渐消失。
最后倒下的时候,谢南枝隐隐约约看到一道身影闯进来。
青衫落拓,步履匆忙。
“谢南枝,起来。”
第37章 贵妾谢染
秋风四起, 层林尽染,浅池中映出倩影,游鱼漂浮, 将影子都划乱了。
枫叶铺了满地,侍女踩上去发出细微响声, 她行至水榭旁,轻声道:“娘子, 大巫医来了。”
坐着的人缓缓起身,湘色衫裙红的耀眼,一步一行间, 与枫林染成一片。
药室之内, 大巫医叫人坐下, 自己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庞。
“肤如凝脂, 眉目如画, 没有一点瑕疵,看来我的技术又进步了不少。”大巫医是个年轻人,话语举止都有几分轻佻意味, 他把铜镜递了过去。
“看看吧, 满意的话到这就算结束了,我也好早日回北燕,向王子复命。”
铜镜中的那张脸又陌生又熟悉, 五官都没有怎么变化,可跟原来就是很不一样。
谢南枝抚了抚脸颊, 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大难不死,改头换面,她都不是她了。
半天没听南枝开口,大巫医自顾收拾着药箱, 来这大梁两个多月,也算开了眼了。
当日是奉王子之令前来,若是大梁皇帝不肯放人,他们就偷偷把人带走,没想到那一场大火差点烧死了谢南枝,幸好萧琢去的及时,把人救下。
只是可惜了那谢家的小郎君和无辜的宋大娘,惨死于歹徒之手,可悲可叹。
大巫医并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那个魏王殿下行动也是够快,找了个身形与谢南枝相似的女囚来,再把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换上,一出偷梁换柱就这么完成了。
现在外面都以为死的是谢南枝,连坟墓都建好了。
“多谢大巫医。“南枝的声音也有些变化,烟雾入肺,声带受损,大巫医为了帮她改头换面真的是用尽毕生所学。
“不必谢我,我在北燕的时候承过王妃的恩情,救你既是服从王子的命令,也是为了报恩。”大巫医说着也有几分惆怅,王妃那么好的人,竟也没能得善终。
本来一切都该是好好的,那个不知死活的女人,仗着自己是王后的侄女,跑到南蕴那里折腾不休,还说出了实情,害南蕴血崩难产,就算她也给南蕴陪葬了,大巫医还是不能解气。
他瞥了眼南枝,道:“接下来你们的事情我是再也插不上手了,作为南蕴王妃的朋友,我还是想帮她说一句,不管发生什么,照顾好你自己。”
临了出门的时候,他想起什么,唇边的笑意显得有些邪气,“善意的告诉你一件事,你们的皇帝陛下一个月前下旨赐婚,博陵崔氏之女崔攸宁为魏王妃,算算时间,下个月,他们就该成婚了。”
“好了,小南枝,我真的走了,不要太想我哦,后会有期!”
别说是这件事了,这三个月里发生过什么她一点都不知道,昏迷一个月,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是伤,动弹不得,萧琢没有来过几次,陪在她身边的只有一个小侍女和大巫医。
现在他也走了,还怪舍不得的。
“等一下。”南枝叫了叫他。
她从房里拿了一个香囊给他,上面绣了几句佛经。
“大巫医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来,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这香囊里有一个我自己做的平安符,希望大巫医此生安康,无忧无难。”
他收的很快,还是带着笑容:“那我就不客气了,走了。”
天高路远,君自珍重。
-
别院越来越冷清了。
醒来之后的南枝,每天喝药,睡觉,然后发呆,在水榭旁坐一整天,然后继续重复这样的日子。
她好像被隔绝世外,都快忘记原本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大巫医走的第三天,萧琢来了。
他素爱穿青色的衫袍,今日转了性,换上件紫衣华服,流光溢彩,烨然若神人。
好看的人,怎样都好看的。
萧琢盯着南枝的脸看了许久,发自内心的叹了句:“很好。”
是好,不是好看,哪怕这张脸比从前还要精致,也不如以前顺眼。
“我带了个人过来见你。”萧琢话音落下,南枝的眼光落在他身后。
蜿蜒回廊幽深,宫灯流苏摇曳。
少女穿着墨色的袍子,乌发被竖起,手中一柄长剑,风尘仆仆,步履匆匆。
谢南枝沉寂的心燃起一丝希望,她笑了笑,泪花一闪而过。
“是景央啊。”她轻声呢喃。
她一直都在失去,总有一次,失而复得了。
两个人之间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彼此对望一样就能诉尽这些时日的苦楚。
谢氏出事以后,消息传的没有很快,景央人在北疆,收到萧琢信的时候根本没法冷静,可是那些人不让她走,她回了长安和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景央听了萧琢的,待在北疆,期待有朝一日的重逢,虽然来的有些迟。
“互诉衷肠的话留着晚些时候再说吧。”萧琢打破了温情画面。
他走向谢南枝,给了她一张纸。
“给你半年的时间,把自己变成这上面的人,从神态,举止再到喜好,一模一样,忘记你是谢南枝这件事情,可以做到吗?”
萧琢问人话的时候总是柔声细语又带着不容反抗的压迫感。
谢南枝微微点头,她把那张叠着的纸打开。
那上面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名字。
谢染。
夜里歇下的时候,大抵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开口,南枝和景央只是依偎在一起,静默无声,这种沉默让人有些难受,最后南枝开了口。
她问:“给我讲讲这段时间外面的事情吧。”
“好。”
原来三个月里,真的可以发生那么多变故。
那座小宅院烧的一干二净,在世人眼中,谢南枝和谢明繁已经死了。
他们的丧事,由范阳卢氏一力承担。
灵堂设在卢氏,人也葬在卢家先祖附近,听说头七的那一天,卢文茵哭晕在了灵堂上,魏晚蘅一直扶着她。
那天,他们不接受任何不相干人的祭拜,尤其是和崔家有关的人。
姐弟二人葬身火海,谢氏两位郎君也彻底消失,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还有那位小娘子,最后出现在了迁云镇,也没有再看见人。
谢氏最后辉煌的见证人也都没有了,从此,陈郡谢氏,满门覆灭,一干二净。
听说,左仆射崔道衍很看重魏王萧琢,陛下知晓其意,赐婚给了魏王和崔氏嫡女。
听说,吏部尚书的千金也喜欢上了魏王,好说歹说都要嫁给他,不惜以死相逼,为妾也无妨,最后逼得家人同意。
听说,哪家和哪家的亲事又定下了,哪家的孙儿出生了,哪家的郎君又升官了,哪位殿下又从封地回来了……
好多好多事情,南枝最后听困了,沉沉睡下。
那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现在只想变成谢染。
去疯狂复仇,祭奠亡魂。
-
十一月初六,崔氏嫁女,魏王娶亲。
那场婚礼还算盛大,崔家如今在朝堂上得意至极,博陵崔氏越了好几家去,跻身三大门阀,各方人马说着恭喜的话,他也乐得接。
萧琢来接亲时,崔道衍笑意正浓,他自是觉得萧琢潜力无限,能当大任,他无母族可靠,双方若是结盟,自是好处多多,来日他登帝位,崔攸宁为后,崔氏就是真正的皇亲国戚,再上一层楼。
崔氏,会在他崔道衍手中走向鼎盛。
原来他看萧琢还觉得他也是极其赞同这场结盟的,可今日,他好像并没有很开兴,神色淡淡,仿佛成亲的不是他一样。
拢共在崔家他也没说几句话,带着崔攸宁走,剩下的礼仪排场也就那样过去了。
崔道衍不甚高兴,终究忍着没说。
这时候他还不知道萧琢是怎么盘算着拉他下马的。
新房之内,萧琢和崔攸宁并肩而坐。
“夜深了,殿下回浮石居歇着吧。”崔攸宁垂着眸,原本漂亮闪烁的眼眸失去光彩,十七八岁的年纪,老气横秋。
萧琢偏头看了她一眼,她和南枝之间的事情,实在说不清。
“好,你也早些歇下吧。”萧琢不推辞,不发问。
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到底是为何才有这一场婚事,襄王无梦,神女也无心,仅仅是两个不甚了解的人迫于利益和形势被捆绑在了一起。
这晚浮石居和蝉衣苑的灯亮了一夜,都睡不着。
崔攸宁换下那身婚服,里面是白纱素衣。
她从包裹中拿出一座灵位,放在桌案上,诵经,叩拜,祭酒。
“南枝,我今日成亲了,可是我一点都不高兴,我也不想高兴,也不知道你现在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和伯父伯母,,南蕴姐姐,还有明繁重聚,这一世,只能算我对不住你了,要是有下辈子的话,我们还是不要做朋友了。”
“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希望下辈子,你可以长命百岁,无忧无虑。”
崔攸宁脸上浮现笑容,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笑,好像忏悔着,就没有那么受煎熬了。
祷念经文的声音再次响起。
-
半年时间匆匆而过,谢南枝整个人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现在就算是谢明谨谢明朝站在她面前都不一定认得出她来。
她举手投足间沾染了以前从未有过的媚气,眼睛仿佛带了勾子,轻飘飘一眼,都能勾人的魂。
从廊下走过,莲步轻移,又是飘渺盈然,又是婉约风情。
总而言之,现在的她,完全看不出从前世家千金端庄贤淑的样子。
贵女到妖女,就花了半年。
萧琢来验收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她能做到这般地步,他都快忘掉她到底是谁了。
少女的青涩之感褪尽,谢南枝就像是那张纸上所描述的谢染,妩媚明艳,绝世惊鸿,出身乐坊,张扬意气。
从最开始的不习惯到现在深入骨髓的记得,真的很难,所幸她也做到了。
她没有问过萧琢和谢明谨他们有关的事,出自本能的信任吧,她就是觉得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不会有什么问题。
成果杰出,作为一件完美到极点的作品,谢南枝也终于不用待在这座别院了。
这一次她跟着萧琢一起离开,坐上马车的时候,萧琢握住了她的手,看她的目光有些深情,有些暧昧。
“从此刻起,你就是我的贵妾,谢染。”
第38章 不辛苦,命苦
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
那些已经过去了很久的画面再次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谢染揉了揉眼睛,将那几分酸胀之感压下去。
真的已经很久了,没有那个必要再去伤感。
谢染打算起来, 侧身发现萧琢躺在她身边,睡得正熟。
其实最开始他不留在寒水斋的, 好像是有一次王弘说他们两个的恩爱假象太不合格,萧琢便跟她商量, 夜里他来寒水斋,她睡床,他打地铺。
忘了哪一天开始, 他就时不时的上榻了。
往常这个时候萧琢都醒了, 只是昨日宫宴结束的晚, 他又去了西市把谢染带回来, 很晚才歇下。
谢染动作极为轻缓, 穿戴整齐后把挂在衣架上的萧琢的衣裳理好才退出去。
寻常夫妻的生活,他们一直都这样过。
谢染出去见了景央,还有些好奇的问:“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哭累了, 靠在我身上睡着了, 然后没过多久殿下就来了,他把你抱回来的。”景央语气平淡。
谢染想了想,是哭了很久吧, 难过的把那些痛苦的回忆都再带了出来。
“南枝,”景央叫她名字:“我听说, 这一次温辞之回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离开长安,他好像对我们起了疑,你小心些。”
不同于卢文茵亲手将谢南枝下葬, 温辞之要是多想了,对他们太不利。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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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一过,天渐渐冷了不少,谢染怕冷,总是窝在寒水斋里不出去,绣着棉衣,听景央说外面的事情,有关崔家的。
“之前崔则的事情让陛下对崔道衍很不满,郑氏一倒,旁人也算看透了崔道衍的自私凉薄,原先交好的一些朝臣也不怎么往崔府去了,崔道衍本还想叫崔贵妃多说上几句话,不知陛下又从哪搜罗了个美人入宫,彻底冷落了崔贵妃,现在崔道衍可是急的不行。”
可不得急吗,他所有的荣耀都是萧临渊给的,一旦他失宠,崔氏得罪的那些人就会活活撕了他。
“狗急跳墙,他就没做点什么出格的事?”谢染剪去多余的线头,挑着眉问景央。
“他圆滑世故惯了,不至于一点气度都没有,只是宫里传了话,前几日崔道衍去甘露殿的时候,和晋王殿下碰上了。”
晋王?谢染对于此人没什么好印象,他的出身要比萧琢好那么一点点,母亲是某位宠妃身边的宫女,从小养在宠妃名下,过的不算苦,但人家也有自己的儿子,对他也没有那么好,只是他自己争气,年纪轻轻去了封地,治理有方,颇有声望,前些年回了长安跟着太子,一声不响的把人坑了,实在是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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